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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达等三人互不说话,其实是各自都关注着他们两人的。阿穆达看到她把弯刀送给了刘弗陵,眉头纠缠得像是打了好几个结。他见着绿衣小跑过来,立即询问:“六小姐,你的刀呢?”
李绿衣眼皮也不抬,走到他身边就说:“你不是看到了?我送人了。”
那边的金建和徐安皆听到她口中的话,两人是要往刘弗陵那边去的,却不约而同都慢下脚步,想要听得更多一些。
绿衣心思放在弯刀上,未察觉到身旁的人有什么不同,她拽了一把阿穆达,嘴里还在说:“弯刀五哥已经送给我了,我想给谁就给谁。”
阿穆达愁眉冲那徐安与金建瞪了一眼,跟到李绿衣身后就说:“可那是六小姐最喜爱的东西,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绿衣就说:“六哥对我很好啊!我喜爱的东西送给对我很好的人,这样难道不好吗?五哥不也说了,好人才配得上好东西!六哥是好人!”
徐安走在金建之后,听到她言之凿凿的说刘弗陵是好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撞到金建身上。金建伸手扶了他一下,徐安口中道谢,视线不禁在越走越远的李绿衣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往前走。
却不料金建并没有扶了他之后就继续前行,反而是在原地等他。他也在望着遥遥远去的李绿衣,看到徐安回头,他冲徐安望了一眼。
两人摇头一笑,而后往前走。金建问:“县官是个好人,黄门令如何看?”
徐安笑了笑,他叹气:“如此痴儿,要么城府深藏,或者……她该早离长安。留下来,早晚是她的不幸。”
金建颌首,两人便不再说话。
到了跟前,发现刘弗陵一手握住一柄残破不堪的弯刀,一手拿着宝石手珠,站在当下,一动不动。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皆默了声,站在一旁等候听命。
庭院里有虫鸣声声,本就安静,此时更是寂静了。一轮月悬挂在半空,已淡了颜色,另一侧已有了霞光。绿衣未回头,她一路往前走,步子有点急,像是急着想要去见什么人。阿穆达见她不肯多说,也就不问,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刚刚沾染了晨露的街头,显得有点怪异。
绿衣忽然就觉得自己能做下决定,她手里握着那串珠子,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目光朝着质子府的方向望过去。
“阿穆达,”她扭过头来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前方,“那是什么地方?”
阿穆达奇怪,她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虽是奇怪,他还是照实说道:“那是楼兰王子尉屠耆的府邸。”
“不对。”她摇头,眼睛眯了起来,“那是一个三岔路口。”她拿起手里的珠子送到阿穆达跟前:“昨天六哥告诉我,只要我拿了这个来找尉屠耆,我就能知道妲雅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能替她讨回公道。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知道。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妲雅姐姐的死,恐怕和他有关的,所以他才不肯找到霍家门上去要真相。”
阿穆达纠缠起了两条眉毛:“这……不是说那位叫做的妲雅,是楼兰王子的宠姬,怎么会……”
“阿穆达,我们出得太久,你是忘记我舅舅他们了吗?”绿衣脸上浮起不符合她一贯样子的苦笑,摇摇头,“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利益,什么都可以当做交换的,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
“阿穆达,”绿衣把手上的珠子递到他手里,“你去见尉屠耆吧,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不要再回来和我说什么了。难道让我去砍了尉屠耆吗?妲雅姐姐会不肯吧。可若是真像我想的,要我忍着,就那么放过他,我也是办不到的。不如你去。”
阿穆达接过来,视线在那潋滟漂亮的手珠上扫了一眼,迟疑道:“那六小姐你……”
“你放心吧,我答应你要回去,就一定会等你回来,和你一起走的。长安城也没有什么好让我念念不忘的。我去苏翁那里,你要是办好了,就到苏翁府上来找我。”
阿穆达到底不放心,还想要说什么,绿衣摆摆手,扭过身就走了。阿穆达望着她的身影,当真觉得她与平时不同,分外的沉默。实际上,她近来已很沉默,不过昨天因为忽然得知妲雅的事情,她那样见不得不平的个性触动起来,就分外火爆了。待静下来,尤其揣测到妲雅之事里还有这样一层隐情……阿穆达垂目在珠子上,到底没有追过去,与她背道而驰,前往尉屠耆府上去问清楚这桩事的缘由。
这一端,李绿衣因昨晚上未睡好,又想到妲雅,更加有些头昏脑涨。她平日里走路总是风风火火,人家一步,她恨不得三步四步的赶上去,这会儿却蔫蔫的,走一步能晃上好一会儿,人看起来十分的没精神。
刘病已昨天傍晚与许平君提起那件事,倒没有懊悔不懊悔一说,总觉得心中不稳。因此晚上也睡不踏实。再者他素来有早起的习惯,本想着去见师傅复中翁,远远的就瞧见对过那摇摇晃晃,下一刻就要倒过去的人走来。刘病已迎了上去。恰好她似是不当心踩到了一枚石子儿,朝着边上一崴,刘病已伸手将她扶住。
绿衣摇摇头,低首见着那罪魁祸首的石子儿,抬腿就踢了出去。她一仰头,正要谢对方伸出援手,看到那张脸,一双眼睛定住不动,闭上嘴巴,转身就要走。
刘病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口中呼道:“绿衣。”
“我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皇曾孙,你还是叫我李公子的好。不然叫我李千金也可以。喔,还是算了,我阿爹可不是霍家那位千金的阿爹,当不了那一声千金。”
“绿衣,我们谈一谈。”他虽松手,一个错身又拦在她的面前,长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绿衣往左,他往左,绿衣往右,他又往右。绿衣一瞪眼,两手叉在腰上,望着他:“你拦着我干什么?这条道是不许我走还是怎么的?”
