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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安担忧着皇帝的安危,自然不肯让皇帝用外面的吃食,然而皇帝又不允许他们几个跟得近。他就只好和金赏兄弟俩窝窝囊囊的跟在后头,一边嘴里嘀咕,一边使劲儿的揣手里一条帕子。恨不得上前去瞧李绿衣几勺栗子,叫她少这么咋呼冒失。
可望见自小跟着的皇帝今日里不但没有蹙眉,自下了马车来,一径都是那么舒心的笑脸。他又觉得心里也高兴。他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他更愿意看到皇帝能高兴一些。整日里在那些勾心斗角的人跟前和他们斗法,他早早的没了舒心的笑。这病情一日日的加重,要说缘故,也有这上头的关系。
金建瞧见绿衣捏了一只面具往刘弗陵脸上罩去,乐得直不起腰,嘴角也是咧了。全没有在宫里当值时候的谨慎严肃,笑觑了他兄长:“瞧那丫头,真是个活宝贝!”
金赏目光烁烁,也不知在想什么,凝神望着,脸上没有别的颜色,尽忠职守的调开视线,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金建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在意,扭过头去和徐安说话,一看徐安,了不得!这位皇帝跟前的黄门,什么时候这么娘气过?捏着一截子手帕盖在眼鼻子上,那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活是遭了什么大罪,一通哭一通擤鼻子。可叫金建鸡皮疙瘩耸起来,恶心了一阵,忙别过身去,趁着他未注意,悄悄儿的躲到了金赏的这一侧来。
叫熟人交到他和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大老爷们走一块儿,他还要不要在这一片混了。
今天天气虽然冷,好则好在日头足。这个节气上也没有什么农事要忙活的,平头老百姓闲下来也乐意到市集上逛一逛。人一多,热闹,这一热闹,来逛的人就更多了。于是人挤人,颇有点儿比肩接踵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大家伙儿都凑在一块儿,越加是不惧寒的了。
金建见前头玩得热闹,自己手也痒起来,他进宫当值,身上是不会带什么荷包钱币的。这会儿身上一摸一个空,想要买个什么玩玩也没奈何。仍旧还得转到徐安身边去,悄悄推了推他的手臂,问他身上还有钱没有。
徐安刚才可瞧见他悄悄儿躲到金赏那头去了,自己没吭声,不表示不着气。就把身子一扭,哑着嗓音道:“这是预备着那两位用的,哪里能给你呢!你要啊,自己回去拿去!不然,着侯爷府上的人给送过来也成!”
金建也知道他不是当真动气,无非摆个谱罢了。就与他和和气气道:“得了!一会儿回去我还给还不成吗?你我一同当值的,都是兄弟,犯得着说这个!”
他这么一说,徐安斜睨了他一眼,也就顺着石阶下来,探手将袖子里一只荷包摸出来,丢到他的怀里。嘴里“嗤”了一声。这就算应他了。
他们两个正当闹着玩,金赏眼神一闪,却是看到个熟悉的影子。他忙的上前几步追上前面两个人,拉开了架势。身旁两人见到,虽不明所以,也赶紧做出了谨慎防备的姿态来。
人头攒动,那人一晃就不见了,只见日头在顶上明晃晃的照着。
照理说这么好的天气不会有风,却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人眼睛都迷住了。绿衣眯起眼睛,手里的糖人一歪,被人撞丢到了地上。她懊恼万分,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欣喜的神情一下子就落寞下来。
刘弗陵宽慰她:“掉了就再买一个,不值当放在心上。”眼睛往金赏身上一看,朝他微摇了摇头,金赏明白皇帝也是看到了那道身影,闭牢了嘴巴正要挥手让金建和徐安一齐再退了开去。那隐没在人群里的人却又走了出来,可见他也是见到了他们。
金赏皱紧眉头望着那人从人群的那一端望这一头缓步走来,眼睛直直望到李绿衣身上,料定他是特特往这里来的。心中微微一叹,调了视线去看皇帝,刘弗陵半挡在李绿衣身前,甚有谨慎的模样。金赏看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在一旁站着,手垂在身侧,头微微低着。皇帝虽道是要带李绿衣出来观礼,却仍旧忌惮她和刘病已见面的。曾经互生情愫的两个人,再没有牵扯,心里的那份感情总与旁人不同。眼下本该在府中等着迎新娘子的新郎官突然出现在这里,谁道不是听闻了些什么缘故来的?
