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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火啦!”一声惊叫中,侍婢们赶紧以手相扑,猛力拍打献容的衣裳。而坐于上首的司马衷更是不顾宫人拉扯,飞快地跑下大殿,冲向献容,努力挥舞着袖子扑灭她身上的火焰。
火苗四起,刚刚闻到一股焦味,已经被及时地扑灭了。
隐隐约约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灼伤的火辣辣的疼痛的献容,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折腾。
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丝小小的自得。
接下来,她是不是该装晕呢?将这一片狼藉丢给这些大臣们去讨论去评议?
她却是浑然忘了,经过这么一烧,她身上的新娘嫁衣已成了一片焦黑状,再也无法穿着。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司马衷发号了生平第一个果敢的命令:“快扶皇后回宫。快扶皇后回宫!”
是的。
羊氏献容已是他的皇后了。
他不晓事,却从众人变色的面孔和惊异恐慌的眼神中恍惚觉察出了不对。他要在第一时间将他的皇后藏起来,藏到没有人看到的地方。
赵王司马伦赶紧趁机手势一招,令宫人将皇上皇后搀扶回宫了。
这一场没有顺利完结的仪式,这一场因着莫名其妙地自燃而中途停止的帝后之婚,即使残缺,仍在司马衷的一意坚持中,宣告有效了。
没有人忘记这个婚宴上,那位缓步走来步履轻巧的新皇后,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容和一双过目不忘的凤眼。更没有人忘记喜庆之时,那一身火红的新娘服诡异地燃烧。
在暗自揣度着不祥预兆,在宫中流言四起之时,司马衷领着新皇后一脸幸福地于宫中花园中漫步了。
他那中年发福的面上,第一次出现这般温情,这般爱恋的表情。
这种宠溺与鲜少的专注,这种因志得意满而格外温顺的性情,正好被赵王与孙秀等拿来大作了文章。
火者,涅槃之源也。于是,嫁衣自燃一说很快由原先的不祥变成了扫去宫廷不吉,重生,喜庆之意。
而新皇后羊氏献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位有功之臣。
就在羊府上下为此庆幸,为此松气之时,却没有想到唯一不悦的便是当事人,羊皇后。
废尽心机安排这么一幕,居然没有意料中的责罚,没有意料中的废黜,她的皇后之位,仍然坐得稳稳当当。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如死灰的?
羊后拉开仍横于她胸前的那只肥硕的大掌,悄悄地坐起身。
这是她搬至未央宫的第四日,而司马衷,已连着在她这边歇了四日。
偌大的殿宇,缥缈飞舞的帷帐,都让她渴望着这一切其实并不是真实,而是她的一个恶梦。然而很快,她告诉自己,这个梦,恐怕要永远这么延续下去了。她不会再有醒来的一日了。
因为身边那只被拉下的大掌,立刻习惯性地紧抓住她的手臂了。司马衷在翻了一个身,流下一滩口水后,又将整个身子朝她的方向贴了贴。
接着,她听到了他在睡梦中嘿嘿傻笑的声音:“献容……献容……我来救你……”
这个傻子皇帝,连做梦也在念叨着她的名字,乐此不疲地回忆着自己英雄救美的那一幕。
虽然厌恶,然羊后不得不承认,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天了。就是她赖以生存的一切了。她逃不开,只能学着适应了。
昏黄的内室中,她深吸了口气,主动掀开被子躺下。司马衷的气息紧紧将她包围了。她闭上双目告诉自己,等到睁开时,又已然是新的一天……
这日清晨,阳光正从山的那一头缓缓爬起。大街之上,仍是一片清冷。刚刚打开的洛阳城北门处,一辆马车飞快地冲入,朝着城西的方向急急而去。
马车在畅通无阻的街道上行了一阵后,在城西山庄停下了。车帘掀开,正是从邺城连夜赶回的卫玠。
接连的赶路丝毫没有令得他精神萎靡,此时的他,双手微负,步伐有力,如一张满弓之弦蓄势待发。太子临行前,令他与王导多加留意洛阳城中的局势,以便做出正确的决断。羊氏已入主中宫,万事已然俱备,他只需再吹上一阵风,便可以腾出手来去江南了。
脚步刚刚跨上院门,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郎君。”
大奇?
山阴被他所劫,他令大奇和其他护卫护着太子前往邺城司马颖处,眼下,他已经赶回了?
他点点头,道:“进来再说。”
大奇赶紧几步跟进。
边走,他还边朝着马车的方向张望了一番,那意思似是在说,女郎呢,怎么不见我家女郎?
