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la.com,最快更新长安劫 !
金赏未随同刘弗陵一道出来,金建暗自猜测,大约是被县官留在宫中以防万一了,也未去多问。倒是徐安,这一回跟着皇帝一齐到了侯府。
徐安与金建,比之金赏,更亲近几分。只因金建比金赏是更能说会道,也是更亲和一些的人,平日里也愿意与他多做交谈,两人无论是什么,总能说上一会儿。
彼时,刘弗陵已进了金建特意着人准备的房中去歇息,金建就对坐在门外边石阶上的徐安招了招手。徐安见状,扭头朝那紧闭的门扇望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才起身小步悄声走到金建跟前。他朝金建拱了拱,算是见礼了。
金建颌首,将手一挥,眼睛凝着门板,低声询问:“县官睡下了?”
徐安指了指,说道:“刚躺下,县官择席,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建点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徐安就与他走过去,两人在月门一侧的花坛边上坐下来,徐安侧过身,正好可以看到房间的正门。
徐安低声问道:“都尉是有什么事要与奴婢谈?”
金建点了点头,并未着急出声,他脸上有些忧色,眉头也垂着。徐安料着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就不去催他,等了他一会儿。
耳畔都很细微的虫鸣声,附和着冷风,渐渐的就觉得有点儿冷了起来。
徐安搓了搓手,刚想开口问,金建就说:“黄门令,你觉得宫中女子亦或是哪位大臣的女儿能够当得起楼兰王妃这个位置?”
徐安乍听,也是惊了一回,看着金建,他半晌未说话。
风吹得两个人都有点儿哆嗦,手也凉了,脸上也有点儿毛毛刺刺的,一抬头,天上月亮不见了,有大朵乌云飘过,似是要下雨一般的样子。
“近来长安城雨水颇丰。”
安静了好一会儿,徐安说了一句,就将手缩袖子里,侧过脸来看着金建:“都尉大人以为风平浪静便是无风无雨?你瞧这好端端的,前一刻还圆月高挂,后一刻便飘起细雨来,可见是不由人心的。”
金建并未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还要问,徐安起身道:“都尉还是也早些歇息去罢,时候不早了。”
“徐安!”
金建拦住他的去路:“县官此番出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早知县官要替尉屠耆选王妃?”
金建的目光渗透着被阴云挡住的月光,带了这个季节特有的凉意,也带了这个季节之末最后的一丝哀凉。
徐安凝着他,眼中似是流露出悲悯,也似是自嘲。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金建,今早县官上完早朝回殿,伏成已被乱棍打死。行刑者,乃是皇后。”
金建瞳孔一缩,握住徐安的手臂松了开去。徐安摇摇头,叹气:“县官出宫之事,想来大将军已得知,然而他并不打算以此来追究陛下,不过借皇后之手打死了县官身旁侍奉的人。自然,也有可能他是知道县官已了然伏成乃是那泄露县官平日所言所行之人,借故杀了他灭口。无论如何,县官他……”徐安摇头,目光瞬时暗了下去。
金建急问:“难道是前些时日,苏武往宫中借药,又或是家嫂擅闯椒房殿时露出的马脚?”
“如今且不管他是如何想,又知道些什么,只一件事是肯定的,”徐安半抬了眼皮说道,“大将军并不想与县官闹翻,而县官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道县官今日为何到你府上来?不去质子府,不去苏武的府上,不去旁的大臣府上,偏偏是这侯府?”
金建眉头锁紧,他脑中回旋,半晌才道:“县官是有意如此。要叫那霍光知晓,他不过是一时动了情,才不管不顾的出宫来寻美人。”
“倒也是,又不是。”徐安告诉他,“绿衣今日能回来,是个意外之喜。最要紧是县官想让霍大将军知道,即便他晓得了那一桩桩难堪事,他也是不会相信坊间所传。他对大将军,才是真正器重,哪怕中间有争执。”
金建不甚明了:“这话怎么说?莫非县官早前便知道尉屠耆那位得宠舞姬之事?可县官方才还要我原原本本告诉他缘由来着。”
“这就是县官的意思了,”徐安望望门板方向,靠到金建耳朵边说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你当县官半点不知?只怕是那霍大将军有意任人散去,不加辩解。以此来试探县官心思呢?尉屠耆回国一事,范明友出战一事,霍大将军早对县官疑心重重。此事出得巧,恰好用来试一试县官对他霍光是真心还是假意。”
金建沉吟着,半晌才道:“如此说来,皇后也不可信?”
