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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子规翌日一早,这便再次回到拢香院,离开柳清院时少岚颇为舍她不得,拉住她的手,眼巴巴望着。只是这到底不是他自己家中,什么事也做不得主。依了他是情份,不依他,却是正理。
子规这回没叫麻烦别人,自己就带回了箱笼,因走时她与书桐一间屋子,当下她正便准备将其安放回书桐的房里。
不料书桐正在那房门口,斜倚站着,见她过来,面上似笑非笑地就开了口:“怎么你又回来了?我以为攀上高枝,牢牢把住就再不下来了呢,想不到还是要回到这里,抢我们一口饭吃。”
子规知道,对方是有心与自己为难,知道自己这次回来,是宁娥安排来防着她作怪的。
“姐姐何必如此?都是姐妹,我也望你能好,不过大家都是奴才下人,哪能做得了主?上头说什么,我们只管做就是了,有什么不是,姐姐别怪我。”子规平心静气,好言相述。
书桐听了,更是阴阳怪气起来:“我们自然是做不了主,不过有人就不一样了,扒在别人肩膀上爬上去,凑近主子耳边吹吹风,可不就能翻天了吗?这也罢了,你变你的天,你做你的人,可别只管将别人汲到泥里呀!莫非你出了头,就不能让别人冒个尖吗?”
子规心中渐渐生起气来,知道对方以为自己做了少岚新宠,却又回来碍着她巴结大爷,捧了半天,手中的箱笼这就愈发觉得重了。
当下子规转身,去了后头朱桃房里,先将东西放下。出来后发觉书桐还在那门口站着,睥着眼,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院内还有几个小丫头,也看着自己切切私语中,这就有些忍不住了。她楚青是何样人来?现在搞得人人处处都说她成了这个姨娘。那个通房的。她耳中听不得,心里更容不下这样的闲言碎语。
“姐姐这是怎么了?只管这里站着做什么?我原以为大爷就快回来,这院里是有做不了的活,如今看来。竟这样清闲?”子规不避不让,缓缓走到书桐面前,直视对方。
因书桐不如子规个高。这一对视就让书桐矮了几分,她只觉得子规这就居高临下地向自己压过来,一时竟有些站不住脚似的。要向后退去。
不过书桐到底是年长,又是园中老人,当下先冷笑一声给自己壮胆,过后开口道:“是有不少活,不过我们都干不了,只等你来呢。不然巴巴叫你回来做什么?我们不过粗人,你是好的。大爷也望你伺候呢!我们就算了,一旁端茶递水只怕还嫌碍眼。”
子规不急不忿。脸上施施然带着笑道:“姐姐这话说得,把我们奶奶放哪里去?大爷回来,头一等就该是奶奶伺候,然后再说别的话。我也许不如姐姐见得多识得广,不过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奶奶这会子不在?是了,想是不在,不然姐姐怎么能闲得说出这样没上没下,不成规矩的话来呢?”
书桐被这话噎了个哑口无言,进退不得,她从来不曾听过子规语言凌厉过,心里一时没了主张,再者子规的话道理十足,无论如何驳回不了,心头恼怒,两颊绯红,眉际间亦凝起几分戾色来。
子规见了,又换上和缓口气,殷殷劝道:“姐姐快别这样了,我也知道,我这一回来,是叫姐姐生气的。不过我也无法,奶奶的话,我怎么敢驳回说我不愿意呢?姐姐若真有心步琴丝后尘,还该在大爷大奶奶身上留心,只管这里跟我较劲又有何用?再者,大奶奶既叫我回来,想必已对姐姐心思有数,姐姐不如多计算下如何行事为好。”
就这一席话,说得书桐有些动了心,子规见她如此,便又开了口道:“姐姐还该细想,我们是一样的人来,大奶奶却不同,心里嘴上,样样来得,就算姐姐当真如了大爷的意,大奶奶不放也是不中用。姐姐若想过大奶奶这一关,一已之力难道足够?说穿了,咱二人逐日一处,总与大奶奶唇不离腮的,若我有旁帮衬,想要成事,只怕还容易一些,无论如何,总比姐姐独力谋算为好,姐姐你说呢?”
