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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春点点头,赧然道:“这陂泽殿中一共有八位姑娘,恐怕除了我以外,都是饱读诗书的。”她的目光投向西北殿角一个身着秋香色綾纱半袖的女孩,我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她梳着螺髻,点缀几只赤金点翠叠瓣花簪,下面是一条淡茶色的百褶裙,挽着若草色的披帛。远远望去,似并不与我们同龄,显得十分端庄。
启春道:“那是百官之首司政封大人的二小姐,名叫封若水。”
锦素失声道:“她便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封若水么?”
启春道:“正是,因为她的门第高贵,且天资甚高,虽然今年只有十二岁,可是官媒早就把门坎都踏破了。”
我和锦素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启春又指着楠木牡丹雕花凤座下站着的一个穿堇色五彩菊花裙的女孩,说道:“那是徐司秩的长女,叫做徐嘉秬。听说读书不错,只是为人刻板,跟你讲起理来,可以三天三夜的不睡觉,直到把你讲服了为止。”我和锦素都笑了起来。
我不禁问道:“嘉秬,是哪两个字呢?”
锦素道:“周公曾做《嘉禾》一篇,诗云:‘诞降嘉种,维秬维秠’。司秩主管祭天地,飨祖宗,全用嘉种。这位徐小姐的名字,起得十分合乎她父亲的身份。”
启春奇道:“原来徐嘉秬的名字这样讲究,我不读书,果然是不知道。”说罢回看帷边一个戴着赤金间红宝石璎珞的富丽女孩,说道:“那是皇商史家的大小姐,叫做史易珠。”说着,鄙夷的神气一闪而逝,如气泡浮上水面般,随即破裂。
我凝神片刻,笑道:“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通路,可以致富矣。史小姐出身皇商世家,名叫易珠,倒是十分贴切。”
锦素道:“我在宫中也听说过史小姐。这位姑娘母亲早逝,十岁便掌管家中的总钥匙,对于理财是十分精通的。我却不知道她学问上也这样好。”
我插口道:“听说周贵妃幼时也曾理家,年纪还比这位史小姐小一岁。”
启春不屑道:“周贵妃是北燕公主,我朝定亲王之女,出身尊贵无匹,怎是她小小皇商之女可以比的?”
我奇道:“启姐姐您并不看重出身,为何对这位史小姐……”
启春不假思索道:“商人不务农桑,于国无用。性情奸滑,败坏世风。他们家若老老实实采买货品以供宫廷所需也就罢了,偏偏四处兜揽银子放贷与别人经商,收取十分高昂的银息。消耗民力,吸取民脂,所以我向来瞧不起他们家。”
我一笑:“姐姐这个性子,合该托生个男儿身去好好治国。”
启春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忙指了北边长窗下一个身着珊瑚色绣退红西番莲茧绸短袄的女孩道:“那是禁军统领邢将军的长女邢茜仪。”
我和锦素相视一眼,情不自禁注目于她。只见她穿着樱色笼烟裙,腰间垂着一条红玛瑙珠串胭脂色宫绦,如在烟水中一行醒目的红烛泪。锦素道:“启姐姐一看便是将门之后,但这位邢姑娘却不像呢。”
启春得意的说道:“这位邢小姐是我的姑舅表妹,剑法超群。虽然我也自幼习剑,但在她手下过不了二十招。至于读书嘛,她也胜我许多了。”
我笑道:“启姐姐不说,我们还当这位邢姑娘是姐姐的亲妹妹呢。”
启春道:“两位妹妹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妹是周贵妃的入室弟子,剑法得了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的真传的。我母亲和舅舅都以她为傲,我自然也是这样的。”
正说着,只见一个身着浅绿色襦裙的女孩走来拉着启春的手道:“春姐姐让我好找,原来在这里和两位姐姐说话,也不理我!”说着向我们行礼,我和锦素连忙还礼。
启春向她道:“这两位是于锦素姑娘和朱玉机姑娘。”又向我们说道:“这位是理国公的长孙女谢采薇姑娘。”
谢采薇道:“春姐姐,我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姐姐请过来一下。”说着向我们颔首示意。启春道了声失陪,便随她去了。
我一一审视,暗暗掂量谁会入选。忽听锦素幽幽长叹一声,我不觉道:“好好的,妹妹为何叹气?”
