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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夫人本就有些高人一等的心境,总觉得同苏家结亲是辱没了他们侯府的地位。因苏家处处礼让,便是她干预苏家内事,也都是和颜悦色,这亲家的关系才如表面瞧着的这般平静。
然私下里,曹夫人依旧有些看不起苏家,总觉得他们家是处处依仗自家,为人便更颐指气使了起来;而苏府,亦觉得附和地无比疲累,但苦于无法,对于外人时不时地指手划脚却只能一忍再忍。
谁都为难,尤以夹在中间的苏瑾婵最难做人。当初便是因为丈夫的深情才执意娶了自己过门,她对曹杰是深爱的,可不能给他生下一子,终究满心愧疚,总是郁郁寡欢。
三年来,苏瑾婵一边讨好婆婆,一边又得安抚娘家人,心力交瘁。人终究做不到面面俱到,她处处维护关怀亲妹,就想着为她安排一段好姻缘。自嫁入曹家的时候,就觉得与苏瑾妤年龄相仿的小叔子是个极合适的人,多年努力,一有机会就将亲妹接入侯府,就盼着这事能成。
熟料,大好的姻缘,最后曹夫人都松了口,自家妹子却是无意。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但三妹妹私下只与自己说对曹二少爷没有那份感情,苏瑾婵无法,也不能硬逼着她嫁人。
因四妹妹与钱家少爷的亲事没有得续,苏家算是恼了钱家。曹夫人作为亲姑姑,自然少不得怨言,再加上曹二少爷的这事,苏瑾婵最近频频昕她教诲。毕竟以婆婆的高傲,点头应下的亲事反被拒绝,平生第一回,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自那之后苏瑾婵就再没接过苏瑾妤去过侯府,连带着回娘家的次数都变少了。后来出了妙-仁方子一事,初一十五也都不用再出门,她已经许久未见到苏瑾妤了。
而后者更是有满腔的话待说。
苏瑾妍便就这样闯进来,打断了她们姐妹叙情,尽挑了些寻常琐事发问。苏瑾妤躺在床上,心有不耐又不好直接赶她出去,便假装咳嗽,用帕子捂了嘴,故作痛苦。
苏瑾婵见了果真着急侧身轻拍着她后背就急道:“妹妹,你怎么了?”
“我………………我没、没事。”苏瑾妤连说话都极为吃力,因咳嗽而涨红的脸庞微微皱起。
苏瑾妍自不会干坐着惹人闲话,急急地就倒了茶递过去,“三姐,快喝点水。”
苏瑾妤伸手接茶的时候,上身突然就往前一冲猛地咳嗽,茶盏因手指的颤抖而全然往苏瑾妍身上洒去。后者却似早就料到一般机灵地跳了脚就直接退下踏板,身上没沾到水却已经“啊”地一声大叫起来。
引来廊下的婢子纷纷推门而入,慌乱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甘枝、桑葚、丁香与苏瑾婵带来的婆子丫鬟,一时间全围了进来。
苏瑾妤心中深恼,但身旁人的关怀推之不去,虚弱咳嗽的戏份又不能立即收尾,便只能趴在苏瑾婵胸前,任由她为自己拭去水渍,一遍遍紧张地问自己有没有烫着。
青瓷描金的茶盏自棉被上滚落,经过踏板,落在明亮的瓷砖上,却完好无损并未破碎。茶水浸湿了床褥,亦染湿了苏瑾妍的袖子,她摸了摸,还好衣裳穿得多,并没有渗到里面。心中庆幸,亏得自己多了个心眼就晓得与苏瑾妤一起,没状况才不正常。
抬眸,望向冲在前面、四下打量的几个婢子,苏瑾妍喝道:“没看到摔了茶盏吗?还不快上前收拾,难道让三姐姐就睡在湿床上?!丁香,给三姐姐重新倒杯水。”
吩咐完之后,苏瑾妍走至床边的架子旁,轻道:“三姐,不好意思,是我松手太快了。”
“七妹妹不必自责,三妹妹突然咳嗽,没有拿稳。好在谁都没有烫着,不必惊慌。”苏瑾婵用帕子轻轻拂了拂身上溅到的几滴水珠,抬头又对床上的人说道:“都病成了这样,怎么不请个大夫?”
“就是,上回我也劝姐姐呢~她偏说不打紧,愣是不肯请大夫。”苏瑾妍说着,心中又带了几分怀疑,不动深色地打量起苏瑾妤。
她面色惨白无血丝,连早前的涨红都退了下去,说话没精打采,可方才触碰到她手的时候,却觉得温暖正常,手心没有一丝病人的冷汗。她虽是颤抖着泼了茶盏,但是她接过的时候手指有力,难道……
苏瑾妍突然想到,甄府是医学世家。
心中了然,眉间又恢复常色,看着甘枝与桑葚将茶盏收走,擦了擦床褥却抬眸望着床上的人,表情无措。苏瑾妍上前两步,轻声提醒道:“三姐,你不如先下床,让丫头们换上一床吧?”
