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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一间小客栈里,苏云东正在细看郭婆子送来的信。清丽的字迹,却写着血腥不堪之事。
青儿果然还是下手了,苏云东于心中叹息。他知道复仇意味着什么,愧对自己的良心还是小事,只怕日后夜深梦回之处,有难以回头之惑。
从来报复仇家的最好方式,便是血债血偿,可偿到何时是个尽头?会不会,赔到最后,却重新惹上新的孽债?
信中,子规将几件说得简而又单,一点儿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有何想法,只是陈述事实,不带一个人感情。
张乾娘因孕得命,子规便可挑拨芩如寻事,若真如她所料,只怕乾娘就要保不住胎,也就失了自己的命了。
苏云东看看那短短一行,不过十来个字,鼻息流动处,却全是恶灵冤魂之气味,腥臭难耐,不堪一闻。
再说到安怀阳,原来又有亲计?自己最后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也被用来做了进献上礼。世上真有这样狠心的人?非要将自己所有子女全部利用干净,方才觉得舒心畅意?
想到这里,苏云东不由又后悔起不,当初在安家,不如自己就豁出去冒险一试,也许就取了安怀阳性命也说不一定。
他是寻过机会,亦探过消息的。可他心里明白,子规,不,楚青要得并不是这个,除了安怀阳的命,她还想要替楚家,替自己父亲正名!这才是她最最看重,也是她最最难以得手的东西。
所以呢?青儿真就舍出一切,将自己也舍了出去。要努力换回这些?
她是为了复仇,还是真对那个安家大爷动了情?见她前日与自己相见时,躲闪而犹豫地神态,苏云东的心。如坠进九寒冰窖,除了刺骨的阴冷,就是凄怆的酸楚。
少岚偏于此时进来。见苏云东想得有些出神入痴,口中吆喝一声,便要伸手去抢对方手里的信笺。
苏云东回神过来,握信的手随即一紧,又向下一转,小小一张纸就不见了踪迹。
“是谁的信?沙雸,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咱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少岚见此。大为不满。
苏云东笑笑:“好兄弟自是好兄弟,不过这信,还是不能给你看。”
少岚见其笑得怪模怪样,口中哦了一声,亦作个鬼祟的笑脸道:“是了。想是什么相好的送来的情信吧?算了,哥哥妹妹的,我也懒待看!”
苏云东笑得这就勉强起来,哥哥还是哥哥,妹妹呢?却成了他人侍妾。
“你爹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苏云东岔开话题。
“还是老一套,不过我看我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又常说最好是能于年下离开京城,我问他要去哪儿。他又不肯明说,再问要回老家不?他老人家更是摇头叹息,我见他年纪一大把,眼泪就要下来了,哪里还敢再提?”少岚闷闷地回答。
苏云东见此心中有数,祁良仁是想逃跑了。知道应王势不可挡,安怀阳不过是苟且一日是一日罢了。
“那日咱们街上所见,真是子规姐姐吗?”少岚见苏云东久不开口,忽然自己问了一句。
“你不是看清了,那是安尚书府里的车?”苏云东反问道。
“就算是他的车,也不能就说车里是子规吧?”
