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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落入山阴眼中,她迟疑了一下,问道:“真受伤了?伤在何处?”
刘曜指指胸口,委屈道:“伤在旧疾了。”他撕开衣服,果然胸口的疤痕上方,有一个新伤。那伤口,正隐隐渗出血丝。
山阴赶紧摸出他身上的药,动作快速地给他洒上药粉,止血包扎。
“那人是谁?”她一边手下不停,一边问道,“沿途行走时我便发现你时时在引他上钩,如今到了芒砀先行作了布置,还让自己伤在了他手中。你的本事也太弱了些。”
刘曜不服气道:“我只是一时不察,方被他伤到。到得头来,不是照样擒了他了?”
“是,擒了他,也伤了自己。”山阴将布条仔细系好,又用力打了一个结,使劲将他的衣裳一拢,“真是好大的本事。”
见她三下两下就处理好了,刘曜有些不置信地摸摸胸口:“这就好了?你不帮着吹一吹,揉一揉?”
揉你个大头鬼!
山阴在车厢中坐下:“我只会踢,只会打。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刘曜不惧反将身子凑上前去。他看着她恶狠狠的样子,忽地伸头在她额上飞快地偷了一个吻,委屈道:“你对我,便不能好一些吗?你瞧,”他指指旧伤与新伤,“我的身上,尽是你留下的烙印。现在疤痕满处,还有哪个姑子看得上我?”
山阴的鸡皮顿时起了一身。他身上的旧伤确实是为了救她被箭所伤。可这新伤关她什么事!她一把推开刘曜,骂道:“什么我留下的烙印!今日这伤,是我拿着刀戳你了?”
“比戳还厉害。”刘曜抚上心口,“我打斗时分心想了一下你,便不慎让人钻了空子。你说,是不是你的罪过?”
这是实话。若非顾及到隐于暗处的山阴,他不会分心。
可惜山阴不吃他这一套:“技不如人还乱找借口。你擒了人了,打算如何处理?”
“没打算过。”刘曜将身子往车壁上一靠,懒洋洋道,“我想送你去扬州,再去建邺看看。”
“好啊,”山阴接道,她浑不在意地撩开车窗看了看外面,“反正这人已被你抓住了,你这么点小伤就算被发现了也无妨。到时,若是人家的帮手来了,只需将你那帮骁勇善战的十八骑分作三路,一路看人犯,一路照料你我,另一路,奋力杀敌。从这儿到江南,你我二人一路上不知可以看多少好戏。”
这算什么?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
听着这一通明嘲暗讽的话,刘曜的嘴撇了撇。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道:“我会飞鸽传书,令人前来接应。一时半月的,他跑不了。”
他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山阴看看他没什么大恙,掀开车帘道:“既如此,我不多说了。你就在我的马车中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有没有水,给你弄点水喝。”
“等等!”刘曜一把抓回她,“再呆上一阵一起出去。别令我的部下知道我受伤。我怕他们担心。”
平日里看不出,倒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主子。山阴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爽快地应道:“好。”
重又坐回车中,她再一次问道:“那人是谁?”
她指的,是刚刚被擒的黑脸青年。
能让刘曜花了这么大的工夫与他周旋,又能将刘曜所伤,这人的来历,恐不会那么简单。
哪知,刘曜回道:“我也不知此人是谁。只奉了命追捕于他。听说此人率着手下一帮流民四处打劫,杀了朝廷命官,做了罪大恶极之事。”
他指指身上的伤,又道:“莫小看了此人。我与他几番交手,皆被逃掉了。今夜若不是早有安排,哪能擒住他。”
这么说,刘曜是奉了官府之命行事。想起居无定所的流民,山阴叹道:“无缘无故的,谁愿当流民,过这朝不夕保的日子。朝中不想办法疏导,不想办法安抚,一味强压有什么用。”
经她这么一说,带领众流民讨生活的黑脸青年,还可称得上英雄人物了?
刘曜反驳道:“他带着手下劫人粮食,杀人灭口,自然要抓捕了。否则,那些无辜死去的官员找谁评理去?”
没有因,哪来的果。
问题还是出在源头。只是山阴不打算与他说下去了。在这样的时代,人都能分三六九等的时代,衣着鲜丽,朱门酒肉臭的贵族少年们怎么可能切身体会百姓的疾苦?怎么可能知道一顿米饭的珍贵?
