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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个帮王凡治过病的赤脚医生,王凡都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望他了。那个医生姓张,那些被他治好过病的人都称呼他为张神医,不过王凡从王老头领着他上门道谢的那天起,却是没大没小地叫人家老张,当时气得王老头差点儿不顾地方,就想脱下脚上穿着的鞋来狠揍他一顿,但是被张神医劝住了,也欣然地接受了这么个称呼。
王凡他们不知道张神医是在什么时候红了起来的,只知道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生。他没有行医的执照,也没有进过正规的院校进修。他的祖祖辈辈都是游医,混迹于各个穷乡僻壤的乡村民间,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定的名气。再加上张神医自己也对行医很感兴趣,18岁,就把祖辈流下来的上万张偏方全部整理分类完毕,并附上了自己的见解和行医的体会。
当张神医医治的人越来越多时候,声名渐渐远播,他已经就被冠以神医的称号了,他原来的本名也就彻底被人忘记了。他不再上门行医了,所有的病人都是扶着、背着、或被抬着上门求医。他按着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所有老百姓来求医都是不收钱的,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带点大米、玉米或者腊肉充作医药费。但他对那些国家干部却是收费很高的,2000元钱起价,多给不限。(以前的游医对富户收费也是很高的。)
以前有个人陪一个亲戚去求过医。那个亲戚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去了很多大医院,包括在电视台吹嘘的那些专治乙肝的医院。医疗费前后花了10多万,检查的结果还是病毒越来越多。他因为治病也搞得家徒四壁,欠了很多债务。他最后也心灰意冷了,不再治病吃药了,有亲戚就劝他去找张神医。他一想,反正也就只需要随便给几斤大米,又不用花一分钱,便约人陪着他去了。
当时张神医还住在乡村里,经常给人看病。那些人一进门,就有人迎了出来,把他们带到一间厢房,里面有一个很大很高的木盆。盆里全是大米,旁边墙上全是铁钉子,挂了很多腊肉。那个人叫来人把大米倒进盆里,然后就带他们去大厅排队。排队的地方是一长溜椅子,他们前面已经坐了20多个人了。他们就坐在那里慢慢等着。等了2个多小时,就有人送饭菜进来了。每个患者一份,是张神医免费提供的。
吃了饭,很快就轮到他们了。张神医是个黑黑瘦瘦的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不苟言笑。他仔细询问了病情,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号脉,他还要去了大医院的体检单,翻来覆去的看。然后他就用一本小学生的作业本写了一长串药名和数量。写完,撕下来后,他就递给站在旁边的同他相貌很相似的中年人,叫他去配药。
药房在大厅旁边,里面有很多木架子,上面放了很多还带有泥土的树根、树皮、树枝,还有干枯了的野花、野草。那个中年人就在里面鼓捣了半天,然后提出了一大袋切碎了的棍棒花草,大概有40多斤的药材。把这些药材带到大厅,张神医一一交代了服用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有些怀疑地问道:“张神医,这些药材都没有洗干净,我们回家了能不能洗干净了再熬成药汤?”
“药材的药性全在药材生长的根部,包括根部粘连的泥土上。你把药性都洗了,就不如不吃这个药了。”张神医眼一瞪,就开始教训那个人了。对方连忙点头认错。那人的亲戚也问道:“我的病大概要吃几个疗程的药才会好?”
张神医得意的笑了,“把这药吃完,就去大医院复查,我保证你的病全好。你以为我的名声全是骗来的?”
两个人从大厅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很多周围的山民都背着从山中采来的树根树皮之类的药材,倒在晒场里,然后就有人领他们进厢房,提了几斤大米或者一块腊肉,欢天喜地的走了出来。顺便也进小平房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全住着一些行走不便的病人。
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人亲戚才把这一大袋药吃完。然后就去了县人民医院体检,结果是肝功能全部正常。他不敢相信,又去了市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肝功能还是正常。他大喜,去借了2000元的贷款,给张神医送去,结果被张神医给骂着赶了出来。
本来就这样下去,张神医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好景不长,就是因为张神医本身没有任何行医证件,让他惹上了麻烦。
由于张神医的生意太红火了,镇卫生院被冷落了,有时候一天一个病人都没有,于是院长便请了律师起诉了他。起诉书上原因有二:一是张神医没有行医的执照,也没有资历证书,属于非法行医。二是他行医不收取最起码的药材费用和诊金,属于恶性竞争。最后申请取缔他的非法诊所,并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县法院一张传票就把张神医传唤过去,并拘留了起来。张神医听说按照他所做所为最起码是要判两年以上有期徒刑,他就懵了。他逢人就说,我是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做事,难道也错了?难道我们行医就非要把别人医得倾家荡产才算合法?他捎信回家,让儿子把所有的药材药书全给烧了。连那些给病人住的小平房也通通给拆掉了。后来还是一位当年受过张神医恩惠的县委常委出面说情,才免于刑事起诉,但也不准他回家再次行医了。
那个常委为了补偿他为他去除痛苦的恩情,就在县人民医院给他谋了一个专家门诊的职务,但他只做了一个多月就回家了。他逢人就说:“那县医院卖的的都是些什么药呀?同样的病,我加了一倍的剂量,都什么效果也没有。那些药我怀疑都是些假药。我做不下去了。而且药材每一样都那么贵,即使把别人的病治好了,那时候患者饭钱也没有了,饿也饿死了。治病还有什么意义?”
