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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衙门的房子是公产,要修葺就得掏私房,大家当官都是来捞银子的,衙门的房子除非实在住不得了,否则没谁乐意为了一个最多住三年的房子花银子。
因此,全国各地衙门的房子很破,这衙门后宅的柴房就更破了。
六娘往日里就曾听厨房里的婆子抱怨,这柴房实在不顶用,亲自住进来以后才发现比自己家那个破草棚还让人伤心,仰头就能看见天光。
忍不住又挪了挪屁股,下面垫着的柴棱角分明,硌的人难受,初时被凶神恶煞的几个婆子扔进来的淡定已然消失无踪,开始慢慢焦急起来——一直把她们关着,事情没个结论再淡定的人遇上这事儿也淡定不起来了。
那几个婆子把她们两人扔进来只留了一个人看守就走了,内院事儿多,暂时没空搭理她们,那婆子在外面坐了片刻功夫,便打起了呼噜。
抬眼看向对面一直没动作的海棠,发现她也看了过来,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慌乱的眼神也不见了,甚至还有闲情将头上的绢花摘下来,又拔下簪子,慢条斯理的重新将头发整理好。
两人仿佛经历了完全相反的心里路程,海棠的表现让六娘吃惊了,她以为,今天这事儿是由海棠而起。
撇开重重疑虑,宁老爷瞧了药以后便让人把她们两个拘了起来,必是药出了问题,而接触过那个药罐的人只有六娘和海棠,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海棠了,偏偏海棠胸有成竹,六娘不由得心中多添了几分焦急。
六娘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往后靠,再急也不能让对方看出来,她得仔细想想今天的前因后果,待会儿才好做应对。
刚闭上眼睛,却是听见海棠微微一声叹息,
“我原以为就要回去了,合该不会再出什么事。谁知道偏偏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大意不得,她连自己肚子里的骨血都能拿来做引子!”
六娘心头一震,不语,嘴角却是忍不住有些抽搐,海棠是什么意思?
海棠看了闭目养神的六娘一眼,突然笑道,“我倒是没看错你,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这样的性子,即便到了东京,自保也有余了。”
六娘依旧沉默,海棠也不想她回答什么,淡淡的道,“你可曾奇怪,你们来了半年,竟然没听过人提起东京的事情?这倒不是咱们家中人丁不兴旺,实际上,宁家在东京是大族,家中共有四位老爷,还有三位姑太太,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是俱在的,便是哥儿姐儿,老爷亲亲的骨血也有四位,若算上阖府上下四位老爷所出,如今共有十位小姐,八位少爷。”
六娘猛的睁开眼睛,盯着海棠,眼神有些凶恶,这种时候,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海棠却是淡淡笑道,“左右无事,我便给你讲讲家里的事儿好了,你到了东京也好有个应对,也算全了我们姐妹一场的情份。”
六娘拿斜眼瞥她,冷笑,“你还是留点儿精力应付呆会儿的事吧。”
海棠笑了,抬起头看向窗外,在六娘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声音飘忽的又响了起来,
“咱们老太爷是承恩侯,这个爵位传到老太爷这儿,也有三代了。老太太是端王府嫡出的大小姐,嫡亲的有三位老爷一位姑太太,便是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和三姑太太。咱们老爷恰好排行三,在家里都称三老爷,三夫人是成国公的嫡长女,脚下只有一个嫡子,府里排行第四,今年十四岁,余下的一位十岁的哥儿是庶出,排行第七。”
听到这里,六娘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年前的时候给京城送贺礼,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七少爷的十岁生日,这是她才来的时候家里最重视的一件事,印象深刻,大丫头们天天讨论,她怎么也不会记错的。
看见六娘眼中突然闪过的光彩,海棠勾了勾嘴角,六娘用力的咽了口口水,用干涩的嗓音问道,“她……她不是?”只有那样,海棠这几天不经意露出的不屑才能解释的通。
“当然不是!那一位,比起千人枕万人骑的窑姐儿也差不离的!”海棠压低声音嗤笑。
六娘脸色赫然大变,这些日子她学了不少‘规矩’,自然知道认妾当夫人是个什么下场。就这么去了东京,回到宅子里,面对其他人说错了半个字,被人为难是轻,搞不好就会被活活打死。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真人版的竟然发生在她面前,而之前半年以为的夫妻恩爱竟然变成了奸情正浓?
而海棠是压抑太久了,才会在要回东京的时候露出那么些端倪的吧?