她拍拍刘曜的肩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要收服流民,朝廷用镇压的方式治标不治本。这些被人杀死的官员,就是最好的证明。”
“依你之见,如何收服?”刘曜追问道。
开仓济粮?减少赋税?她自失地摇摇头,目前为争权正忙着焦头烂额的八王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不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已是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
战乱,争权,受苦的永远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啊!
见她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刘曜笑道:“阿阴也束手无策了?”
是束手无策了。山阴叹出一口长气:“等什么时候内乱平息了,百姓或能安居乐业。此等情况下,就算有心相助,救得了初一,救不了十五,总有人要受苦。”
难得她还有这副胸襟。刘曜将身子一转,和她一并并肩跪坐。侧过头怔怔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他忽道:“阿阴,你与我往常认识的姑子们,真的不同。”
是的。很不同。心胸不同,见解不同,行事更不同。
她的心中,装的不是芝麻烂花燕脂粉画,她在过的,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分生活。与她一道,先被她的肆意豁达无拘无束所吸引,现在,又着迷于她的悲天悯人。刘曜将头往她的肩上一靠,有些酸酸地道:“阿阴,你别嫁人。我舍不下你。”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取一根缰绳,将她牢牢地绑在身边。不要去江南,不要嫁给孙江。只和他一起,纵横驰骋这天地间。
小小的车厢内,因着他这句话忽然无语的山阴扭过头看了看显得有些忧郁的刘曜。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摘去了少年嘻笑不恭的面具,靠在她肩上沉默不语的刘曜甚至有些稚气,有些童真。
而白眉下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清晰地现出了她的身影?
“刘曜,”她轻声道,“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一种错觉。因为我与寻常姑子不同,所以你觉得新鲜。等到新鲜劲儿过了,心里便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安慰受了情伤的他。
刘曜伸出手将她紧紧一抱,辩白道:“不是的。你说得不对。”
他将头埋在她脖颈间,低声道:“我就是喜欢与你一起。”
“喜欢有很多种,朋友间相处也要相互喜欢认可的,”她平静地说着,伸手轻轻推开他,“你看,你我二人在一起,能毫无防备地嘻笑打闹,便证明了这一点。在我心中,你是永远的朋友。永远的知己。”
谁稀罕当你的朋友呢。刘曜小声地嘀咕着。他只是想循序渐进以迂回之策走进她的心而已。郁闷归郁闷,脑子在这一刻已经飞快地转了十八弯。他不理会山阴的推拒,复将头靠了过来,伸出手将山阴一搂,有些失落道:“朋友受了伤,抱一下都不行吗?”
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少女天生的体息混了林中青草的清新与爽洁。这种干净好闻的气味,令他如此迷恋。
深深地嗅了一口,他陶醉地闭上眼睛。
然后,他听到她毫不迟疑的一声斥骂,紧接着,方才还是温柔无比地安慰他的女子不客气地双手齐出,狠狠的拧向他的腰际。
“哎哟!”一声低呼,刘曜陶醉的表情立刻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扭曲样。他抚向腰际,使劲搓了搓,低叫道:“你不会轻一点?我受了伤!”
“有吗?哪里有伤!”山阴又伸腿在他膝盖踢了一脚,“这里?还是这里?”
“轻一点,轻一点。”刘曜抱着膝盖大叫。他算是知道了,女人的脸比变天还快,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已经是狂风暴雨。
他忙不迭地移到车壁,讨饶道:“不抱了行吗,我不抱了。”
山阴不理会,窝了一股气继续穷追猛打。
两人在车厢里你追我打,折腾得车厢摇晃不止,加上间或传出的一些含糊不清的求饶,等到刘曜突地撩开车帘一个跃身仓皇逃命时,静谧的树林中,十几双眼睛正饶有兴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眼神洞若观火,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心知肚明。
尤其阿律,意气风发的样子分明在说,少主,你终于将山家姑子拿下了啊!
紧接着,山阴也跳下了。她拉拉有些皱的衣服,朝着身边站着的刘曜甩去一个白眼。这白眼,气势十足,刘曜接收到了。他微咳了声,佯装理理自己凌乱的裳服提步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由林子马车处缓步走了出来。
从进入林子到出来,前后正有两刻钟。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二人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众人,乐呵呵地注视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