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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心里得意,嘴角翘起来,似笑非笑地对子规道:“看这架式,青妹妹倒担心得很,怎么,不敢见大奶奶么?”
子规心中百转千辙,纷然难辨,多少话已到了嘴边,看看梅香,却又缩了回去,见对方有意为难奚落自己,当下神情复又媚妍婉妙开来,嫣然回道:“梅姐姐说哪里话?不敢?为何事不敢?青儿万事皆由大爷大奶奶做主,没吃过冷心汤团,有道是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大奶奶来了,青儿高兴还来不及,又有何担心?姐姐是误会青儿了,我不过贸然得知此事,想一问个究竟罢了。”
梅香见对方如此,知道也不好再说得,却亦有意转开话头道:“妹妹身上这衣服倒好看,只是太素淡了些,如今嫁衣刚刚换下,就穿不得大红,怎么也得穿个粉红,这青色袍子,到底不太像样。”
子规将手抚过衣服上的缂丝花纹,淡淡笑道:“青儿自觉还是这颜色最合适,粉红色,就留给梅姐姐穿吧。”
梅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嘴里趁机抱怨道:“说起来,我是连个粉红也不配的人了,妹妹这里若有零碎不要的尺头,就给我些,我就够满足的了。”
子规这里装扮已毕,便叫杜鹃传饭,又起身,亲上前来扶起梅香,手挽手走至外间,口中好奇道:“姐姐这又是为何?我看姐姐倒好,何必说这些话?大爷昨儿还说呢,园子里人的冬衣已送来大半。姐姐难倒没得?”说着,子规便叫“长童,取帐本子来看!”
梅香慌忙拦道:“妹妹真是个实心眼子,我不过那么一说罢了。冬衣早得了,可得了又怎么样?穿给 谁看呢?”
子规一听这话,笑了:“姐姐原来是为这个?大爷一会儿回来。我叫他去姐姐院里坐坐就是。”
梅香听后更酸,他?她叫他去自己那里?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笑,语气冷冷道:“妹妹倒是好心,只怕,也做不了大爷的主吧?”
子规不答,只是笑。过后杜鹃带人进来放菜,梅香一样样看过。细细记于心中。
子规只作不理会,端起碗来,又问梅香道:“姐姐可用过饭了?”
梅香叹气:“身子不舒服,哪里吃得?药都灌不下去。”
子规一听,忙叫瘦雪上来:“快扶梅姨娘坐下。”又拉住梅香的手道:“姐姐怎么了?好好的。哪里不适了?”
梅香垂首,从袖子里拽出一方帕子,边作拭泪状边道:“昨儿下午就不行了,胸口泛闷作恶,太医来看过,说是受了些冷气。”
子规哦了一声,捏了梅香身上衣服一把,摇头道:“姐姐也是,既然身子不好。又何必出来?园子里走一趟都是冷风寒气。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事来,这园子楼台亭阁不少,树却种得不多,且样子并不太雅,缺些灵气。也不知那管着草木的人是怎样心肠?我看那帐本子上,用于此项银子并不太少,倒是说得上过多,怎么就弄这些东西来搪塞?也难怪姐姐受风着气,原那些该挡着风阻着寒的东西,就半点作用没有。”
梅香闻言,大惊之下,脸色就比刚刚还要难看起来,她小心揣度子规心思,又暗中打量子规神情,子规浑然不觉,自顾自喝粥,又叫杜鹃出去传话,叫厨房里做四和汤给梅姨娘顺气。
梅香见人走后,方才主动开口道:“妹妹才说起那事儿,可问过老爷了?这园子里的事,可大可小,妹妹还该问过老爷再做主。”
子规喝着粥道:“不必,外头多少大事等着老爷做主,这点子小事,就不用烦老爷操心了,总要将园子打点得风雅而有情致,也就行了。”
梅香再不说话了,看着子规的眼神渐渐不善,又隐隐发出些狠毒之光来。
“妹妹甚有闲心,罢了,姐姐我说一句便有一句不是,也就不用多话了。我回去了,妹妹慢用吧。”梅香不再敷衍作色,径直起身,也不看子规一眼,直接便夺门而去。
子规也不叫人相送,自管喝粥吃菜,只说:“今儿胃口倒好,霜姿,再添半碗上来!”
杜鹃外头进来,悄悄贴近子规道:“梅姨娘气得不轻,出门时脸色大为不好呢!”
