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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煜看看那张小纸条,眷恋着那字里行间的温度,他万分爱惜地把它重新放回欧阳清柏的钱包。
欧阳清柏目光怆然忧伤,他看完东西,两相对比,心里隐隐地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抬手把散乱在床上桌上的纸张收起来递给宋书煜,他疲惫地把身体靠在床上:“说说也无妨,因为它一遍遍地在我的大脑里播放,所有的细节都无限放大,让我头痛欲裂。”
当即就躺在床上说了那晚他听说桑红已经在手术室内等他时候的悲喜交加和惶惑不安,还有他看到桑红时她的表情和他们之间短暂又充满默契的交谈。
他一点点地说完,古雅的面孔上满布着怅然,他觉得是自暴自弃地死去,早点见到她;还是秉承她的遗愿好好地活着?让他充满矛盾又痛苦。
宋书煜一边听着,一边把他的话记录在卷宗的后边,听着他的声音停了,就审视着上边的字句,来揣摩桑红说这些话背后的深意。
“欧阳老师,咱们来一起复原一下当时的场景——‘你还好吧?’在你最先开口问候桑红的时候,她看着是什么状态?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发型?她看着情绪怎么样?”“她——她半躺在病床上输液,短发有些蓬乱,”欧阳清柏沉吟片刻,“我一看到她满心眼里都是开心,我的感觉好像她也很高兴见到我一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她当时穿着蓝条纹的消毒服,被子上边搭着一件褐色格子的欧美风格的毛呢大氅,很快护士就把那大衣挂到了衣柜里——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当时我觉得她那年龄穿那个稍微有些不合气质,不过我以为可能你喜欢那样的风格。”
“褐色格子的欧美风格的大氅?”宋书煜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家里的衣柜,他不记得见过这样的衣服,问题是他也无法确定到底有没有,因为更衣室内的衣服实在太多了,又不是他亲手买的,一时间也无法确定什么。
他只是在那褐色格子下边画了着重号。
“对了,我在被推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侧头对我笑了,笑得很阳光——怎么说呢,那笑容就好像能让冰雪消融一样甜美,还有,她的身上传来很浓的香气。”
“我记得她好像不喜欢用浓香型的化妆品或者沐浴露洗头膏,家里的洗面奶不是清香的就是姜花香,几乎闻不到,你确定那香气是她身上散发出去的?”
宋书煜倒是很清楚桑红的这个习惯,她确实不喜欢浓香型的东西,化妆品也不过就是往皮肤上边拍点营养水。
“确定,因为她在离开的时候在我身边站了片刻,我在麻醉的状态中又闻到了那种浓郁的香味,手术室内的消毒水都掩盖不住,对了记得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有些红燥的样子,好像洗澡搓揉得过于用力了。”
欧阳清柏的记忆力很好,语言表述十分的准确。
宋书煜默默地记下了疑点,继续提问:“她对你说的第一句就是——我准备好了,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那都是虚套套,你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康复,等你出院了,请我吃大餐补偿我好了;你要敢食言,我跟着你到Y国讨账去;这是原话,还是你转述的大意?”
“原话,我改动的不会超过三个字,我的记忆力一贯很少出错。”欧阳清柏肯定道。
“这句话透露出——她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的经历,对你的了解显然不少。”宋书煜说着在“你要敢食言,我跟着你到Y国讨账去”这句话下边画了横线,然后问他怎么理解。
欧阳清柏的脸色有些黯然:“我觉得她的意思是让我病好之后,她会陪我吃饭,然后让我尽快离开中国,不要打扰她妈妈现在的生活;我要是做不到,她会和我没完。”
宋书煜觉得以桑红的性子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意思。
“那桑红把手伸过去拉你的手说加油的时候,显然是暗示你们一言为定;‘是啊,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这手术难受的主要是你,我这边只需要点勇气罢了’这句话——这句话证明她怎么都不可能选择自杀,她需要勇气。”
欧阳清柏没有说话,半晌开口:“桑红做过特种兵?”
宋书煜点头:“她很能吃苦,勤奋好学,是个好兵,所以,我觉得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梅晓楠即便有帮手,不动用枪的话,想拿下她也绝非易事。”
欧阳清柏和他对视一眼,悄声说:“你是说她——她还——有可能活着?”
“既然原来的假定轻易就能推翻,那么一切可能性都是有的。”宋书煜沉声说,他觉得现在开始,他要亲自动手,把桑红的案子从前到后再仔细地捋顺一遍。“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发现,会及时地通知你的。”宋书煜收拾好东西,探手把他的钱放到了他的枕头下边。
“希望能有好结果,注意保密,千万别再让流言打扰到她。”欧阳清柏认真地说。
飞机到达M国机场,正是愁云惨淡万里凝的严冬,她在飞机上虽然已经洗去了伪装,却依然未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真正开始了逃亡的生涯,远离了那个让她爱又让她充满痛苦和悔恨的地方,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在她的头脑里翻腾——堕桥事件因为炸药过量,被界定为谋杀,梅晓楠受到严重质控,同伙在关键时刻抛出了自己的杀人证据,上边她的血迹和指纹毫无疑问就会让真相昭然若揭,然后国安局的人开始对她进行缉捕,她的名字开始出现了国家通缉犯的名单上。
至少他们不会反应这么快,她现在还是安全的!