“你还是别说了,”揉了揉额头,“这话不是咱们该说的。”人命还捏在人手里呢,骂人是窑姐儿也要看是不是受制于人,海棠果然是憋屈了这么久给气糊涂了,否则今天的事儿怎么也解释不过去,六娘果断决定这件事当没听见过。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怕什么?”海棠低笑,说的越发愉快,“她是什么出生,院子里怕也就只有你们四个小丫头和那些个才来的粗使婆子不知道。”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是摆出主子的款儿来了,行事做人却是处处露着村气。咱们呀,该唤她一声于姨娘,那原本是赵王府的小妾,也不知道怎么勾得咱们老爷迷了眼,强抢了来。”
六娘闻声跳了起来,凑到窗户旁去看了看,确定了那婆子睡的正香,嘴角还挂着点儿晶晶亮的口水,扭过头来瞪了海棠一眼,“我们家老爷敢去抢赵王府的小妾?!!!”天见可怜,她其实是想叫海棠住嘴的。
宠妾灭妻是小事儿,不就是小三儿上位么,六娘还能绷得住,可一个从五品的官儿竟然去抢王爷的小妾,真相实在太劲爆了!六娘一时没能崩住。
海棠扁扁嘴,“咱们是什么人家?不说皇上为着贤敬皇后事事高看一眼,老太爷功勋累累,老太太出生高贵,四位老爷三位姑太太哪位会把一个没落的赵王府放在眼里?”
六娘扔了一个白眼给她,“再没落那也是王府,至于她从何而来与咱们有什么干系?到如今那也是主子,没咱们这些奴才说三道四的道理。”
海棠闻言笑着拍手,“我便说你是个通透的人儿,正是这个道理,可我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图个嘴巴痛快了。”
“老太太不能为了这事儿自贬身份去赵王府赔礼,却也让人跑了一趟,办这差事的正是我娘,所以我才知道的如此清楚。揭过了这一桩,老太太本是想当场打死她的,谁知道她竟然有了身孕,家中子嗣不茂,无奈只能按耐下来。”
“生下七少爷之后,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子嗣的妾自然不能随意处置了,之前那一桩也算揭过去了,阖府上下便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般竟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哄得老爷让她当了家,又让满院子的下人只管她叫夫人,还带着她出去应酬。老太太不好管儿子院子里的事,三太太是个绵软性子,竟闹的没人管束,大家在一边瞧着热闹,因平日里也只是跟三老爷的下属夫人们应酬,倒也闹的不算很过分。”
“偏生一次次的就养大了她的心,上次大太太寿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来迎客,端宜公主当场拂袖而去,全家闹的没脸。”
“阖府上下为了此事不知道赔了多少的不是,老太太斥责了三太太,命三太太与大太太赔礼,好好的管束管束院子里的事儿,三太太的性子绵软,又有什么法子?在大太太跟前赔了不是便只能掉金豆子,大太太正为了这事儿气的不浅,又见三太太实在哭的可怜,便给三太太支了一招,三太太便去求了老太太,要来了刘姨娘和我两人,刘姨娘收了房,却是要我充做老太太的眼睛,不让她闹的太过分了。”
“刘姨娘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却是徐娘半老,眼见着拢不住三老爷了,又有我在跟前碍手碍脚,每次想让三老爷带她出去应酬总是会被人拦下来,自此,便将我恨到了骨子里。”
“她见在东京讨不到好,便撺掇着三老爷出来,我知道她恨我,本不想跟出来的,可老太太的话不得不听,到了任上,只伏低做小处处小心。”
“她先是打发了屋子里知道她根底又拿捏不住的丫头婆子,又买了你们进来,到如今,二门里除了我别的人都被她死死拿捏在手里。”
“日子过的正逍遥,谁知道那蛮子竟然不经打,三老爷立了功,又要回去。她这两年过足了当家太太的瘾,心越发大了,怕回去老太太又给房里添人,便要拿我作伐子,离间了老太太和三爷的母子情份。明着是针对我,暗地里却是在给老太太上眼药呢!”
六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大堆话说是跟她介绍东京城的情形,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把她与于姨娘之间的恩怨说了出来,偏偏她最不想参合的就是这些,淡淡的道,
“海棠姐姐,到如今你舌灿莲花也没用,呵呵,碰过那药罐的只有你我二人。”查出主谋,主谋死,查不出主谋,她们一起挂!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把她给忽悠进火坑里,海棠跳出来。
海棠诚挚的看着六娘,“我知与你说这些话你未必全然信我,两日之内你必能瞧见结局。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是为了脱身,不过是想求你一件事罢了。”
六娘眉眼一动,海棠又道,“放心,不是让你为难的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呆会儿我自有应对。”
“我凭什么要帮你?”六娘冷冷的道,她进府半年,跟谁的交情都不深,海棠给她那根簪子也不过是为了反衬自己比‘夫人’更大方,算不得她欠了海棠什么。她不过是想混口饭吃,不想被裹进这乱七八糟的斗争里。
海棠闻言微微一笑,“到了这种时候,你以为还能置身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