刘病已凝见她一脸怒意冷意,好言说道:“我只是想和她谈一谈。”
李绿衣将脖子一昂,分外不屑道:“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我和你又不熟的。你是生人,不是熟人。”
她一本正经,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来,令刘病已想起两人在宫中碰面,她一脸奇怪的问他“生人是什么,熟人是烤熟了的人吗”。心中一阵唏嘘。他让开身,垂下眼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逼你。也罢了,你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谈的。”
他这样随便就放行,就像他先前那般没有缘由的就疏离了她,就将她丢到一旁般,绿衣心中登时不满不愿、怒急、气急,皆皆涌了上来。她反过来拦住要走的刘病已,口气极冲道:“不许你走!谁许你走了!你给我站住!”
刘病已抬眼看她,那眼中尽是包容退让,倒显得她是多么的无理取闹。这一日日,这一天天的怨怒、委屈、不甘,像潮水一般,借着这个缺口都涌了上来。绿衣上前就在他身上锤了一拳,她手劲重,又是照着刘病已的心口,这么一记,刘病已也险些往后退了一步。
她骂:“你是什么人?谁给的你本事,让你想怎么对人就怎么对人?你把朋友当成什么了?随便耍着玩的小玩意儿?刘病已,你是皇曾孙,我李绿衣也不是路边随你捡了耍着玩的小奴婢!你敢这么对我,你要付出代价的!”
她这样破口大骂,刘病已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还冲着她微微露出笑来。等着她一口气骂完,末了才说:“该这样才好,疾风骤雨,痛快爽利。依着自己,别闷着自己,这才是你。”
绿衣一通火气竟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垛上,不但没有回响,还吃了她使出的力气。李绿衣顿时胸闷异常,握拳在侧,恨得十根手指握得极紧,发出嘎达嘎达的脆响来。
她瞪着刘病已的眼睛里也喷出火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嘴咬了他的脖子,喝了他的血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心里气急恨极,却还有隐隐的期盼与不安搅合折磨着她。
刘病已望着她的眼睛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手抬起,绿衣以为下一刻他就要抚上她的脸颊,他却生生止住了动作,往后,收了回去。怜悯又无奈的叹息道:“我总担心你憋在心里闷出病来,眼下好了,你肯发泄出来,不久便会好了。”
“听闻你要离开长安,”他缓缓的说,“届时我不能送你,祝你一路平安。”
他说完就要走,李绿衣一急,拽住他的衣袖就问:“你说清楚!你说清楚!这一回别想这样糊里糊涂的打发掉我!”
刘病已未回头,绿衣只能看到他没有一丝表情的侧脸,他说:“我已请张大人替我向许府提亲,你许是赶不上了,我便不喊你了。”
绿衣脑中“嗡”的一声,手指不自禁松开。她呆呆的望着刘病已的侧脸,想要问他一声“为什么”,那三个字却像是三根鱼刺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害她急得眼中泪水直打转,却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她自发哑冒烟的嗓子眼逸出那三个字,恍惚的眼前聚焦回神,哪里还有刘病已的影子?她就像做了一场梦,糊里糊涂睡了过去,一个激灵醒来却空空如也,连一簇能回味的空气也抓不住。
她恍恍的,不知是自己搞错了,还是糊涂了。“啪嗒”一声响,她低头醒神,掌心里揣着的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刘病已还给她的荷包掉到地上,里面金晃晃的一片与那夹在其中的发簪,晃得她眼睛发疼,顿时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