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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苏云东目送子规离去,待不见人影后,自己方又坐上,慢慢又吹出一曲《一剪梅》来: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时子规已回到柳清院来,见齐妈妈正在收拾少岚换下来的脏衣服,便有些不好意思上来说道:“妈妈倒辛苦了,刚才都怨我,没叫岚少爷起来,那地上都是泥,好好一件月白褂子,就污糟得不像样了。”
那妈妈先是一愣,她原以为,这丫头跟以前那些个一样,看中岚哥儿这花花性子,一门心思想攀住他只向上爬,眼里都看不见有别人的,不料子规竟有如此好意,且是上来服软的,遂也笑道:“姑娘这话说得,我奶大的哥儿我还不清楚?最是个不听劝的!性子上来,那怕那地下是一摊狗屎,他也要上去坐一坐!”
子规噗嗤一声笑,心里知道这妈妈是个直肠子了,便也回道:“妈妈这话说得痛快极了,我再没话接了!”
二人笑了一阵,那齐妈妈将衣服叠好,交于外面婆子去洗,这里又问子规:“你们奶奶大喜了!你不去道贺?朱槿才领岚少爷回来换过衣服,这会子已经先过去了!”
子规只作乖巧,上来拉住这妈妈的手道:“齐妈妈去不去?要去咱俩人一块吧!”
齐妈妈自然说好,只是看了看子规身上衣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姑娘你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要去,还该换身衣裳,这一身旧衣,怎么见得人呢?昨儿你们奶奶明明说过,要你到了这里,只拣好的穿来,还特特找人给你送衣服箱笼来。我心里知道,你怕穿得好了招惹岚少爷,可如今去拢香院给奶奶贺喜,你还该换换新鲜热闹的才是,不然只怕就要招骂了。”
子规听后觉得有理,便求这妈妈等等自己,自去下处开了箱子,取出一件湖色镶草绿色宽边的小袄,上面细细满满绣着碧色寒梅,再配上一条象牙色云绢撒金比甲,又是一条碧色缎织金暗花攒心菊长裙。
齐妈妈看了连声赞好:“这青色原只该你穿,我这么大年纪,只没见人穿青色穿得这样好看,想是你长得冷清。照理说,这般年少的姑娘,只该穿些红的,粉的,才显娇嫩,可我想着,你穿那些一定不中看子规,你好像是不配穿那红的。”这话一出口,齐妈妈立刻觉出问题来马上改口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哪有姑娘是不配穿红的,我说错话了,姑娘别怪我,我原只是说你穿这身太漂亮了。”
子规心里冷笑,我一身冤屈满腹仇恨本是那地狱里来索命的罗刹,那红色是喜庆的于我自然不合。不过面上还是如平常般笑道:“想是我太瘦了,穿红的不饱满就不如朱槿姑娘了。”
齐妈妈点头,这时又见子规头上只得一根素银簪子,又摇头指着道:“这也不行,太素了些。”
子规笑道:“好,我就换了它,妈妈说什么,我只管听了行就是了。”
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子规这丫头当真听话乖巧,人都说你们奶奶偏爱你,现在看来,倒不是过份的。”
当下子规又找出根薄金镶碧青石簪子并一根赤金镶珠花簪,都是宁娥的东西,散出来给她的,齐妈妈帮着,将头发重新整理一番,齐妈妈又强她挂上一对小小的丁香米珠耳坠,这方上下打量一番,眯起眼来笑道:“好姑娘,这可算齐全了。”
子规被这一身弄得浑身只是难受,她一向是不穿戴这些首饰头面的,现在挂上身来,是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当下只是抱怨道:“好妈妈,你是说齐全了,可叫人难受死了,我再不得好好走路了。”
齐妈妈笑道:“这有什么?若来日自己来了喜事,你也那样素寒不成?还不快趁现在练练呢!”
子规听后,红了脸道:“妈妈又来取笑人,我哪里来喜事?别有祸事就成。”说完赶紧就拉上齐妈妈,朝拢香院走去。
一路上,子规只见园子里热闹非凡,来往人人,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笑意酣然,手捧一盘盘的,不是金银器皿,就是绫罗绸缎,又有珠宝玉翠,并古董玩器,皆用红布托着,一看便知是各官员各的贺礼,且看那行入方向,都是向拢香院而去。齐妈妈便叹道:“到底是我家老爷说得没错,看这态势,是比我们祁家强些。”
子规心里一动,嘴上笑道:“好妈妈,怎么说起这话来?祁老爷怎么说来?”
