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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挺高。
灌木丛生,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山路可以上去。
莫铮岩手脚并用地爬上崖顶,扶着膝盖喘气,举目四望,崖边的苍松下有人背对他而立,背影略显佝偻,一身老旧的蓝布衣裳——明显不是伏宁。
“大叔?!”
莫铮岩惊骇失声。
话说,在前往墓地的途中遇见葬礼的主角这种事情……也算是一个稀奇的体验吧……
大叔转过身,看到莫铮岩时的表情也很惊讶,虽然从他那张僵硬的脸上不太看得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显然还记得火车上的那次巧遇。
这话该我来问才对吧!
莫铮岩腹议,不过此刻他没工夫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他最在意的是——
“伏宁人呢?”莫铮岩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伏宁的影子,顿时慌了,匆匆走近两步问那大叔:“他去哪儿了,你看没看到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大叔顿了顿,疑惑:“他?你指谁?”
慢了半拍的反应差点没把莫铮岩给急死,他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一指方才看到的伏宁的位置,“就这里,他刚刚就站在这里,一米八几的个儿,穿黄色的衣服,长得忒帅的那个……擦,这么显眼你别说你没看见?!”
大叔缓缓转过头看向莫铮岩所指的方向,然后慢吞吞地摇头:“那里一直都没人啊。”
莫铮岩一怔,他忽然想到下火车的时候,伏宁曾说过……那大叔看不到他……
当时还以为他只是随口忽悠,难道竟是真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大叔看不到他,那两妹子也看不到他??
伏宁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莫铮岩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来不在乎伏宁的真实身份,或者又藏着什么秘密,到此时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原来有的人不是会一直存在的,你不了解他,他就会消失。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莫铮岩挥出一拳狠狠锤在树干上,然而怒火发泄后却只余满心的空寥。
然后他背靠着苍松,满面颓丧地无力滑坐到地上,望着崖底弥漫的云雾出神。
“很难过?”
大叔抱着装有他骨灰的棺材缓缓走到莫铮岩身边。
莫铮岩出神地盯着前方不说话。
那大叔也不在意,继续用他那缓慢之极又略带僵硬的语气道:“别担心,我说过,你是个好人,好人总有一天会心想事成的。”
莫铮岩勉强扯扯嘴角:“承你吉言。”
一人一鬼,一站一坐,彼此无言。
沉默半晌,大叔忽然移动脚步。
他走到崖边,掀开包着骨灰盒的蓝布,一掌推开盖子,另一手掌心一翻,整个盒子顿时失去支撑坠入重重云雾里,连带着盒子里的骨灰一起,飘散而出,被风一吹,便没了影踪。
莫铮岩瞠目结舌。
从某个不科学的角度而言……这是要永不超生的节奏哇!
“小伙子,你知道吗。”大叔像是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似的,就连步履都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他走回到莫铮岩身边,浑浊的双眼像是突然褪去了杂质,透出清晰可见的悔恨,字字掷地有声:“人这一生呐,最不能做的就是亏心事!”
“你刚才……”莫铮岩明显还没从大叔刚才的突然举动中回过神来。
“我是在救我自己。”大叔深深叹了口气,感概万分:“都是年轻时做下的孽啊!”
二十多年前,c市还远没有如今的四通八达,进出都只能靠一些狭窄的山路,非常不方便。
就是在那时候,政府打算修建一条铁路线,开拓城市的经济发展。
临近c市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叫肖唐村。
顾名思义,这个村子里住的大多都是肖、唐两姓的人,真要算起来,往上推个几代家家都是沾亲带故。
肖唐村地理位置很不错,就在那条新铁路的必经之路上。
为了修路,村子不得不拆迁。
住户们都好办,唯独祖坟这东西比较麻烦。
虽说是迁坟,但要把逝去已久的祖宗们从土里挖出来还是有些不敬。
况且近年下葬的还好,许多过世几十年的祖辈们都是没有火化直接下葬的,而且从前穷,也不一定人人都买得起棺材,不知有多少是直接裹了层草席就埋了的,这要真挖出来,只剩白骨的还好说,要是碰到个腐肉上爬满蛆虫的……呕……
所以当时没哪个人愿意来干挖坟这事儿。
但是不迁坟怎么修路呢?
为此,村长想了个办法,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从村子的日常花销里挪出了一笔钱,鼓励青壮年们来做这件事。
钱财的效果当然是非常之好,第二天就有三个人来应征上岗。
其中一人,就是肖明大叔。
他们是天黑了之后才去坟地的。
因为听说白天的时候阳气太盛,而埋在地下已久的尸体若是突兀的沾了阳气会发生尸变。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商量之后还是选择了比较让人心虚的黑夜。
那时候三个人都还年轻,胆子也大,打着电筒提着铲子就直接过去了。
人就是那样,下第一铲子的时候或许心里还会颤一颤,下第二铲第三铲的时候那已经彻底麻木了,没几下他们就挖开了第一座坟,里面是一具完好的棺材,并没有看到想象中令人恐惧恶心的画面,这让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了不少底,下手也越发放得开了。
很快,第二座坟也顺利挖开了,同样有棺材封着,虽然破破烂烂的,但至少看上去令人安心,因而他们的底气和胆量更是足了不少。
挖着挖着,三人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越来越快,眼见着就快完工了,黑沉沉的天际也隐隐露出了白肚皮。
然而就在这时候,出事了。
肖明一铲子下去,却不是戳进土里的感觉,也不像是撞在棺材上的冷硬,而是一种脆生生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并不柔软却异常脆弱的东西被他这一铲子给戳断了。
“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他困惑地说。
“该不会把棺材给铲破了吧?”
