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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羁涯不再背对着他,而是转过身来,一步步走上前,眉间含着戏谑的笑。
“尹情侠,你也有今天?”
“这句话该我问你。”尹情侠执剑的手微微握紧,像是握住了他生命最后的信仰。
阮羁涯大笑,“我阮羁涯纵横一世,做的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荣华,而你呢?你堂堂天池派大弟子尹情侠,不但丢了掌门之位,还为了一个断袖之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我之间究竟是谁输了?”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输赢,一切不过执念罢了。我尹情侠一生磊落,无愧天地,动手吧!”言罢他不再等阮羁涯废话,而是长剑出手,招不容发。
一场大战,埋了多少孤魂,这两大高手在天池之巅对决,不曾留意山坡上,无数的天山弟子已渐渐逼来。其实尹情侠留意到了,不仅留意了这一战自己的处境,甚至预感了天池派的这一场劫难。只是有些事,明明看得见是在按照错误的轨迹进行下去,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他任由那些天山派弟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心无杂念,只是一心将手中的剑刺向阮羁涯。若说这一生他还有最后一个未了心愿,那就是将阮羁涯送入地狱。
他做到了,当那带血的剑刃终于刺进阮羁涯的胸膛时,他觉得已快握不住手里的剑。他的功夫比起阮羁涯自然高了不止一筹,然而这一战后疲惫不堪的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来自于心,就好比一个人将这一生的心愿都了却了,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身后,已是数不尽的天山派弟子,犹如楚河汉界的百万大军。然而,他却笑了,这一笑,像是将什么都放下了,放下生,放下死,放下恩仇,放下叶凌烟,任手中的寒影剑划下幕天席地的招式,天池西麓血流成河,他抬脚从那些数不尽的天山弟子的尸体旁走过,前方两步处,是一座孤坟,叶凌烟的坟。
他单膝跪倒在墓前,抬起手,沾满血迹的手指轻轻抚摸那落满飞雪的墓碑,夕阳西下,雪落无涯。
天池的彼岸,两个分别身穿粉红色与淡蓝色衣裙的女子被逼至近前。均是单手持剑,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受了重伤,只是身后那一群天山弟子仍由大弟子袁千叶带领着,依旧紧追不舍。
跑在前面的林雅奔到天池之岸站定,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回头望了一眼紧跟上来的天山派弟子,眼中反而浮上一抹淡然的笑,那是一种犹如乍暖还寒时二月春风的笑,带着些许清幽,些许淡雅,还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妩媚。
被她拉着的云雪晴一时间愣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此时的林雅,就好像当与章渊一同下山时,那洋溢芬芳的笑。
包围圈再一次缩小,林雅将云雪晴往后推了推,又理了理额角散乱的鬓发,语声平静而清幽,“如今,我终于可以再见到章师兄了,也可以见到叶师弟,向他说声对不起,误会了他。”言罢,她停了停,又道:“雪晴,你跟我不同,至少没有向我一样生无可恋,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记住了么?”
“师姐……”云雪晴连忙拉住林雅的手,却被她用力向后一推,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纵身跃进那一望无底的天池。
“师姐!!!”她大叫,那一刻,她几乎想要跟着跳下去,触手冰冷的月御却将她的心一下子冻住了。回过头,是带领天山弟子步步紧逼上来的袁千叶,忽然间心中像是被一种强烈的东西敲击着,洛晓枫死了,林雅也死了,其他同门也生死未卜,可她云雪晴,还不能死,不是由于像林雅说的不曾生无可恋,而是因为,她的手里还有月御。
只要月御还在,她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前方,围拢的天山弟子忽然分立两旁,从正中的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玄色长衫的男子,手中持着焚阳剑。
离沐天,他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天山弟子退得更远些,连袁千叶看了他明明拿着焚阳,却比月御还要冰冷的一张脸时,心中不由得惊了惊。没办法,谁让如今离沐天在天山派的地位已仅次于掌门风无痕,更何况风无痕已与顾云然一同葬身于那茫茫天池之底。
云雪晴望着一步步走上前的离沐天,感觉到月御剑身上的寒流似乎流到了心里。自当年向安瑶修习了御剑操纵之术后,虽然这两年来一直练习,却总是觉得效果欠缺了些,直到这一刻,她再次见到离沐天时,才觉得心中那一直不得要领的仙术一下子贯通了。
原来,只有恨,强大的恨和背水一战的决心,才能让一个人绝处逢生。
