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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山阴所料,他的后院中,莺莺燕燕,多得数不胜数。然美人在前,怎可令她生出不喜不悦之心,因此他十分无耻地回道:“这些妾,多是旁人相赠,推不掉,只好收了。阿阴若在意,我将她们遣了回家便是。”
果然。在这些郎君的眼中,哪有专情专一之说。
她正色道:“你既已收了她们,便好生地对待。只要想想若是你与她们身份对调,她们将你随意弃了,你心中是何滋味便知道了。”
她拍拍刘曜的肩:“你我朋友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有的时候,发怒了的女人,被逼到绝路的女人,是相当可怕的。”
啊?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是在讨论他和她的事吗?
怎么这话题就变成如何处理后院一干事务了?
刘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试着将话题拉回来:“阿阴,你……”
“我知道。”山阴兀自接道,“你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便当是朋友的劝告之语,且听上一听吧。”
她掀开车帘看着马车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道:“马车走不过去了。要不我们先退到一旁,一会儿再行?”
刘曜哽在喉咙里的话又被咽了下去。他决定一会儿再和她好好讨论讨论。执起马鞭,他大气地说道:“不必。看我的。”
马车在他的驾驭下,果真顺利地从人群中过去了。
就在刘曜驾驭着马车从邺城中大摇大摆地驶过,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而去时,邺城的另一处入口,一辆装饰极为普通的马车也飞速地从城门口驶入。
这辆马车,走得又快又急,一下又一下扬鞭、呼喝声中,马车内传出了一个音质明明清悦动听,却于此刻显得有些焦躁不耐的声音:“再快些。去漳河码头。”
二奇的鞭子挥得更快了。
马车疾驰时,他不忘回过头来安慰车中的卫玠:“郎君,从洛阳到漳河的水运要七日左右,女郎便是早一步到了,也要候上一候。应该赶得及的。”
在他的宽慰中,卫玠的嘴角却是扯出了一抹难看至极的苦笑。他的双眸黯然一垂,轻道:“但愿吧。”
但愿吧……
但愿他能在她上船之前,赶到码头;但愿她在发现他的心思之后,不会恼意更甚;但愿她,能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听他说上一番话……
在他低低的回复声中,二奇又安慰道:“郎君,女郎最不喜刘曜,她跟着他走必是想借机逃脱,你实不必放于心上。”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二奇都看出来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卫玠点点头,恩了一声不再作响。此时,他只担心山阴会跟着山遐回到江南与孙江成亲,其他的,倒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行了一刻多钟,终于看到漳河码头了。
来来往往的船只中,一拨又一拨的人正在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二奇跃下马车,道:“郎君且候。我去问上一问。”
他的身子飞快地穿梭于码头的船只时,卫玠也撩开车帘,开始努力搜寻码头上不停往来的身影。
这里没有她,那里也没有她。在这样一览无余的码头,她便是有心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二奇打听了一会儿,也回来了。他看着卫玠微笑的面容,有些低沉道:“郎君,洛阳来的船只已经走了。”
看了看卫玠仍然淡淡的神色,他鼓起勇气又道:“是一个时辰前刚走的。我们晚了一步。”
已经走了……
还是来迟了一步……
望着江面上一艘又一艘逐渐远去的大船,阳光下,明明是生动跳跃,欢快无比的小金光,罩在他此刻玉白如昔的面孔上,却浮出一个极苦涩极失落的表情来。
她的去意,何其坚也!
纵然他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仍来不及抓住她狠绝不复回头的衣袖。
他的低沉落入二奇眼中,他担心地问:“郎君,现在如何是好。回洛阳吗?”
是呀。已然追不上了。就此打道回府吗?