“不知道啊。”
“拔`出来,把铲子拔`出来,换个方向再试试,说不定是碰到石头上了。”
肖明于是换了个角度下铲,这一次,他感觉铲子直直插`入到某个软绵绵的物体里,大概是错觉,他甚至听到刺入时那轻轻的“噗”的一声。
心下一沉,肖明已经隐隐猜到他挖到了什么东西了。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片刻后,心下一横:“挖,接着挖!总不能让它横在这里挡着修路,万一村长说咱们没干好活不给发钱就亏大了!”
于是三人接着往下挖。
即使已经做了重重心理准备,但在真正把尸体挖出来之后,闻着空气里那股陈旧的恶臭,看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下,难以掩藏的一团团白色蛆虫在腐肉上蠕动,三人还是忍不住转身跑出一截,继而弯腰干呕起来。
“呕……呕唔……不行了,太他妈恶心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远远望着那两具恶臭的尸体,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眉宇间尽是不甘不愿。
“怎么办?”肖明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
“先放在那儿,第二天让大家过来认领认领——挖都已经挖完了,总不能还让咱们包迁走包埋吧?”
村里人都起得早,天还没大亮,消息便已经传开了。
许多人打着认领的旗号跑来看热闹,只是还没靠近就被那股腐烂的尸臭味熏走了。
最后,所有人都只是草草斜了一眼,便匆匆摆手道:
“不认识。”
“不知道。”
“反正不是我们家的。”
……
到最后,两具尸体变成了无人认领身份不明的死者。
没办法,三人不得不去询问村长。
村长为人还是比较厚道的,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人,便让他们把那两具尸体迁走另外择地下葬。
开玩笑吧,就那样子连多靠近一步都不敢,更别说收敛起来择地埋葬了!
三人当然不愿意干这苦差事。
几经思索犹豫后,他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他们将就着挖出尸体的坑,拿铲子使劲又把两具尸体推了下去,后来,为了避免修铁路的时候再被挖出来,牵连到他们身上,他们又去拿了上次修房子剩下的石膏粉,和着沙土把两具尸体封进了大坑,随后在埋上几层土,搬走残破老旧的墓碑,一切便在这个朝霞初升的清晨无人知晓地结束了。
“……”
故事结束,莫铮岩无法对此作出“缺德”以外的第二个评价,看着大叔那幡然悔悟的痛苦表情,心想逝者已矣,对一只鬼着实不好再苛责什么,干脆继续沉默。
“后来我在火车上遇到了两个好心的女孩,她们很主动地把作为让给我……然后,如你所见,我死了。”大叔僵硬地牵动嘴角,深深看着莫铮岩:“小伙子,这世上最无法看清的就是,什么时候是巧合,什么时候是阴谋。在事情真正结束以前,你看不清的。”
说者无意,莫铮岩还是下意识想到了他与伏宁的相识,还有伏宁突然的离开。
这一切,究竟是命运的巧合,亦或是……别的什么?
摇头强迫自己把思绪从伏宁身上挪开,莫铮岩继续想着疑点,“那你的头为什么会一个月之后才找回来?我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个包袱,那里面装的是不是就是……”
“是我的脑袋。”大叔苍凉地摸摸自己的头,“她们故意把我的头藏起来,把我永远困在那列火车上——就和她们一样,呵呵……这都是报应!……不过,我还是把头偷回来了,寻机扔下了火车……哈哈哈哈,现在我把骨灰都洒了,她们再也困不住我了!困不住了……”
大叔疯癫地狂笑,他张开双臂,迎着风站在崖边。
太阳的碎光洒落一地。
夸张的笑声里,他整个灵魂如破碎的玻璃一样,破裂,飞散,消逝……
只余莫铮岩孤身站立在崖边。
最后看了一眼崖边的那棵苍松,他转身准备离开。
“呜呜——”
由远及近的,猛然响起火车鸣笛的轰鸣。
莫铮岩惊诧地低头望去,就见铁轨尽头,一列火车突兀地驶过来。
那速度极快,顷刻便到了眼前。
不好!
那群人还在铁轨边上!
莫铮岩赶紧双手做筒状冲着他们大喊:“快闪开,火车来了!”
奈何火车的鸣笛声实在太响,他的声音完全被掩盖,根本传不过去。
好在众人也不傻,一发现不对劲便立即离开了铁轨附近,那距离已是比较安全了,莫铮岩吓得骤停的一颗心这才缓缓恢复了跳动。
火车飞速开过,摩擦着轨道掀起一股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周围所有的物体。
莫铮岩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狂风袭过,便将所有站在铁轨不远处的人们卷进了轨道,鸣着笛声碾压而过。
霎时间,视野里尽是漫天断肢残臂、鲜血横飞。
“……假的吧!”
别说莫铮岩这个普通学生,不管换成谁来也得被这血腥悲惨的一幕所震住!
莫铮岩只觉心口一凉,四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锁链束缚着,他猛然挣扎起来。
“啊——!”
莫铮岩一个激灵站起来,头重重撞在汽车的货物架上,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好好的坐在来时的汽车里,火车碾过十几个人的惨剧并没有发生。
“呼……原来是做梦啊,真可怕!”
他抹了把冷汗,起身环顾四周。
车厢里空荡荡的一片,无论是司机、乘客、还是伏宁……总之除了他莫铮言,车厢里竟再无他人!
怎么回事?
难道梦里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惊骇地走下车,想要找找人们是不是还在附近。
一下车,他抬头便看到了一座天桥。
“呜呜——”
鸣笛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列火车轰隆隆从天桥上开过。
莫铮岩顿觉浑身被冰水浇过一般,凉透了。
只见惊鸿一瞥的车窗边上,有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定定地看着他。
带着一模一样的弧度,
灿烂得近乎诡异的,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