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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馥很想尽快将盖俊赶出冀州,不过他深知大军连续赶路,此时已是疲惫不堪,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冒然开战,莫说胜算,弄不好一战而没。
朱灵对此深有体会,前些日他带着两万大军追击麴义,因立脚不稳,被麹义以千余凉州兵为首的数千步卒冲溃前军,导致处处被动,一败涂地,最后还是多亏麴义念及故情,才不致全军覆没。
在朱灵的建议下,韩馥于数十里外安营扎寨,本是为饱睡一夜,养精蓄锐,不想半夜突然有号角声及喊杀声传来,冀州兵惊叫而起,坦胸奔走,胡言乱语,若非诸军侯、司马弹压及时,说不得就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炸营。
韩馥,中原文士也,并无军旅经验,更别提实战经验,他的表现虽然比普通士卒强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匆匆披上袍服步出大帐,面孔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问向把守帐门的诸侍卫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盖俊率军杀来了?”
见诸侍卫迟迟答不上来,韩馥心里暗骂一声“废物”,刚走出两步,朱灵迎面而来,韩馥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握住朱灵之手,紧张地问道:“文博,可是盖俊偷营?”
朱灵一怔,随即安慰道:“将军放心,非是偷袭,此疲我之计也,骠骑将军不欲我等休息,乃出轻骑骚扰。”两人一曰盖俊,一曰骠骑将军,便可看出二人的态度,前者对盖俊满怀恨意,乃至颇为失礼的直呼其名,而朱灵则和盖俊并无利益冲突,仍然使用尊称。
“这就好、这就好……”韩馥长舒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
“……”朱灵闻言苦笑,心道这还好?他宁愿盖俊是真的前来偷袭,他在营中布置数千士卒,只要盖俊赶来,保管令他吃个大亏。最怕的是这种单纯疲敌战术,本来冀州兵就不如盖俊军骁勇善战,交战时再没精神,那可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韩馥说完便后悔了,他睡到一半,脑子还不甚清醒,这时回过味儿来,急忙补救道:“文博可多遣游骑巡视营外,驱赶盖军,莫要扰了士卒休息,影响大战。”
“诺。”朱灵躬身目视韩馥反帐,向外走去,半路上撞见两员身披鱼鳞精甲的将领,其中一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四方大脸,鼻口雄异,额头宽阔,怎么看都是堂堂之相,可惜一双眼又细又长,破坏了脸部整体形象。此人姓颜名良,字子善,赵国人,黄巾暴起时应募从军,骁勇善战,屡迁升任校尉,是冀州著名的勇士。
另一人姓高名览,字伯睿,渤海国人,看其相貌似年过三旬,比颜良略长一些,身量中等,五官普通,看上去无甚出奇之处,尤其是伴在锋芒毕露的颜良身旁,更加容易被人忽视。
不过朱灵可不会轻视其人,相比于颜良,他更加敬重高览,颜良,虽勇冠三军,可是性格促狭,就是说气量狭小,目中无人,恃其勇健,常与同僚冲突。高览性格正好相反,温和谦虚,兼且用兵方正谨慎,是冀州诸将中少数几位值得朱灵结交的人。
三人正欲开口,喊杀声蓦然间从黑暗深处滚滚袭来。
颜良冷哼一声,喝道:“这些盖军贱胚着实可恨,待我去斩了他们,恢复清静。”
高览立刻劝道:“颜校尉乃是将军麾下大将,执掌一军,岂可赴险。”
朱灵皱起眉头道:“多遣游骑便是,何须颜校尉亲往,明日或许有战……”
颜良挥手打断朱灵话语道:“不杀些盖军贱胚,躺在榻上也睡不着,二位,我去也。”说罢不等对面二人有所反应,抱拳大步离开。
朱灵、高览二人久立原地,面面相觑,半晌前者轻轻一叹道:“盖军骑卒天下精锐,西、北汉胡诸强未有敢摄其锋者,颜校尉性格冲动莽撞,此去必会吃大亏。”
高览说道:“颜校尉骁勇果敢,有飞将军之风,必可安然无恙,朱兄不必担心。”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是以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
颜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前,飞跃上马,率领上百部曲直向北营门,途中召集冀州骑士数百人,奔出大营。
颜良虽然易于冲动,却非白痴,自知手举火把容易引敌注意,令十余人持火把在前,他则和数百骑隐于暗处,因马蹄皆裹牛皮、粗布,脚点极轻,非近在咫尺不能发觉。
盖军担任此次袭扰任务的是张白骑,他带着千余骑猎杀光营外冀州游骑,然后吹号的吹号,喊杀的喊杀,直令冀州人不得安宁,有一次甚至直接冲到营门口,射杀数名守卒,笑骂而去,态度极其嚣张。
尖亢嘹亮的羌人哨笛声骤然响起,直接穿透重重黑幕,飘入张白骑耳中。