苏瑾妤还未回答,苏瑾婵就紧张道:“这可以吗,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苏瑾妍就回道:“大姐,茶水渗到棉絮里,先不说脏,但湿冷是定然的。三姐姐身子虚,瞧这屋里本就燃了两个炉子,难不成还要在往被窝里塞两个烤烤?”苏曛妍说着,掩嘴轻笑,“还是换了吧,让她们麻利些便是。”
七妹妹就是这样不正经,说话不顾场合,肆意玩笑。苏瑾婵与苏瑾妤只当她小女孩思想。
“丁香,快将门窗给掩上,省得三姐姐被风吹了。”苏瑾妍一脸友善。
“是,姑娘。”
苏瑾婵便亲自扶着苏瑾妤下床,丫鬟们将干净的紫色海棠花纹的床褥铺上,复又取了长台上的炉,在被帐上将香气散了散,才扶了苏瑾妤重新进被窝。
里面微凉,苏瑾妤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三姐,我让祖母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病。”苏瑾妍说完就拔腿往外。
苏瑾妤连忙唤住,“七妹,不必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何必大惊小怪惹得大家都担心。”
“你啊,就是有病都不说,我看着你这模样能不心疼吗?”苏瑾妍满眼担忧。她二人自幼丧母,她身为长姐对胞妹自然是如姐如母,恨不得事事为她打点好。
“姐姐,我真的没事。”
苏瑾妤便只能说上一番惹人怜爱的话,告知她们自己不愿将事闹大,养养就好了。毕竟自己的身体本就恢复地七八成了,若是让外面郎中一诊治,被发现了怎么好?
苏瑾妍大致就猜到了是这原因心中冷笑。眼下便是自己想离开,有人也不放心,偏得将她留下。
一两个时辰,苏瑾婵与苏瑾妤终是没聊到什么关键话题。苏瑾妍坐在一旁,听出三姐姐偶尔对大姐夫妻间事情的试探,就顾左右而言其他,分散二人注意。
苏瑾婵关键是来探望亲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与二位妹妹说话亦是开心。而苏瑾妤虽然想有心让苏瑾婵心疼,可又怕装病装过了,她二人不顾自己意愿偏请了大夫故而只得强打精神。
须臾,大太太身旁的香草到了玉兰阁,给几人请了安道:“大太太让奴婢过来探望三姑娘,问身子如何,可还要紧?前几日二老爷给老太太寄回来了一种养生的药丸,大太太专门请人研究后配了药,又夹了几味补气驱寒的药,说是对三姑娘您这种病症最是管用。”说完就取了药瓶递过去。
苏瑾妤就示意甘枝收下,望着香草轻道:“多谢母亲关爱,你回去替我向母亲请安。”
“是的姑娘。”
香草说完,复又望向苏瑾婵,开口道:“大太太还让奴婢问大姑奶奶可得空,请您过去一趟。”
这话说的是客气,便就是请苏瑾婵去苑源楼的意思。自小罗氏也不曾亏待过她姐妹二人,苏瑾婵本就对她很尊重眼下又刚瞧了她对苏瑾妤的一番疼爱,当下就笑着站起身,说道:“凑巧我也想念母亲了,便与你一同过去。”
苏瑾妤就张口唤道:“大姐…………”
苏瑾婵转头宠溺一笑,柔声道:“妹妹好生休息,你这身体我最是放心不下,什么时候大好了我就高兴了。你且安生静养,姐姐改日再来瞧你。”复望向苏瑾妍,又叮嘱道:“你三姐与你谈得来,你便在这儿多陪陪她。”
苏瑾妍自然称好,亲自将苏瑾婵送到了门口。
折返回屋,苏瑾妍刚在早前苏瑾婵的位上坐下,便瞧见甘枝要去将窗子打开,忙制止道:“别,外面冷风好厉害的,开了窗可冻死了。”
甘枝收手,道是。
苏瑾妤却坚持道:“还是将窗子开了吧。”跟着望向苏瑾妍,笑着道:“屋子里燃了碳,闭紧门窗可是要出事的。”
苏瑾妍不解,皱眉好奇。
苏瑾妤不愿多言,只说道:“你听姐姐的就好。”又是一副恹恹的表情。
苏瑾婵至苑源楼,与罗氏对席而坐,迟迟不见对方开口,就问道:“母亲找女儿,是有事吩咐吗?”
罗氏这才收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叹了气说道:“三姐儿怎么样了?”
苏瑾婵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开场话,亦配合着答道:“她身子挺好,多亏了母亲照料。”
“她没事就好,我也知道你放不下她。三姐儿恼了亲家夫人,如今连带着其他姊妹都不敢去姑爷家探你。”语气并不沉重,隐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苏瑾婵却不敢大意。除了三妹妹会是自己派人接去,府中其他姐妹去平阳侯府,皆都是跟着罗氏,素来没有说单独过去探望的道理。她这句话,摆明了就是说前阵子她不方便去曹府是因为自家婆婆的关系,更有几分责怪自己不请她过府的意思。
“母亲,女儿因为身体不好,婆婆都不准我多外走动。如今,我也没其他打算,就想着什么时候将毒素给排了,有朝一日能为姑爷孕个儿子。”苏瑾婵说得忧伤。
罗氏心生满意,她总是能明白自己是想说什么。因到底不是亲生母女,这种话题由她先提会比较自然。抓过她的手,罗氏宽慰道:“婵儿,你也别太担心,最近可是在调养?”