她明白自己是在惊慌之下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再无回头的可能。
她别无选择,这个她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机会,一个很少有人能找到的机会,一个很少有人能做到,她要生存——从此,她将不再是桑红,更不可能顶着梅晓楠的名字活动,她将活得新生。
桑红觉得这么冷的天,她的心却因为恐惧而过于兴奋和警惕地急速跳动。
走在机场通往外边的最后一段通道里,她把大衣的领子竖起,观察着外边的动静。
机场的管理人员很耐心地检查着乘客的证件,很认真地看着签证上边的日期,桑红跟着前边的乘客很耐心地一点点往外走。
相对于被梅晓楠的熟人认出来的惊恐,她显然不把这场入境检查当做一回事,因为在她看来,国外的高鼻子家伙们都长相差不多,自然明白,身体娇小的黑眼珠的亚洲人,在欧美人的眼中,一贯都年龄偏小,只要轮廓大致相像,一般是不可能会被认出来的。
她很镇定。
这群人对于证件的关注程度,显然更倾向于乘客的神态。
桑红和前边的人一样,把拿在手里的各种证件整齐规矩地排列好,跟着前边的人一点点挪动。
等候接机的人都围拢在外边不远的空地上,触目都是高鼻碧眼异样毛发的外国人,桑红觉得自己有种误闯异度空间的玄幻感——M国,我来了,希望这块被人誉为自由之土的国度,能让我获得真正的自由。
出去的人一个个地各有方向,步履匆匆地坐上出租车,很快就被分解一空,桑红也目不斜视地收回了检查人员递给她的证件,从容地收好,经过了最后的关口走了出去。
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直奔距离她最近的一辆出租车而去。
出租车司机很有礼貌地下车开了行李箱,帮着她把行李放了进去,桑红用生涩不已的英语和对方交谈,告诉司机把自己送到一家酒店。
司机从她那结结巴巴的表述里,很容易就把她当做了刚来M国的外国留学生,他分别用日语、韩语和汉语各自问了一遍她要去哪所大学,只有知道她具体的方向,他才可能把她送到相对合适的地方。
桑红对这个司机能说汉语不由喜出望外,她连忙用汉语说自己想在这里短时间逗留,让他先把她载到一家银行停下来,等她取了钱,然后才有钱付给他车资。
她在仓促之间,身上除了带着有限的人民币之外,自然没有外汇,不是没有担忧的,但是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希望梅晓楠在国外的银行卡和在国内的一样好使。
在飞机上,桑红自然恶补了梅晓楠其他银行卡的密码,不然,离开了货币,她会活得很艰难的。
司机把车开离了机场,把她送到了一家银行的门口。
桑红仰头看着那栋建筑,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不由轻松多了,这里的银行和国内的差别不大,只是对外服务的窗口显得更加的安全严密而已。
银行的服务大厅里很多人排队,很容易辨别自动取款机。
桑红再次经历了紧张的取钱之旅,幸好,好像梅晓楠曾经欠过她什么,此刻在补偿一样,她的银行卡和密码很准确,轻易地就给桑红吐出来她需要的货币。
拿着那色彩迥异的一沓子厚厚的纸币,桑红觉得很不适应。
她把钱装好,然后就出了银行,重新坐上了那辆出租车。
有了钱她的心里就不再那么惶恐了,她很大方地提前预付了司机小费,告诉他把她送到能实惠生活的地方。
司机收了钱,自然态度就更加的热情了,无论哪座城市,都没有比出租车司机更熟悉的了,他把车从远郊的飞机场开到了市区的繁华地段,然后七拐八拐,就把桑红送到了一家外表很普通的家庭旅馆。
桑红拿出证件让房东太太过目,然后预交了五天的房租,向房东要了充作晚餐的鲜奶和面包,避开过于热情嘴巴叽里呱啦的旅馆太太,直接进到房间。
她的英语算个屁,到这些纯正的英语之都,她觉得有些抓狂,因为周围都是和她不一样长相的人,嘴巴里咕噜的语言,是她很难理解的音符。
房间很简陋,壁纸都有些发黄了,平板的液晶电视和迷你沙发显出温馨的味道,地毯好像被无数烟头烫过一样,显得不堪入目,不过幸好床单床罩还是很干净的,桑红抖开看看,并没有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污渍和味道,来不及计较什么,她太累了,暂时就这样好了,她转身拉开百叶窗,在房门上挂出“请勿打扰”的标识牌,把身体投放到松软的沙发上,咕嘟嘟地强制着自己把那种太过纯正的令人恶心的鲜奶灌到了嘴巴里,又咬了几口面包,过于饥饿的胃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不再有造反的势头。
然后她的视线从电视移向了床,毫不犹豫地便爬进了冷冰冰、硬邦邦的被窝里,时候不大,她就昏睡了过去。
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桑红都没有翻过一下身子。
敲门声拍打在沉重的百叶窗上,呼呼啦啦的声音十分陌生,桑红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躺在宋书煜的床上,不太明白,他怎么会容忍有人在他的房子周围制造这么难听的噪音。
但事实马上就唤醒了她:下午好,你已经死了。
可能是休息好了,桑红觉得心情也好像平静了很多,她抬手巴拉巴拉头上的短发,踩着宽大的拖鞋,开了房门,在百叶窗后边对着房东点头,问她什么事。
肥胖的下巴都叠成三叠的房东太太看到桑红开门之后,做出放心的模样,这个柔弱瘦小的亚洲女孩子自从进了那间房子,很久都不曾露面,已经错过了至少三顿饭了,她是有些担心。
她招呼桑红下去吃饭,因为桑红交的住宿费里包含着一日三餐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