绿衣正兀自懊恼自己的不当心,拧眉皱目里见到一道身影挡过来。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儿罩在影子底下,把那日头也顶住了。她玩了好一会儿,正是身上冒汗,有些热得慌的时候,这么一来倒是阴凉。她也不忙去懊悔丢了糖人,仰头笑眯眯去看刘弗陵,却只见到他身后那一个无喜无怒的人走过来,绿衣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在嘴边。
刘病已走到跟前,正要躬身道一声“臣”,刘弗陵摆手:“我是绿衣的六哥,你若是愿意,唤我六哥也罢。”
刘病已目光往他身后人身上一瞥,低垂了眼,两手抱在一起拱了拱道:“这如何使得?且不说别的,单单辈分上就过不去。阁下若是不嫌弃,我道一声六叔也是好的。”
刘弗陵侧目扫了一眼身后人,哪里还见她欢喜笑颜,只别过了脑袋,把一只手搭在他后头衣带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颜色里的尴尬和难言都瞧在他眼里,一时间真叫他有从天上跌到地上的错觉。他定了定神,抬手示意刘病已在前,自己把手凑到后头一抓,将绿衣牵了,口中与刘病已说道:“我这一趟出来是为你娶亲一事,想替你的祖父、父亲瞧着你成家,全为血缘亲情,并非以旁的身份。你若是要叫我六叔,礼数上是到了,却有些不必要的麻烦。”
金赏就在他耳旁低声解释道:“皇曾孙不知,县官此趟出宫并不希望旁人知晓。您若是为辈分上的礼数拘着,反倒替县官招了麻烦。”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刘病已自然也没有再坚持的必要。只是叫他“六哥”......他下意识去看绿衣。后者尽皱眉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她随着刘弗陵行动而走动,一片光斑一片阴影的掠过她心事重重的面容。他心里一皱,好似有什么打到心坎上似的,不好受。
他朝着刘弗陵拱拱手:“既然如此,就恕臣不敬了。”
刘弗陵颌首。走到一片开阔处,人少了,自然觉出了这个季节特有的冷意。绿衣僵在一旁,她原以为见着刘病已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仍旧和从前一样有话说话就罢了,谁料到是这样的碰面,她心里觉得尴尬,也觉得挣扎,倒不是因为别的,单单是怕刘弗陵多想了。可见他牵着她的手,一贯那么温和,和刘病已说话时也不见有什么不同的,心里稍稍宽松一些,想要正经去与那刘病已对视,但又怕当着刘弗陵的面,叫他误会自己是迫不及待与旧情人叙旧。心里这么颠来倒去,未免不显得心事重重,失魂落魄。
“冷了?”她正胡思乱想着,肩上就多了一件斗篷。她侧头往上看,叫光照得通白的面孔上是显而易见的关心。那双眼睛里尽是自己的影子,温和宽待,哪里有她心里头想的那些曲曲弯弯?她心里一定,面上自然也松落下来,手搭在他替她系带子的手上,冲他露出了微笑。
她一笑,他亦笑了。浅浅盈盈的光点里,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似是忘了跟前的人一般,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只有对方。
刘病已站在当下,明明是冬日暖阳,他却像是立在了冰天雪地,那兜头一碰雪水浇下来,淋得他通体发寒,脚跟都站不稳。
原想不到会如此不镇定,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中间出了岔子,险些因儿女私情乱了纲要,却也能极快拨乱反正,再回到他的正途来。她进了宫去,留着住了好些日子,还找人去寻师傅替刘弗陵治病,他没有不知道的。到这地步,她和刘弗陵究竟是到了哪一层,他也都料想过。兀自以为不过是一段意乱情迷,再见也无谓的,可真到眼下。他心里似是被人拿刀剥开了一层又一层般,那痛,竟是意想不到。
他咳了一声,佯装嗓子发痒,望着那听见声音回过来瞧他的两人,嘴角勉强带笑:“前几日贪凉着了寒气,叫两位见笑了。”
绿衣因着刘弗陵无声的宽慰,心里顿觉好多。瞧着刘病已也不复刚才,舌尖粘在牙齿上,不晓得怎么开口。自然而然道:“你该多多保养的,都是要有妻室的人了,往后可不能再叫许姐姐替你担心。成了亲的男子理该多疼惜自家的女子才是。”
刘弗陵听了笑道:“你还懂这些?”
绿衣听了不乐意,佯装把嘴一努,瞥了他一眼:“你身旁女子多得很,自然不知道要疼惜人!我阿爹和五哥都这么说。我五哥还说,将来我的夫婿要是不懂疼人,他就替我好好教训着,叫他懂得怎么样疼自家女子再给放回去!”
她说时没有多想,说完脸上一热,不自禁朝他看了一眼,忙又别开眼去。低头兀自绕着襟前的两根衣带子玩。脸上带着粉色,含羞带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