这话出来,就真叫书桐收声定心了。是啊,大奶奶有多么精明厉害, 别人不知道,她书桐还能不清楚?最擅长就是面上一团火,心里三把刀,捅到你的身上,叫你死也不知如何死法。
她书桐想要出人头地,想得太久,也已不是第一遭出师努力了。上回在元平院,遇到芩如,她败下阵来。后到了这拢香院,先是费尽心机,替代琴丝成为宁娥心腹,如今机会又来了,且来得如此之快,她是一早就下了决心,这回是绝不能再失手了。
子规虽容貌出众,可她性情是真清冷的,这点书桐看得很透,子规不讲究衣服头面,书桐既听大奶奶提过,自己也亲眼见过,是确实不疑的。且她心计亦是颇深,说话犀利,既然如此,拉拢对方总好过她与自己为敌。
当下书桐心念一转,脸上立刻就换上一付笑模样来:“子规妹妹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刚才是我自误了,哎,别这里只管站着了,进来说话吧。奶奶叫吴申家的叫走了,朱桃和丹杏跟着去了,说是去后头楼上拣些毛料下来,刚走一会,想来还有阵子才回来。这会子趁空,咱们两人说说话倒好。”
子规知道,对方心里这是转过弯来了,还想着自己有几分价值可利用,硬的不行,这就来软的了。
正好,你求你的姨娘,我寻我的亲仇,你不碍我的事,我管你上谁的床?!
子规这就笑嘻嘻上来挽住书桐道:“姐姐不怨我就好,还赶我出去吗?朱桃白日吃得多,也不知夜里打不打鼾?”
书桐笑着招来正在院子里扫地的一个小丫头:“去后头朱桃屋里,把你子规姐姐的箱子搬到这屋来。”
子规见那小丫头去了,回眸对着书桐,二人相视而笑。
片刻后宁娥回来,子规便与书桐一起出来,将宁娥迎进屋来。
宁娥见了子规,点头笑道:“你来了?正好,后头拿下些小毛料子来,你们几个,一人做件银鼠背心穿,这天说冷就冷起来了,看那天上云堆得铅块似的,就要落雪也不一定呢。”
书桐不待子规开口,自己先就抢着道:“多谢奶奶!正是呢,昨儿一场雨下的,人骨子里都冷出冰来了。亏得前儿天好时,我将奶奶几件棉衣拿出来吹了吹,今儿就正好穿上了。”
宁娥亦笑,对她回道:“你是细心的,我一向知道,所以想多留下你些时候,不想你就出去呢。”
子规心里直想笑,书桐这马屁就拍到蹄子上了,也难怪,她太心急了呗。
果然书桐听了宁娥的话,本堆上来的笑,就尴尬地凝固在脸上了。
宁娥这却转过身来,指着子规身上青色缎子夹袄,关切地问道:“你这丫头,怎么穿得这样少?今儿天凉得很,快去换上厚些的棉衣的来。”
子规笑着回道:“回大奶奶的话,这就是我最厚的了。”
宁娥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了,上周叫做冬衣,你不在这里,倒忘了你一份了。想来你原本进园子时,是什么也没有的。罢了,书桐,你去里屋,寻我床后头,第二排最上头,那只旧黑漆雕梅竹的旧箱子,抬出来我看。”
书桐心里蓬地一下,烧出一堆妒火来,再看子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却意味深长地微微摇头,心里只得憋住这气,叫上丹杏后头去了。
这里宁娥坐了下来,子规眼明手快,看见桌上放好的一只小手炉,这就捧了过来,送到宁娥手上。
宁娥先嗅了一口屋内的香气,再将手放到手炉上渥了渥,冲着子规就笑了,口中便问道:“岚哥儿那里如何?他还过得惯吗?野马这就叫上了笼头了,闹没闹着要回家去?”
子规忙低头笑道:“奶奶说哪里话?岚少爷虽好玩,到底还是识礼知趣的,知道咱家老爷是为了他好,他是不敢抱怨的。”
宁娥点头道:“这也罢了,他不小了,也是时候了拼上功名了。”
书桐与丹杏正费力抬出那箱子来,朱桃见了,赶紧上来帮手,书桐正好借机抱怨道:“你怎么才来?那许多饭就白吃了!这力气活原该你来!”
宁娥听见这话,将那双桃花眼眯起,含笑斜睇着书桐,半真半假地开口道:“这就是说我派错你了呗?还是你早起饭没吃够?这会子肚子空了,没力气使了?这不是现在的,点心多着呢,都在我那柜子里,你想哪样,只管自己去拿,只一句,堵上嘴再不许抱怨了!”
书桐一听便知自己一时情急口快,宁娥有些不乐意了,赶紧陪笑解释道:“奶奶错会我的意思了,我说朱桃呢,白日里吃得多,夜里就直打鼾,吵得我在隔壁都睡不好呢!”
子规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来,宁娥也笑,当下也就算了,不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