对上他这样的表情,卫玠脚步一顿,先行开口道:“阿阴没有与我一道回来。”
苦笑了一阵,他复道:“我没有劫到她,中途她与刘曜一起借机逃走了。眼下,应该与山遐会合回江南了。”
郎君出手,竟然还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大奇一双眼睛不由往地上飘了飘。不是他自傲,实在是他家女郎,当真有这个本事。
他忙低头拱手道:“大奇此次来,便是想跟着女郎,好护她周全。女郎既回了江南,不如我也赶紧去寻她。”
他对阿阴倒是忠心不二。
卫玠点点头:“不忙。你且跟我进来。我有东西要你相带。”
他带着大奇进了书房,亲写了一封信塞入信封交给大奇:“你到了江南之后,先去建邺。只要寻到了孙江,阿阴在何处,必然清楚了。记着,将这信交给阿阴,想办法将他们的婚期拖上一拖。”
“若是女郎不听劝怎么办?”大奇道,在女郎面前,他的心思总是会被轻而易举看破的。让他做这种事,他怕自己和二奇一样被山阴逐出家门。
“尽力而为。我会设法快些赶去的。”卫玠轻道。
郎君也去?那太好了。大奇连忙将信收好,道:“是。那属下便先走了。”
“去吧。”卫玠颔首,“寻到人之后,将江南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
啊?大奇顿时呆住了。怎么还是得当内应?他苦着一张脸,心道,先找到女郎再说吧。到时探探女郎的口风再行事不迟。于是,他含糊地回了句:“属下告退。”飞快地拔腿跑了。
不出卫玠所料,同月二十八日,从宫中传出消息,晋宣帝司马懿托梦于司马衷,令司马衷禅位给赵王司马伦。孙秀令散骑常侍司马威作诏书,让使持节,亲捧司马衷的玉玺与印绶与司马伦。司马伦拒而不受。孙秀又与各位宗王及王公大臣一起,长跪请求,司马伦终于同意。
第二日清早,百官于太极殿前迎接司马伦。司马伦带着随从五千,从端门入,进入太极殿,乐广亲自将玉玺印绶献给司马伦。于是司马伦僭位称帝,大赦天下。尊晋惠帝司马衷为太上皇,改年号为建始。
当日夜里,这位新娶了皇后的太上皇司马衷与皇后羊献容,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便在琅琊王司马睿与中书侍郎陆机的跟随下,坐上云母车,带着几百号人,从西门出直往金镛城而去了。
同月,司马伦下令,这一年的秀才、孝廉、良将等皆不用考试,年纪在十六岁之上的太学生皆任命为官吏。孙秀功勋卓越,任命为侍中,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其余同谋者皆登上卿将之位,便连一些下等奴仆都可加封进爵。一时,宫中官职泛滥成灾。因着官员的帽子插貂尾以作装饰,大量的官职下,貂尾不够,便以狗尾暂且代替。于是,朝中会面,冠饰貂蝉者满坐。
这时,正是人间四间芳菲尽,初夏浓阴初始绽放之际。一片葱绿色的小道上,两旁的树阴遮了耀眼的阳光,在黄泥路上投下深深浅浅斑驳的树影。
其间,有一人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嘴咬着一株狗尾巴草,优哉游哉地走在初夏的林**上。
只看她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便知这人根本没有受到洛阳城中朝夕瞬变的局势影响。
一路从邺城至芒砀山,走走停停,已将近一个月。她在刘曜的护送下,非但没有觉得旅途劳累,反生出一股兴致勃勃来了。
身边忽地奔来另一匹骏马,来人一双白眉入鬓,邪邪地看了她一眼,乐道:“我看出来了,这孙江,你根本就不想嫁。”
枉他前段时间老是为着孙江之事与她争执,却原来找碴找错了对象。
山阴吐出口中细细的草茎,转过头道:“谁说我不想嫁?孙江正直,为人又细心,关键是专一,正是我心目中的良婿人选。”
她的嘴硬没有令得刘曜如之前般跳脚,他伸出长臂,顺手摘下一片青绿色的树叶含在嘴里,笑道:“口是心非!”
说这话时,少年一双雪白干净的眉得意地挑起,一朵极浅极浅的花在唇边不自觉绽开。英气十足的脸上,那欢快跳跃的夏日阳光,令得他的刚劲与柔和如丝线般紧紧融合在一起。
出身匈奴,从小到大一直接受汉化的刘曜,与时下流行的文弱美是不同的,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张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