再过几年,张神医因为子女孝心的缘故,也搬到了市里居住,就再也没有给人看过病了,而王凡自从自家老头子走了之后,就很少上门拜访老张了。因为王凡觉得自己混成这个模样,很是不好意思面对对方,只是偶尔过大节时还会见一下。算下来,王凡上一次看见老张,还是结婚的那天,老张过来喝自己的喜酒呢哦,对了,当初上门送请柬的时候,也曾看到过这位老人,还有他的老伴,不过儿女却都不在,可能是要工作的缘故吧,又不是谁都像王凡这么空闲的。
不过听说老张他也并没有闲着,上次王凡上门,和老张他们闲聊的时候,却听老张的老伴说了这么一件事情。
那天,老张来到社区小公园晨练,见一对小夫妻不知因为什么,大吵起来。两人越吵越凶,男的骂女的是不下蛋的母鸡,女的骂男的是穷光蛋、命中注定要绝后……恶言恶语,引得晨练的人们纷纷侧目,窃窃议论。
吵了五六分钟后,女的哭着跑了,小伙子往花坛边一坐,拧着眉头直叹气。
张神医踱到小伙子跟前,坐下来,关切地向他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小伙子认出张神医也在本小区住,有点头之交,他寻思了片刻,信任了这位慈祥的老人,便滔滔不绝地诉说起他的苦恼来。
小伙子叫王贵,和他吵架的是他的妻子香香。两人结婚几年了,可香香一直都怀不上,去医院检查,确认问题出在香香身上,几年下来,医院不知跑了多少趟,钱越花越多,可仍没个着落。一开始,他们看西医,没治好,最近他们又换了中医看。本市最大的中医院名叫尚德中医院,香香去那里看专家门诊,那天坐诊的恰巧是该院的刘院长,他给香香开了药方,每服药要200多块,每月光吃药就要3000多块,还不算别的费用。好在他的药挺管事,服用后,香香的月事正常了,痛经不见了。刘院长叮嘱香香,只要坚持吃上一年的药,准能怀上娃娃。
这几年结婚、买房子,加上给香香看病,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如今,面对每月3000多元的药钱,真有些吃不消。人穷,火气就大,刚才两人出门买菜,也不知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争了起来,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就吵到了香香的病上。
张神医听到这里,便问:“能给我瞧瞧刘院长给香香开的药方吗?”
“您懂医?”小伙子疑惑地问道。
张神医微微一笑:“略知一二。”
那张药方王贵正巧随身带着,他掏出来递给了张神医,老人接过来扫了一眼,浓眉紧锁,好像非常生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张神医终于开口说道:“你一会儿带你太太上我家来一趟,我给你太太诊治诊治——我也是知道一些医术的。”接着,他说了家里的门牌号。
王贵有点喜出望外,他感觉这个老头不一般。回到家后,他先向香香赔不是,哄她高兴了,然后讲了张神医老人的事,香香一听也很高兴,两人便去了张家。
张神医不在县医院里做了之后,那个县常务还有些唏嘘。但是当张神医搬到了市里,却发现那个当初的县常务居然升官了,也来到了市里做官,而且职位还不小。为了报答当初张神医的恩情,他再次动用自己的人脉,给张神医谋了个职位,给他办好了证件证明,在尚德中医院里当个医生。
按理说张神医的医术,在中医院里任职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又下了岗,后来又从医院提前退休。旁人也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他,但是他都是微笑着不肯老实回答。这些年来,他丰衣足食,过着种花养鸟、优哉游哉的生活,他也乐得过这种清闲日子,从不给人瞧病,今天也不知为啥,他居然要破例,重操旧业了。
张神医给香香足足号了五分钟的脉,又询问了些情况,然后笔走龙蛇,在一张白纸上“刷刷”开出了一张处方,共开了六味药。他把方子拿给王贵,交代说:“你要是信任我,就按这个方子,给香香抓药。每服药大概40块钱,每10天煎服一次,3个月内包好。”
王贵高兴坏了,他问:“那刘院长开的药,还吃吗?”