“哦?冀州人胆子不小呀,居然敢杀出来……”张白骑听懂哨笛所传达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众人都知白骑是其绰号,因骑爱乘白马得名,然而漆黑的深夜尚敢乘白马,这就好比萤火虫一般耀眼,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
“校尉,我们是……”
“退,向深处退……”
颜良率众追出足有数百丈,脸上显出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追下去,光从马蹄声判断,就知对方人数只会比己方多,不会比己方少,他们这么一路飞退,打着什么注意颜良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把自己等人引到远处再行开战。
“呃啊——”
一名手持火把的冀州兵惨嚎着折落下马,与此同时,更多的长箭飞出黑夜,十余名冀州兵尽数中箭,无一漏网,十数只火把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杀……”颜良咬牙扬戟,冀州兵拍马而上,呼喝相和。
“杀……”盖军士卒亦在张白骑的带领下冲了过来,双方借着十数只火把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展开厮杀,慢慢地,双方士卒竞相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光线越来越亮……
颜良跃马冲入盖军士卒中间,周围尽是敌人,无须顾忌,挥舞大戟,挡者披靡,转眼间便杀死七八人,如入无人之境,骁勇不可一世。而盖军则由于光线昏暗,加之颜良马快,总是无法攻击到他。
“杀了他……”盖军一名屯长刚刚开口,猛然感到咽喉一凉,继而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地上,抽搐死去。
颜良杀气更盛,大戟突前,刺中一骑,而后竟将千余汉斤的战马掀翻在地,数名从后赶来的盖军骑兵不及反应,连连绊住摔倒。
“挡我者死……”颜良继续突进,连斩三人,所向无前,随之看到一个骑着白色战马的盖军将领,愣了一下,马上呼道:“庞令明?”声音透着一股惊喜之色。
众所周知凉州汉阳人庞德庞令明作战喜乘白马,其十四岁追随骠骑将军盖俊征战沙场,十六岁阵斩鲜卑大王和连,十七岁拜为两千石骑都尉,去年以弱冠拔为中郎将,堪称天下最著名的少年英雄,不想今日遇到。
“斩杀此人,我必有名于天下,为豪杰所重。”颜良狭长双眸射出热切的光芒,纵马舞戟,大吼道:“吾乃赵国颜子善,庞令明,拿命来……”
张白骑感到诧异,这位冀州鼎鼎大名的猛将颜子善显然是认错人了,驱马上前,戟锋呼啸着点向颜良之头,口中低喝道:“斩你何用庞中郎,我乃(冀州)中山张白骑是也。”
“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何能留你?……”颜良眼中闪过一丝羞恼,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愤怒刺出长戟,厉声大起。作为冀州人,他当然听说过黑山贼张白骑,他虽有名,却与庞德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百颗他的首级也比不上庞德身上一根毫毛。
张白骑勃然大怒,他喜骑白马早已有之,何来沐猴而冠,冒充名将之语?手中更添三分力量,双方戟锋交错而过,各自刺向对方。
“找死……”颜良冷笑一声。他自幼臂力过人,手中大铁戟足有八十斤重,儿臂粗,长度亦较普通铁戟长些,对战中占足了便宜,而今两者互不相让,定是他先刺中对方。
张白骑面无表情,大戟即将刺中面部时,他突然借助马镫向后仰去,险险避过。颜良眼中蓦然爆出惊骇之色,刹不住马势,径直撞上对方戟尖,整个身体弹离马背,重重落到地上。
颜良无暇理会胸口疼痛,赶紧向旁处翻滚,张白骑一戟刺他不着,再想杀他,颜良的部曲一拥而上,死死缠住张白骑和盖军骑卒,另有人将自己的坐骑献出,数人把颜良抱上马,掉头逃命。冀州兵发觉颜良逃跑,哪还有半点死战之心,一哄而散。
张白骑带着骑军一路追杀,无奈天色漆黑,没有追上颜良。
“校尉……”
张白骑目视灯火通明的冀州大营,缓缓说道:“继续吹号,骚扰冀州兵。另外,派人送走战死、受伤者,搜寻死马、伤马,将马镫收起,莫要让冀州人看见了……”
“诺……”
韩馥躺下刚刚睡着,便被侍卫唤醒,心中大为不悦,不过听说校尉颜良外出接战,遭到重创,不得不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爬起床赶去看望。
韩馥到来时颜良帐中已经聚集十数人,皆是司马、都、校尉级别。朱灵、高览也在其中,另有一个高大青年站在两人身边,帐中诸人,包括韩馥在内,以容貌论,他毫无疑问会拔得头筹,其身材修健,俊朗不凡,有趣的是,他有着和俊美相貌截然相反的名字,姓文名丑。
他同张颌、颜良等人一样,也是趁黄巾之乱时崛起,正应了那句古话,乱世出良将。没有张角的振臂一呼,他们这些人,家世好的出仕,家世差的游侠,却是无缘军旅。
韩馥走到榻前,先是安慰颜良,随后询问医吏道:“颜校尉伤势如何?”