锦素回身攀住窗棂。窗棂左右雕着大禹坐在大石上向庶民与鸟兽分配食物的情景,十分精细华丽,前朝名匠所刻。锦素只望着窗外,一声不语,陷入沉思。
却见史易珠带着小丫头,轻轻巧巧向我们走来。她身着牡丹红烟霞暗纹的绸衫,下着流朱色海棠花平金长裙,两只石榴石耳珰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色泽深沉而不失透亮。她如一团冉冉红云,光华灿烂,耀人双目,果然是一个娇艳富贵的姑娘。
我与她见礼已毕,正要说话,忽然锦素轻声道:“朱姐姐,你看,有人来了。”
我和史易珠一起走到窗前,但见延襄宫照壁后走出两个身着灰蓝衣衫的内监,各挽着一柄橘色宫灯,后面鱼贯而入八对白衣宫女,各提一盏琉璃宫灯,最后走入一对内监,双手轻拍,殿外值守的内监连忙打开殿门。殿内宫女道:“陆贵妃到,各位姑娘接驾。”
我和锦素忙走到殿门口,端立低头等待。余光扫到旁边,只见红云一闪,是史易珠站在了我的左边。锦素站在我的右边。不多会儿,只见眼前一抹长长的今样色银丝滚边裙角逶迤向左而去,后面跟着九位宫女。陆贵妃端坐在凤座之上。
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道:“各位姑娘拜见贵妃娘娘。”我忙按照入宫之前学习的礼仪,与众人齐齐行礼如仪,口称颂祝。陆贵妃右手虚虚一扶道:“平身。”她的声线柔和澄澈,如同磬声一般清亮稳重。我站直了,按照宫规,低着头不敢直视贵妃。
只听贵妃道:“各位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众人同声谢过,纷纷在宫人搬来的紫檀雕花芙蓉座上坐定。按照宫规,不能深坐。宫人一一奉茶,殿中寂静无声,唯有茶盏叮当作响。
陆贵妃淡淡一笑,向我们伸手道:“姑娘们不用如此拘谨,只当是来宫中一坐,随意一谈好了。”我余光只见她指尖有柔润的淡粉色,莹莹有光。说着,贵妃又转头向启春道:“春儿,你日常也随你母亲入宫请安惯了的,一向不肯安静,今日也只当是平常,本宫很爱听你说说笑笑的。”
启春起身施礼道:“贵妃娘娘万福。臣女虽然常常入宫,但母亲说,今日不同往常,臣女不敢说笑。”
贵妃道:“虽说是挑选女官,但实在不必过于紧张,选上了自然是好,选不上那也没什么。”
启春垂首微笑道:“启禀娘娘,臣女正是这样想的。臣女自小不擅诗书,因此也不指望能够选上,今日娘娘只要好好考问其它的七位妹妹便可,不用问臣女了。”
贵妃温和一笑道:“穆仙,你看她这张嘴,明明自己不读书,却还这么理直气壮。”
那叫做穆仙的宫女回笑道:“娘娘,启姑娘正是怕众位姑娘太拘谨,说笑呢。”正是先前教我们跪拜的那个沉稳的女声。
贵妃道:“春儿,你坐下吧。你既然不读书,本宫就不问你了,可是你也不能偷懒,听说你的剑术又进益了。”
启春笑道:“娘娘,您总算问到臣女的剑术了。臣女这些日子新学了一套剑术,娘娘若有兴,臣女演给娘娘看。”
贵妃饶有兴致的问道:“是什么样的剑术呢?”
启春道:“前些日子,家父说臣女整天舞刀弄剑的太不像话,可是又拗不过我,只好让家母求了宫里一个舞娘,向她学了一套剑舞。可是我又嫌她那剑舞妖妖娆娆的不像个样子,因此自己加以改进。如今这套剑舞,可谓刚柔并济,舞起来实在是好看。只是一点,恐怕不能上阵杀敌。”
贵妃笑道:“春儿,你真该做个男儿。你这样喜爱剑术,还立志要杀敌立功,看来下次,宫中应该选女武官,你一定能拔得头筹。”
启春施礼道:“娘娘,您就算开了武科选女武官,也是让邢妹妹摘了桂冠,臣女的剑术哪能比的上邢妹妹呢。娘娘您开文科也好,开武举也罢,总之臣女都是选不上的了。”
贵妃笑道:“穆仙,你下去看看她这张嘴是什么做的,书也不读,剑术也不好好练,还要埋怨本宫偏心。”
穆仙道:“启姑娘向来是口齿伶俐,也唯有这样,才能博得娘娘一笑,正是忠心可嘉。只是奴婢两手空空,也不好下去啊。”
贵妃道:“那你就帮本宫将这柄白虹剑赏给启姑娘吧。”
穆仙道:“是。”说着从身后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柄颇有古意的长剑,款款走下来。启春站起身双手接了,向贵妃谢恩。
贵妃道:“春儿,你这样喜爱名剑,何不拔出看看?这剑可是前朝名匠打造的,十分难得,宫中统共也只收藏了三柄。”
启春躬身道:“臣女不敢。这白虹剑是前朝有名的武剑,听说寒光逼人,吹毛断发,臣女虽然心痒,但也断断不敢殿前失仪。”
贵妃颔首赞道:“春儿虽然伶俐,但一向礼数规矩是不错的。”
启春道:“娘娘谬赞。”说罢将白虹剑交与身后的丫头,垂目坐下。
贵妃向谢采薇道:“采薇,本宫有日子没见你了,听闻你祖母前些日子病倒了,如今可好了么?”