嘴唇动了动,他听到自己清晰无比地下令:“马上回洛阳,着人快马加鞭去江南。待我将手头之事处理完,我会立刻动身。”
车帘重重地一放。立时隔绝了春日温暖和煦的日光,在这方阴暗的空间里,只有他,望着几不可见的前路怔怔地出神……
今日的洛阳城中,难得一见的热闹喜庆。大晋朝继贾后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二位皇后。
这位皇后,正是孙秀作主,赵王钦点,司马衷极为合意的羊家小女羊献容。
只是,本该欢天喜地地等候宫中仪仗前来相迎的羊府,此时却忙作一堆,乱成一团。
“人呢?还不快些给我找出来!”在羊尚书怒火冲天的喝斥声中,羊献容的贴身侍婢几近哭出声来。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辩白道:“女郎方才还在的。换新娘服时还在的……”
原来,门口的八抬大轿还未落地,羊献容却在此时不见了身影。
眼看着街道外的迎亲队伍马上要来,羊尚书直是急得跳脚骂人。
在他的怒喝声中,杨氏沉稳地命令道:“找!把羊府翻个底朝天也将这个丫头给我找出来!”于是,一拨又一拨地寻找中,全府的侍婢侍卫齐齐出动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宫中仪仗已然候在门口了。在宫人尖细的传召声中,羊尚书陪笑道:“马上出来。马上出来!”
果然,这一句“马上出来”说完没多久,一脸平静,面无表情的羊献容穿着一身艳红无比的新娘服走出来了。
在羊父的怒目而视中,她轻笑了一声,道:“父亲怕女儿逃走?”
直视着羊父,她随意理了理身上皱皱的新娘服,笑道:“女儿焉会做出这种事来?”
任由侍婢们七手八脚给她戴上新娘头饰,她继续说道:“女儿去了一趟祠堂,祈求先祖佑我羊家荣光加身,太平安宁。”
想不到她会去祠堂的羊父原本准备好的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顿时隐了下去。
他看看神色自若的献容,走上前来吩咐道:“好了!为父不多说了。花轿已经候在门外,赶紧走吧。别误了吉时,惹怒了皇上。”
在他的催促声中,羊献容回身朝着双亲一拜,她抬起头清脆地说道:“父亲,母亲,女儿走了。”
是的,她要走了。
从此,走出羊家门,进入皇家中。她,再不是一个单纯的可以由着自己性子胡来的羊家幺女了。
母亲曾说,她做所有的一切时,皆需为家族想一想,为双亲想一想,她,代表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整个太山羊氏。
可是,她在替所有人考虑的同时,有没有人,有没有一个贴心的人为她想过。她才十几岁,她也有她想要的幸福,有她想做的事情。
紧了紧衣袖中那瓶小小的泥土,她无声地笑了:司马衷不是看上自己了吗?孙秀不是力荐自己吗?如果在他面前,她表演一出精彩的戏码给他们看,他们还会要她吗?还会让她当这个不知所谓的皇后吗?
一步一步地搀扶中,她抬脚跨出羊府大门了,她弯腰坐上喜轿了。
身边,是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是响彻大街小巷的呐喊声。皇宫,已近在咫尺了。
拉下凤冠,她极慢极慢地将瓶中的泥尘细细地抹在新衣之上,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泥尘上身,立时发出一股极淡极淡的腐朽之气。
这东西,是她专门令人于死尸横堆的城郊外挖掘而来。阿阴以前曾说过,它便是鬼火的由来。
当初无意记下,不料今日竟然派上用场。
“父亲,母亲,”她低低地说道,“如此一来,皇上便怪不到你二人头上,也不会累及家族了。”
“彦林,”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重重布帐,投到不知名的远方,“如果可以,让你我二人再续前缘……”
终于,轿帘被人掀起了。
有人伸出手,扶着她直起身,走出喜轿。
有人尖着嗓子说着她听也听不懂的话。
她不敢抬头,不敢呼吸,只是温顺的,乖巧的,机械的,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生疏至极的地方慢慢,慢慢地走去。
阳光下,一身火艳艳的红衬着她雍容大方的面容,和得体的举止,令得孙秀原先大肆宣扬的凤眼之说,更具可信度了。
在众臣赞同的目光中,赵王颔了颔首。
而司马衷,在看到鲜衣亮丽,如同仙子般朝自己走来的献容时,双眼放大了。
难忘春日宴上那惊鸿一瞥,难忘羊氏一低头的温柔,他在见惯了贾后的丑陋与粗俗后,对于自己能娶到梦寐以求的心中佳人,忽然生出了一种又喜又泣的感动来。
定定地盯视中,羊氏离他越来越近了。
近到他伸出手,却可真实地触摸到了。
却在此时,忽地一串蓝光微起,转眼,羊献容的新衣上,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燃烧的火焰。这火焰先是蓝悠悠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很快变幻成金色,在她身上飞速流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