苏云东不答,总有些事是不能告诉少岚的,例如与子规的相见,再如,那日,那一箭。
其实他本来想的,是取安儒荣性命,再带子规离开安家,离开所有这一切,别再念念不忘复仇,将自己下半辈子过好过完,那就最合楚父楚母心愿了。
他知道子规必不愿意,可他宁可一试。当然,最后是失败了,那一箭没射中男人,倒正中他心爱的女人。
一切皆是命,苏云东想到这里,除了叹息,唯有祈念,希望这所有的事到了最后,不会是一片败局。
“说来奇怪,咱们怎么总能在街上遇见子规?难不成是缘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着真是不服,她这样一个人,竟做了安尚书的妾室。沙雸,你能想得到吗?”少岚还在喋喋不休,少年情怀,总是不能忘记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个女子。不一定是爱,可就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她。
苏云东眼望窗外,答不上话来,见西风之衰飒,怆冬景之萧条,烟霏霏而欲雪,云黯黯而常阴,不觉悲从中来,眼酸不已。
尚书府里,火锅正热腾腾地向上窜着诱人香气,新鲜野鸡肉,片出来红白相间,呈于青花细瓷盘中,小红泥炉内,上好的松柏木烧出来的松香炭缓缓燃出暖意,中间还杂着些自家园里出的松子、松塔,清香扑鼻,冷脂凝沁。
酒亦烫好,温在杯中,宿醣散馥,玉浆香泛,儒荣身心皆已放松,待子规亲手送上后饮下头杯,这就遍体通泰了。
“二爷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多住些时候?”子规也呷了口酒作陪,不经意地提道。
“怕不能久住,眼看就到年关,老爷还等他回去呢。”儒荣答道。
“是了,想必老爷有要事要二爷去办?不然这早晚的,巴巴地叫进京来?”子规挟起一筷子金针放入儒荣面前盘子里,又问。
儒荣叹口气:“你既然问起,我就说出来也无妨。老爷想给二妹妹找个婆家,二爷也是过来听个信儿。再者,年下也添些东西回家。”
子规一听,正合了闵太师之事,暗中想了想后,又笑叫杜鹃:“给大爷添酒!”左一杯右一杯地,将儒荣劝喝得有了八分,方才再问:“二爷要些什么?园子里奶奶小姐们又想要些什么?说给我听听,若我这里现成,就取去也是一样。”
儒荣此时正值微醺,便有意打趣道:“青儿箱子里有些什么宝货?来来,拿给我看看,我先拣过一遍,不成器的再拿到外头去!”
子规嗔道:“好个小气的爷!有好的,应该先尽家里兄弟姐妹才是!对了,二妹妹要许的,是个什么样人家?我猜,总是那朱门富户,要不,就是三品以上的良人君子吧?”
儒荣是一听这事就愁,更兼此时有了酒,又向是信任子规的,当下便趁机一吐为快:“老爷给说了一门亲,我只是觉得不妥。”
子规更进一步:“哪家?”
“闽府。”
“什么?就是上回我们去的那个闽府?没听说闽太师有儿子呀?”子规明知故问。
儒荣更是不快:“正是闽太师本人。老爷要把二妹妹,嫁去作个侧室!”
“这如何使得?安家是何等人家,二妹妹身份娇贵,怎么能就这样嫁作偏房?再者,闽太师年龄也太大了些。”子规故意夸张了自己的语气,正是要引出儒荣的不满来。
“我也是这样想来。只是老爷说了,闽太师如今得势,二妹妹又是庶出,若她能入了闽府,咱们安家好歹也就在闽家有了个能说话的人,当今皇上对闽太师又是信任有加,说一行一的,老爷的意思,以后咱们。。。。”儒荣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渐渐至无声。
子规看见,知道对方甚是羞愧,若不是酒后,断说不出这样的肺腑之言。
“老爷已经决定了?”子规又问。
儒荣点头,却强挣着又道:“我只是不肯,叫二爷回话过去,容我再想想。“
子规同情地说道:“大爷,罢了。这家里的事,老爷作了决定,旁人还能插手?别再惹得老爷生气了吧。我知道,上回为了我的事,大爷已是跟老爷有些不痛快了。”
儒荣猛地抬起头,不服地辨道:“难道就这样白拍摄送二妹妹进那狼坑?你也是知道的,闽府的八姨娘是那样为人,二妹妹心性要强又清高,她断不是那八姨娘的对手。若真闹起来,二妹妹只有吃亏,不会得益。”
子规叹气,点头,无奈道:“大爷的话自是极对的,可惜,老爷自有主张,咱们这里着急,也是无用。从来女子命运,尤其是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也就同碰运气一样。若得上天垂怜,得一好人家也就罢了,安生度日而已。如若不能,唉,说不得,一天天熬吧。也许到最后能熬出头来,可也许,就同太太一样。。。”话到这里,子规故意惊恐地抬头,如同失言,望向儒荣,身子待起不起,预备陪礼了。
儒荣听见这话,果然如被九雷从头顶轰过,一瞬间呆住了动不得,待回过味来,只见子规已跪在面前,低头顺眉,并口中称罪不已。
“算了,你起来吧,不过说句实话,何罪之有?太太与二妹妹并无可比之处,有些事你不知道,不知道更好。我酒也够了,盛碗饭来吧。”
听见儒荣吩咐,子规方从地上起来,又柔声问道:“今儿小厨房里,丫头们预备了些虾仁馄饨,现用鸡蛋白揉出来的面皮包的,大爷要不要用一碗?”
儒荣点头,当下子规命杜鹃端上两碗来,二人用饭,遂将此事混过不提。(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