谢采薇起身答道:“回娘娘,家祖母确实偶有咳疾,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遣医赐药,如今已全好了。祖母还说过几日要进宫谢恩呢。”
贵妃道:“那就好。理国公于国有功,还请太夫人好生静养,不必劳师动众的进宫来谢恩了。”说完转了亲切的口气道:“倒是采薇你,最近怎么不来看本宫呢?”
谢采薇微微扁嘴,委屈道:“启禀娘娘,家父自从知道宫中选女官,无一日不督促臣女在家里念书。臣女日也念,夜也念,念书念得脑仁都疼了,哪里还得空来给娘娘请安呢。”
贵妃笑道:“你这样说,这都是本宫的不是了。”
谢采薇娇俏道:“娘娘,自然是您偏心。您开文科,选的是读书的才女;开武科,选的是启春姐姐。臣女两样都不行。娘娘您若选个绣花的女状元,臣女倒还当得。”
贵妃抚掌笑道:“是呢,本宫差点忘记了采薇你精于刺绣。上次你送给本宫的那只蝶恋花的香囊十分精致,连皇后都一眼看出不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因此本宫就将那只香囊献给了皇后娘娘,娘娘时常佩戴呢。”
谢采薇笑道:“臣女愿再绣一个献给贵妃娘娘,万望娘娘不要嫌弃臣女手艺粗陋。”
贵妃道:“那便多谢你了。本宫就赐给你金针百枚,银铰剪一套,你回去好好研习女红刺绣。待你的本事再练好些,本宫就开一个绣科,让你做个女状元,如何?”
谢采薇从穆仙手中接过赏赐,深深谢恩道:“娘娘可要言而有信啊,采薇到时一定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贵妃点点头,抚着袖口的桃花道:“于锦素姑娘是哪一位呢?”
锦素连忙站起,向上施大礼,低头道:“奴婢于锦素向贵妃娘娘请安,愿娘娘青春永驻,福寿安康。”
穆仙道:“抬起头来。”
锦素慢慢抬头。陆贵妃道:“是个十分聪明齐整的姑娘。听周贵妃说,你的书法很好。”
锦素谦虚道:“奴婢确是练过几年书法,幸蒙周贵妃垂怜,也曾延请名师指点过。”
贵妃点头道:“既然如此,不若让大家鉴赏一番你的墨宝,可好?”
锦素道:“奴婢不才,这延襄宫、定川殿、度山殿、陂泽殿的牌匾,都是奴婢所写。”
贵妃笑道:“不错,今年年初的确整修过宫殿,有些字也重新题过了。刚才本宫进宫的时候,也看到那些新的牌匾了,的确是别具一格。你的字写得那样好,难怪周贵妃疼你。”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延襄宫所有的字,都是锦素所题。
锦素道:“娘娘谬赞。”
贵妃道:“你这孩子,这样能干,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穆仙——”
穆仙道:“若兰,若葵,从今以后,你们便去服侍于姑娘吧。”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从穆仙身后走上前来,向锦素行礼道:“姑娘安好。”说罢站在锦素身后。穆仙又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锦素,锦素连忙谢恩道:“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穆仙微笑道:“于姑娘,如今还要自称奴婢么?”
锦素红了脸道:“还请姑姑指点。”
穆仙道:“自然是要和诸位姑娘一样,自称臣女。”
锦素道:“是。臣女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我知道锦素是选上了。我侧头向她一笑,她虽极力自持,但目光中的兴奋之情如星光点点不可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