齐妈妈见问,不免开口絮叨道:“姑娘你想是来这府里时间不长,也不知道事。这安家发达的时间不大,可富贵至极,慢说是这里情县,就整个江南一带,那也是数得上名儿的。
且不说那些个盐商大绅,他们钱来得容易,也去得快,可这安家有根有基,最重要的是,安老爷甚得当朝皇上宠爱,当年说要辞官回乡养静,那是皇帝老儿都不肯的。好说歹说,安老爷就是不依,最后还是回来了。皇上心里不舍,到底还是将安大爷留在身边,子承父志,亦颇为得圣意。姑娘你说,只这一样,放眼四方,哪有人能比得上?”
子规听见这话,心里只如刀割一般,嘴上却不得不附和道:“那是当然,且看这里大小官员对咱家老爷的态度便可知一二,老爷要什么,说句话就来,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尽着来孝敬咱家老爷。”话说到这里,子规忽然想起一事,这便又开口道:“说来奇怪,上回封家四爷一事,也不知道怎么,咱家老爷,竟没能帮上忙。妈妈,你可知道此事?”
齐妈妈面上肌肉微微一颤,赶紧说道:“这是你们府里的事,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咱们快走吧,贺喜是要赶早的,迟了好话都叫人说尽了,就讨不到好的彩头啦!”
子规一见对方表情更知其是知情的,就算不是全知,也是知晓不少的。不过现在不宜多问,当下便跟着她,随着人流,快步赶住拢香院一入院门,子规便见大红毛毡毯,一直铺至正屋门口,院内是人声鼎沸,说笑声不绝于耳。
院内幔帐满挂,上面不是云龙就是彩凤,新载下不久的各色树干上也都挂上灯笼,树下各色人等皆身穿新衣,人声嘈杂,语笑喧阗,有各房的丫鬟们,也有带些体面的管事婆子。
金徽与银芳正在人群外围冷眼嘲戏,一见子规过来,两人同时哟了一声,那银芳便语带妒羡地对金徽说道:“姐姐快看,是谁来了?”
金徽嘴里嘲笑道:“我看看,这是谁呀?打扮得这么精神?哦,原来是祁家二爷新挑中的丫头,子规姑娘呀!啧啧啧,看那头上金簪子插得,这也难怪有俗话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子规听见祁家二爷挑中的丫头几个字,脸就先红了,很快却又恢复下去,只是落落大方地走到二人面前,不急不忙道:“这话说得没错,我头上簪子,原是这里大奶奶给的,这喜事呢,自然也是大奶奶的。怪不得今儿一早起来,我就听见外头喜鹊直叫,原来是应在这儿了,咱家大奶奶到底是福荫深种之人,也该得今日之喜。一品诰命夫人呢,可不是随随便便,吵着闹着,就能到手的,二位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金徽一听这话便知是嘲讽乾娘之意,当下便怒斥道:“你活腻了?敢在这里说二奶奶的闲话?”
子规听后只是奇怪,转身对齐妈妈问道:“这里谁提到二奶奶了?好妈妈,你帮我想想,我刚才说到二奶奶了吗?”
齐妈妈看看金徽,又看看子规,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一时也不敢接话,子规面上若无其事地,眼睛却一直盯着金徽,目光是一寸不肯相让。
朱桃正好由外头进来,看见子规便上来叫了声:“子规姐姐!”金徽本已被子规看得心中有些发毛,只是当着银芳的面,不好服软,这时见有人过来,乐得就此解开,只是到底不能服气,便向地下啐了一口,方才走开。
朱桃这里便立刻叫出声来:“扫院子的人呢!躲去哪儿了?快来这里,你自己看看,好好的地上,怎么就污上这么大一块?快来快来,仔细看看是不是狗屎!这大好的日子,若叫人进来,踩上这脏东西怎么得了?若是位主子沾上的,就更不可收拾了,只怕你们的屁股要紧!”
金徽背后字字听得清清楚楚,亦明白知道这便是对方是在趁机奚落自己了,一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惜朱桃说得句句有理,她就是有心,也是一字反驳不上,当下唯有将脸挂成寸长,躲到人后去,作只缩脖子的鸵鸟算了。
子规见了这一幕,早已是笑到仰倒,说不出话来,好在朱桃会意,又听得屋里叫人,只冲她挤了挤眼睛,也来不及说上一句,又赶紧地进屋里去了。
齐妈妈亦被其言行惊到,当下见其走后方道:“好一块辣手的生姜!只不知这姑娘是谁?”
子规边笑边道:“不就是那位肚子吃到鼓起,才肯停下碗筷的朱桃姑娘喽!”
齐妈妈一听也笑了:“乖乖,原来是她!也难怪,那许多饭,原来不是白填下去的呢!”
子规听后,更是大发一笑,直笑到身颤气喘方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