子规冷笑不理。
梅香出门不见翠儿, 叫了几声,方才见人从瘦雪屋里出来,嘴里还咬着半块米糕。梅香上去就是一脚,将翠儿踢翻在地,嘴里的吃食也滚落了下来。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如今你有人给你撑腰,贼奴才小淫妇,你从几时就恁大了?别人兴你,我却不兴你 告诉你吧,好时想着日后,将就脓着些儿罢了。平白撑着头儿,逞什么强?吹杀灯挤眼儿──后来的事看不见,当心做个绝户,那才现在我眼里!”
梅香劈头盖脸,对着翠儿好一通叫骂,子规并丫头们屋里听得清清楚楚,瘦雪不服,正要出去,子规一把叫住:“让她骂去,她也就这点子本事。”
杜鹃却有些担心:“姨娘,话不是这样说,这园子里处处皆有梅姨娘的人 ,咱们如今初到不晓事,只怕就要吃亏。”
子规放下手中精细瓷碗,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怕也无用。咱们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说一句就是惹气。讨好也罢,得罪也罢,总之是她就是看我不过眼,好歹又有何惧?大爷不宠她了,她便要将气撒到我身上。”
杜鹃还是担心:“可姨娘也不用断她财路吧?园子种树种花的,明摆着就是梅姨娘娘家人,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姨娘何必下此杀手?恕不知,断人财路,犹如挡人命门,那就是逼狗入穷巷,狗急了,要跳墙的!”
子规冷冷一笑:“正好,我正愁手里没个把柄,捏不住她,她要跳,我下头接着,接出来,亲自送去给大爷看看!”
杜鹃望望子规,不说话了。
子规会意,抬头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杜鹃犹豫一下,方才小声说道:“姨娘何时变得这么狠了?”
子规心里震了一下,片刻后方才软语道:“我是没法子,不能叫她碍我的事。”
杜鹃紧接着就问:“什么事?姨娘到底心里藏了什么事?”
子规不说话了,慢慢低下头去。面前,刚刚霜姿盛好的半碗粥显见得是凉了,粥面上绷起一层细皮,点点粟米浸润其中,透出诱人的香气,只是可惜熬得有些过了,这时候便发出微微酸气来。
子规将其向前一推:“不吃了,收下去吧!”
梅香怒气冲冲回到晓倩院,进门就叫:“朱儿,叫定儿来!要快!迟一步保管将你二人腿也打断了!”
朱儿情知必有事发生,再见翠儿又是眼泪汪汪的,赶紧乖觉地回道:“知道了,姨娘请先坐下歇歇,我这就去叫!”
不过片刻工夫,定儿便气喘嘘嘘地跪在梅香面前了。
“你回去对韩婆子说,今后青姨娘那边的饭菜,全都给我加那几味药进去!”梅香此时粉面通红,眉毛高高吊起,满面上杀气横飞,直对着定儿恶气大声地就喊。
定儿听后犹豫了一下,看看上头梅香脸色,不敢不依,可憋了半天,还是强作陪笑,问道:“姨娘说得当真?全都要加?”
梅香气得抓起身边炕桌上正放着的一把玳瑁梳子,猛地向定儿身上扔了过去:“你个贱人聋了是不是?全都给我加进去!”
定儿心想,这仇可结大了,这几味药下去过,时间久了,青姨娘可就要终生不能生育了,这可是伤阴鹭的呀!
“姨娘的话你都听见了?还不快下去照办?”朱儿见定儿呆呆跪着说不出一个字,生怕梅香又要发火,只得上来轻轻踢了她一下,示意其顺从。
定儿经提醒方才醒过来,又对梅香磕了个头,先行下去了。
“姨娘,真要这样办?”朱儿见屋里无人,便殷勤端盏热茶送上来,见梅香脸色稍缓,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丫头,小娼妇!她当她就是当家作主的人了?爬到我头上拉屎,欺负人到家了!当我是个软柿子是不是?我可不是琴丝!由着她捏!如今我不给她个厉害,过后她怀上了怎么办?到时候咱们还能有活路?现在就呈强作尖,连园子里种树这条财路都要断了我的!”
梅香的话叫朱儿也大吃一惊:“怎么了?青姨娘当真这么狠?从来没人敢管这事的!她连这点都不知道?”
“可不是!谁不知道这是我的首尾?!谁敢不给我这个面儿!大爷也睁只眼闭只眼的只儿看不见,她倒好,上来就铲人命根!我不治死她,就算好了!叫她得意去,看她真成个只抱窝不下蛋的绝户后,还怎么说嘴见人!”
梅香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来就喝,过后又想起一事来,直叫朱儿:“对了,你去,再跑一趟,叫绮墨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