医吏躬身答道:“颜校尉胸口被刺入很深,万幸的是颜校尉身上铠甲颇为精良,卡住了戟锋,不然危矣。而今颜校尉虽无性命之忧,但是至少要养数月才能见好。”
韩馥点点头,目光再度转向颜良,问道:“子善勇冠三军,何人伤得了你?”
颜良灰白的面色猛然一红,谁伤的,自然是张白骑,可他能说出来吗?数载威名,一朝扫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万万不成。使君发问,又不能不答,颜良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人乘我不备突至下手,我未看清他的相貌,但观他骑一匹白马,份外醒目,想来多半是汉阳庞令明。”
“原来是他?……”韩馥恍然,庞德十六岁便于万军中亲斩鲜卑大王和连首级,骁勇冠世,颜良输给他倒也不冤。口中说道:“子善骁武,若是堂堂正正交战,未必会输。”
朱灵、高览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色,庞德出身凉州,应该惯用刀、矟,而颜良明显是为戟所伤。再有,庞德确实以勇猛善战闻名,可他如今贵为振威中郎将,骠骑将军盖俊麾下,仅有虎威将军盖胤、度辽将军马腾地位在其之上,他有必要放下身段,亲自前来袭扰吗?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杀……”
冲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顺着帐帘缝隙钻入,飘进众人耳中,韩馥当即怒道:“没完没了……盖俊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诸将哑然,他们虽然也不爽盖俊此举,但兵者,诡道也,怎么也和卑鄙无耻扯不上关系吧?
韩馥继续怒道:“传孤命令,营中骑卒尽数出击,将对方赶走。”
颜良方才带出数百骑,折损大半,而今营中骑士相加不满两千。高览劝道:“盖军骑兵骁悍,不若以数千精锐步卒相辅。”
韩馥不悦道:“子善所言盖俊骑兵不过千余,被他击杀数百,现在至多千人上下。孤以倍其兵力,尚且击之不走,还战什么战?丢人现眼吗?不如孤直接向盖俊束手就擒、奉上冀州牧印绶,好歹落下个好名声。”
不止高览,冀州诸将皆嘿然无语。
最终领兵的任务落到文丑头上,文丑言必为颜良报仇,潇洒出帐。
文丑和颜良的战术差不多,算是扩大版,即前面百数十人持火炬行进搜索,大军隐于后方,分成三股,呈扇形散开。
张白骑连续试探,得出对方大致人数,不惊反喜,己方探骑早有回报冀州骑兵不过两三千,对方明显是“倾巢而出”了。己方有万余装备马镫的骑士,又遣精骑绕袭,此战可谓必胜,但未必能够全歼,自己如若屠灭其骑,则冀州人再无返回邺城的可能。
“撤,向后撤……”张白骑率领盖军骑卒又一次开始大踏步向后撤。
文丑自恃人多,命令大军点燃火把,发动冲锋。然而他很快便一脸茫然,对方居然能在漆黑的夜里频频施展回首箭,不是一个两个,是数十上百人,密集的箭矢扑面而来,持火把者及他周围之人成为活靶子,纷纷惨叫落马,之后被后面的马蹄活活踩死。
一支由五百骑组成的队伍呼啸着从旁处杀出,拦腰切中冀州人腰肋。张白骑扯拽缰绳,兜出一个圈子正面迎上,双方猛烈地撞击到一起。
文丑暗暗松一口气,对方竟舍己之长,选择肉搏,真蠢猪也。与盖军打成一团的冀州兵可能不会认同主将的看法,盖军哪是舍己之长,它明明就是更加擅长白刃战吗。
文丑很快也注意到了异样,前军数百只火把不是落在地上就是飘向两旁,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己方骑士根本挡不住盖军。
文丑头皮一阵发麻,仅仅片刻的工夫,盖军已然径直杀到他的面前。
“这突击速度……太恐怖了”文丑瞪大双眼,奋马推戟,刺倒一人,掉转戟锋,用戟之小枝割断一人喉咙,这时数柄刀、矟临头,文丑举戟横扫,迸出一溜火花。
“怎么人人都这么强……”文丑暗暗叫苦,突然一匹白马映入眼帘,马上战将举戟飞刺。
“庞令明?”文丑不敢怠慢,一扭腰身,以戟相抗,“铛”的一声,文丑晃了晃身子,回戟斩其头,对方矮身让过,再出一戟,文丑急忙遮拦,两马交错而过,再无第三次交手的机会。
文丑回头看了一眼,险些魂飞魄散,跟在自己身后的只剩下数百骑,更远一些火把点点,不成规模,他可是带出了两千骑啊……
文丑心中战意霎时成空,连杀数人,瞅准机会突然拐向右侧,破围而出,带着数百骑飞速驰入黑幕。三转两转,回到营门口,面对朱灵等将领目光,文丑羞愧得无地自容,赌气般拒绝进入,背营而立,接应逃散的骑卒。半个时辰里陆续有人或单骑,或三五成群归来,而远方的惨叫声也不再频繁响起。
文丑大略扫了一眼人数,俊脸一苦,不满千。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