张神医坚决地说:“不吃了”
王贵和妻子站起身,连连给张神医鞠躬道谢,还要把诊疗费塞给老人,张神医忙把钱推回去:“我不缺吃不缺喝的,可不想开张坐诊,就是人太闲了,偶尔帮个忙,纯属义务劳动,这钱可要不得。”见张神医坚决不收钱,小夫妻俩又是千恩万谢的,就要告辞。
张神医说:“谢就不必了,倒是有两点,我希望你们能做到。”
王贵两口子在门口站住了,恭恭敬敬地说:“您说吧,我们保证做到。”
老人说:“第一,你俩决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香香看的病;第二,决不能去尚德中医院的药房拿药,倒不是说它那药是假的,而是因为你拿着这药方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一看方子,就会猜出是我开的药方。”
小两口不解了:“这是为什么?”
张神医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门铃响了,他附到猫眼上一看,吓了一跳,立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转过身来竖起食指“嘘”了一下,悄声说道:“你俩快去小卧室躲躲,尚德中医院给香香开药方的那个刘院长来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认识。”
王贵和香香虽然仍未弄清张神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老人焦急的样子,不忍使他为难,便躲进小卧室,从里面关上了门。
张神医定了定神,高声说着“谁呀”,打开了房门。
刘院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大小伙子,刘院长介绍说,那是他儿子,大学放假,刚回来。这些日子,孩子身体一直不舒服,让张神医给调理调理。
张神医半开玩笑地说:“院长大人啊,我还在医院里工作的时候,你搞优化组合,逼我下岗,又让我提前退休,每月除了退休金,还付给我一笔丰厚的‘慰问金’,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许给人看病。今天,你自己主动违约了……你自个儿怎么不给他看?”
刘院长赔笑道:“我那两把刷子我自个儿还不知道吗?真要看好病,还得你张神医啊”
两人说笑着坐了下来,接着,张神医给孩子望闻问切,开了张药方,又交代了些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之后,刘院长让儿子先回家,和张神医聊起天来。
聊了一会儿,刘院长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的信封,搁在茶几上,说:“呶,这是你这月的慰问金,又给你涨了200块呢。”
张神医笑着说:“真的?刘院长,你这是何苦呢?话说回来,我倒一直想知道,当年你为啥非要我下岗?”其实,张神医是想让小卧室里的王贵两口子听听,也省得待会自己再给他们解释了。
刘院长说:“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年,那家医院由我承包了。你开的药既便宜,又管用,同样一个病号,吃我20000块钱的药都不一定好,吃你200块钱的药就好了。我那时苦口婆心地求你张神医高抬贵手,别那么死心眼,可你倒好,医术高,脾气大,这样的神医,哪个医院敢用?用了你,医院还赚钱不?我不得已才让你下了岗,不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每月额外给你一大笔钱,只求你别给人看病,砸我们医院的饭碗,也算对得起你了吧”
小卧室里,王贵和香香气得直哆嗦。
三个月后,吃了张神医开的药,花了不到400元钱,香香就怀上了宝宝。一年后,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这天,两口子抱着孩子在街上逛,邂逅了刘院长。
刘院长一瞅香香怀里的娃娃,有点吃惊,说:“这么快就治好了?有娃娃了”
王贵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吃了你刘大院长的仙药,咋会治不好?不成笑话了嘛”
刘院长并未听出王贵的弦外之音,还以为香香真的这么快就好了,他眼珠一转,说:“那—那你们怎么不给我送面锦旗呢?哈哈哈……”
香香佯装出笑脸,说:“哟,您不讲我们还真忘了,这几天就送。”
“我是说着玩的,别当真,别当真,哈哈……”刘院长就这么“哈哈”笑着走了。
次日下午,刘院长正在主持科室长会议,休息间隙,快递公司给他送来了一个包裹,他一看是王贵和香香寄的,知道是锦旗,就打算显摆显摆,吩咐秘书把包装纸撕开,当着大家伙把锦旗展示展示。秘书答应着,撕开牛皮包装纸,取出锦旗,转动着木轴,旗身缓缓垂下……
科室长们知道是患者给院长送锦旗,早讨好地围拢上来,奉承的奉承,讨口彩的讨口彩,可是突然间,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静得掉下根针都能听见。
鲜红的锦旗上,绣着四个白色的大字:“白衣魔鬼”。
再看刘院长的脸,就像七彩变色灯泡,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蓝,一会儿紫……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