徐安冷冷一笑:“人生一世,有几人能为他人而放弃自保?”
金建被他说得脸上一凉,抬头看,原来是落了斗大的一颗水珠下来。他抬手,拿手背在脸上蹭了蹭,半晌,勉强笑道:“君所言确实。”
徐安抬头看了看他,背过身,往那上方走。金建望着他的背影,忽有种往日不再之感。他等了好一会儿,忽出声问道:“黄门令又如何?”
那徐安回头望他,金建两三步追到他面前,似是固执,再问一遍道:“黄门令又是怎样的人?是愿为他人舍自身,还是同旁人一般,只求自保?”
徐安的眼里闪现诡异的光芒,他盯着金建的眼神变得怪异,渐渐又恢复往常,似秋日里最后一场大雾蒙住了他的双眼。徐安不答反问:“都尉呢?都尉可说有得选择,你又是想要择其,还是就近?”
金建心中猛然一抖,忽然意识到兄长金赏此番并未陪同圣驾前来并非是因为他需要留在宫中处理什么突发之事。他心尖颤着,望住徐安的眼中也就起了别样的颜色。
徐安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末了,不等他的回答,只说一句:“都尉多心,县官非先皇。”
便不再与他多言,慢慢往回走。
金建不知此时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微微低了眼,待那徐安在门前石阶上坐下,他才将眼皮抬起来,看着徐安说:“黄门令,夜间天冷,我着人那一床被子来给你罢。”边说边转身要走。
“不必了。”身后徐安回他,“寒冷方可清醒。县官只带了我一人出来,我理该为县官当心。”
金建未再多言,沉默了,低头往来时路慢慢走去。
他、金赏、县官,三人是自小的伙伴,即便金赏最后还是依照父命娶了霍家的千金,可是他与金赏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霍氏而远离县官。然而,终究时他们太过天真,县官早已过了亲政的年纪,霍光迟迟不肯放权,这一场较量,早晚要上演的。当真到了那一日,他和金赏,究竟是为自保舍弃县官,还是一如往常站在县官身旁,哪怕成为“败寇”?
金建一步一缓的走着,脑中也徐徐的转着。待转过回廊来,他脑中猛的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意识到。徐安这番话恐怕非他个人说给他听的,徐安因受皇恩,万事总以县官为先,岂有不受县官授意就与他说这些话的道理?莫非是县官……
想到此处,金建的目光急剧收紧,他猛然回头,朝着刚才自己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一颗心猛烈的跳动起来。眼眶顺势发红,胸腔火热燃烧起来。只怕,只怕这是县官借那徐安之口,给他们的机会罢。任他兄弟二人如何选择,他亦不会干涉,更不会强求。
金建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是个男子,已过了会轻易掉眼泪的年纪,然而此时,他眼眶当真热得厉害,竟有些不受控制。他扭头,急急的往前走,眼皮压低了,将眼眶里的一腔湿热都掩藏了去。君臣君臣,他们又岂只是君臣?
这一侧,徐安方坐下不久,里间就有了声响。徐安忙的立起来,悄声走到门旁,压低了嗓音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的?”
里面的人就问:“建走了?”
徐安回答:“走了。”
里面的人又问:“该说的话都说了?”
徐安回:“都照陛下的吩咐说了。”
房间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徐安又说:“这虽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若叫有心人利用起来,只怕会挑起陛下与大将军的争执。此时倘若有金氏兄弟从中周旋,对陛下当有益才是。陛下缘何此时让奴婢与都尉说那番话?奴婢斗胆,实在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那紧闭的门吱呀呀打开,刘弗陵穿戴整齐,错开身道:“外间天凉,进来再说。”
徐安要推辞,他又说:“勿让朕再说一遍。”
徐安便躬身弯腰,低首进去了,反身将门小心翼翼的关上。
门一关,黑暗也涌了过来。徐安微微闭了闭眼睛适应一会儿。房中灯火皆灭,只从那微微打开的窗户底下有不甚明亮的光稍稍爬透进来,却也不能够叫徐安瞧清楚眼前人的五官,黑压压的,反倒把眼前人的身量拉得更长更逼仄。
徐安两手往身前一拱,就要跪下来。刘弗陵道:“不必跪了。坐下罢。”
徐安不敢违命,依言走到一旁,屈膝跪坐下来。刘弗陵侧身躺在床具上,两旁垂下的帷幔将他笼得影影绰绰,徐安眼梢瞥见了一帧,忙又垂下眼皮,一动不动。
长安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