于是,她月御出鞘,寒光射向离沐天,这一次,再没有顾云然阻拦了,她反倒觉得有一丝悲凉,跳入天池之底,再没有可能生还了吧?就如同林雅,如同风无痕。不论怎样,他顾云然死在的战场,而不是病榻,这一点,她甚至为他感到欣慰。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离沐天已退了开去,眼中一抹犹疑之色闪过,他,毕竟还是不想对她出手,然而,就这么缓得一缓,月御凄冷的寒光擦着他衣袖划过,呲的一声肩上多了道伤口。
点点殷虹的鲜血低落在焚阳剑身,那通体深赤色的长剑一下子燃起火光,仿佛吞灭天地万物的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不但染尽了整个山脉,甚至连他玄色的目光中,都好像燃起入魔的火焰。
云雪晴愣了一下,这一刻,她又好似不认识他了,蓦然间想起顾云然的话,焚阳与月御为敌,强大的一方必定成魔。只是此刻,她无暇顾及了,就算成魔的是她,也在所不惜,甚至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希望自己成魔,因为那样就可以不在存有半点余情,心无旁骛地杀了眼前这个男子。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她想象而已,有些事这一生真的就只能想想了,因为在下一刻,离沐天那如同燃了赤焰的目光已近在眼前,随着焚阳幕天席地的火光,轰隆一声巨响,远处的雪石倾泻而下,犹如到了世界的尽头。
巨大的雪球夹杂着碎石纷乱飞来,她大惊之下本能地躲闪,不觉中已被雪石撞得晕头转向,额角也不知被什么擦伤,鲜血顺着脸颊流到颈中,带着温热。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就定定地立在原地,任天池之巅这凛冽的寒风吹动衣裙,任咆哮而来的巨大雪崩倾洒在身,她不想再躲了,在这光怪陆离的天地间,她只期待一场与离沐天同归于尽的毁灭。
只是在这狂啸的风雪中,她已看不到离沐天,满眼只是一片苍凉无尽的白。
突然间,胳膊像是被什么人抓住了,她一个站立不稳,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带动着往前飞去,避开了几块巨大的石头,只有小块雪球撞在身上,却也撞得头晕目眩,全身疼痛,不知哪里受了伤。
待到从一片混乱中略渐清醒时,她勉力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月御还在,抬起头,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正是苏逸风。
经历了这一场雪崩,苏逸风也好不到哪去,原本清雅潇洒的长衫此刻也染上点点鲜血,被山石划得破了好几道口子,然而,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信仰,天池弟子的信仰。
她费力地爬起身,那种久违了的安全与温馨让她几乎想要掉泪,尽管此刻,却只能这样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苏逸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外面的风雪逐渐平静,她才环顾四周,原来这是当年阮羁涯锻造焚阳月御双剑的那间密室,只是被这雪崩砸得狼狈不堪,犹如一座破败的山洞。密室的入口被大雪封死,苏逸风只轻轻望了她一眼,“丫头,你带好月御,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若能得脱此劫,看在你我兄妹一场,记得替为兄照顾逸清,或者将他送到胡不归身旁。”
说完这番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密室的入口,清理积雪掩埋的出路。
他似乎也受了伤,用不上内力,而是只用一双手,就那么一点一点挖着那如石头般坚硬的冰雪,企图开辟一条能够出入的路。
她想要起身去帮他,却刚刚站起又一下子跌到,她不知身上哪里受了伤,只是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即使想要走过去帮他一点一点挖开积雪,都做不到,只有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地上,远远地望着那个她心目中敬之为神的身影,用那双只舞剑写字的优雅的手,一点一点地挖着积雪。
她觉得心里悲凉透了。
雪落初清,巨大的雪崩过后,那无数死伤的人早已被风雪掩埋,就在天池不远的一处山坡上,一抹黑色人影微微动了动,像是刚刚醒来。这一场雪崩,离沐天也被砸的晕了过去,幸而握着手中散发着微微温热的焚阳剑,才没有被彻底冻僵。双目似睁未睁之际,不知为何口中不由自主地道出两个连他自己都震惊的字:
“师傅……”
生死的边缘,他唯一念着的人,竟然还是她!他一惊坐起身来,以焚阳剑撑地,慢慢起身,回忆着雪崩前的一幕,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焚阳引魔,魔入凡心,从拿起焚阳的一刻,他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现今他还能控制自己的心智,还是只有与月御为敌时魔性才会发作,只是他不知道还能这样控制多久,还有多少时间,还有多少机会能让他以从前那个离沐天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