闻者抬眸,点头道:“在呢一直都没断过药。”
“大夫怎么说?”
“说是尽力而为。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查出谁是下毒之人,女儿真是没用。”苏瑾婵是真心难过,抽出手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罗氏见状,冷不防就问:“怎么…是不是还有旁的事?”
苏瑾婵沉默几分。
罗氏心生它意,便凑近了对方小声道:“难不成是姑爷又多想了?”记起上次在侯府,那大夫说防子汤药时,曹家世子的表情。
分明就不信任苏瑾婵。
“闺女,你和母亲还别扭啥?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好歹也唤了我十几年的母亲,难道我对你就能不管不问?凡事有个什么…你不与娘家人说,那想和谁讲?”罗氏说着一顿,又道:“这些个事,你可不能与妤儿说。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听不得这些。”
苏瑾婵颔首,“女儿知晓,这些事我哪能与她们说?便是祖母问我,我都不敢直言…怕她老人家担心。”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瑾婵就吱唔着回道:“母亲,您是知道的。这门亲事,是他执意娶我才成的。当年我觉得他是贵勋子弟…深知自己配不上,早前他私下寻我时,我是有拒绝过的。
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担心,曹家是大家族,他又是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想着今后为难,倒不如之前就不要抱那份希望。”
这事罗氏是知晓的,当初甄家姑娘喜欢大姑爷…大姑爷却对苏瑾婵情有独钟,苏瑾婵却有心逃避。她是个聪明人,世家名门的媳妇难为,苏瑾婵嫁过去是顶着极大压力的,只是自己与老太太一心想着攀上侯府,自然就怂恿消了她的那些顾虑。
她是苏家的嫡长女…心有傲气,曾经也与自己提过,只愿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亦不会觉得亏了人家什么,今后说话处事也有底气。而她嫁去平阳侯府三年,却是变得自卑了不少。
曹夫人总是爱念叨,当年苏家如何,她平阳侯府又是如何风光。这些话苏瑾婵虽没有与自己抱怨过,但是陪嫁过去的人,总也有听到只言片语的。再者,从平时曹夫人对自己与老太太的态度,便也能料到苏瑾婵在侯府的生活。
“他一直觉得我心里没他,又见我几次与小叔子一起说笑,本就有些不太高兴。”苏瑾婵说着抬眸,复道:“母亲,您是知道的,自从嫁了他,我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他却总念着我当初推辞他的话,时不时就对我有所怀疑。我之前与二少爷亲近,不过都是为了三妹妹,自这亲事没了,我也再没主动去找过他。”
罗氏听得心中一紧,凑前道:“就是说,大姑爷怀疑你心里没有他?”
苏瑾婵就有些激动,“我怎么可能没有他?这些年,我服药拜佛,不就为了给他生个儿子吗?”心中亦觉得委屈,因为重视这段婚姻,在婆婆跟前就总是低头,他却还那般不理解自己。
“姑爷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别伤心。他对你的爱、对你的情,这些年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罗氏拍了拍苏瑾婵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又道:“他身为世子,可这些年,除了你,身边一个旁的女人都没有。”
苏瑾婵这才情绪平稳,“他对我是极好的。”
“对啊,否则当年………………”罗氏话说一半,复又停了下来。
苏瑾婵就问:“难道母亲也怀疑那咒语?”
命中无子、孤独一生、不得善终……
当初可都是深深映在眼帘,记在心上的。只是苏瑾婵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我自认为她甄琳儿活着的时候,没对不起她一分。夫君本就不喜欢她,与我的出现没有丝毫干系,怎么能说是我抢了她的心上人?”
“婵儿,没人说你抢,是她自己太偏激。”
苏瑾婵突然眸色一暗,“不过前几日,婆婆却去了甄家。”
罗氏听得一激,“曹夫人去了?”
后者颔首,又添道:“只嗯,但甄家的人没有让她进门,婆婆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苏瑾婵还记得那日曹夫人回府,自己好心去侍奉她,她却说都是自己当初造的孽,惹得人都死了还不原谅自己。
甄琳儿很会讨曹夫人欢心,当年婆婆是有意让丈夫受她为妾的。
罗氏了解她的性子,便说道:“有的时候,你也得与姑爷说说,尽是让自己受委屈。”
“这委屈不是我躲得掉的。母亲,我不想与他说这些,背后议论婆婆是非,他便是明着帮我,心里也是不喜的。再说了,事关那个女人,他听了又要不高兴。”
罗氏最欣赏的就是苏瑾婵这种处事态度,点头笑了道:“姑爷得了你,才是福气。”
“我只盼着他有一日能信我就好。”苏瑾婵无奈。
沉默了片刻,二人就转了话题。苏瑾婵想到了一个事,对罗氏便说道:“母亲,今儿个和七妹妹说话,觉得她变了不少,好似比从前懂事了很多呢~”
罗氏笑意难掩,“她也是时候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