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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送嫁妆。那样的盛景元意不得见,之后却听了腊梅的回话,她的嫁妆比庶女的惯例三十二抬翻了一倍,整整六十二抬,鸣炮齐鸣,十里红妆。
听到消息后的元意呆愣了许久,这才想起父亲之前曾与她提起过嫁妆,没想到竟然是这回事。多出的嫁妆,再加上手上的庄子铺子,日后就算是夫家不济,她也可以依仗嫁妆衣食无忧。
甭管当夜的元意如何辗转反侧,第二天寅时,日夜交替之际,还在熟睡中的元意就被素梅和腊梅挖下床,洗漱过后,就把她带到隔间浴桶里上上下下地洗刷了一遍,本来还睁不开眼的元意,立马被她们像要剥皮的架势给痛醒,她看着红彤彤身子,顿时一阵心疼,抱怨道:“你们轻点,再用力皮都破了。”
素梅闻言,连忙呸了几下,嗔道:“这大喜的日子,姑娘又在胡说什么,哪个新娘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元意哑然,只好忍着痛受了这一趟极刑。净身之后,伺候在外边的樱桃、芭蕉和杏红三人捧着嫁衣进来,大红的嫁衣披身,沉甸甸的坠感压身,她才终于有了要嫁人的认识。这时候腊梅鬼鬼祟祟地凑进来,递给她几块凤梨酥,道:“姑娘,快吃,听说新娘子一天都不得吃东西,这是我趁着大家不注意拿来的。”
这个习俗元意当然也听说了,早就打了注意要趁人不注意偷偷藏点,没想到腊梅这小妮子这么上道,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耽搁地把快速吃起来,到了最后一个时门外就传来朱环碰撞、锦帛摩擦的声音,元意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把凤梨酥往嘴里塞,因为着急,还被呛了一下,连声咳了起来,这当口又不能喝水,吓得腊梅几人急得团团转转。好在元意终于在来人进来的时候缓过劲来,除了脸颊通红之外,看不出丝毫异常。
来人是一个富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穿着一身喜庆的银红衣裳,笑眯眯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喜庆。元意急忙起身,福了一礼,道:“元意见过祖奶奶。”
她是老太爷胞弟的妻子,难得的五福俱全的老人,今天被请来帮元意梳头。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是元意及笄礼上的正宾,对元意也有几分喜爱。
卓老太太虚扶了她一下,笑道:“今儿个是意丫头你的大喜日子,不用多礼,别累着自己。”
元意闻言,站起身,恭敬道:“您老一大早地过来给孙女梳头,这才是劳烦。”
卓老太太示意元意坐到梳妆台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梳子,道:“给新嫁娘梳头,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祉,哪敢说劳累哦。”
她先拿起篦梳,捧起元意披散的一头乌黑长发,一边梳着头,一边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如此三次,又换了木梳,“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而后卓老太太手指灵活地给她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饰不急着妆点,而是拿起托盘的五色棉纱开始绞面,好在元意脸庞光洁,老太太只是意思意思过一遍即可,不用惨遭生生拔汗毛的痛楚。
一事不烦二主,老太太又拿起傅粉胭脂给她上妆,眉笔清扫,远山青黛,口红轻抿,点点樱桃。鹅蛋小脸擦上细润的傅粉,在双颊上晕开淡淡的桃红,顾盼之间,眸光含情,华色无双。
老太太忍不住赞道:“老婆子我给不少新嫁娘梳过头,就数意丫头最俊了。”元意正好侧头,露出左眼尾一颗朱红的砂痣,在红烛照耀下熠熠生辉,更添了几分艳色。老太太惊奇不已,“这颗痣长得好,天生的旺夫命。意丫头的福气大着哩。”
元意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祖奶奶快别夸我了,这地儿可没有地洞给孙女儿藏。”她的头上已经插上了朱环配饰,带上凤冠,沉甸甸地起码有几斤重,压着脖子生疼,连说话都慢条斯理的,生怕一不小心折断了脖子。
这时候张氏也过来了,尽管她万分不愿,作为嫡母,女儿出嫁前还需她训诫,乘此机会,她语气严厉地告诫元意几番,直到外边响起了鼓瑟鸣炮声,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这时候,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朱府门口,萧恒骑在一头浑身雪白的高头骏马上,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吉服,胸前系着一大朵丝绸红花,昂首挺胸,精神华发,俊美无双的脸上喜庆洋洋,见人就是三分笑,从萧府到朱府这一路上就从未停止过。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在鼓瑟礼炮的之中,带着一大群迎亲的亲朋好友,走向尚在紧闭的朱红大门。新郎身边走出一个绸衣公子,用力拍打了几下门环,吆喝道:“新郎迎亲来了,亲家快快开门嘞。”
门后随着传来一阵清脆的男声,道:“催妆诗何在?”
萧恒得意一笑,他就知道临来娶亲会受到刁难,朱家是诗书之家,除了催妆诗也找不出旁的了,便私下里寻人写了几首催妆诗,看来他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他侧头示意随者奏催妆乐,鸣催妆炮,而后把早就背好的催妆诗朗声念出来:“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刚一念罢,萧恒身后的一群玉冠公子就齐声道好,催促着开门。没让他们多等,随着沉重的嘎吱声响,朱府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露出门后站着几个年轻公子来。
萧恒一看,顿时乐了。为首的公子一身蓝袍,尚未束发,面如冠玉,斯文俊秀,外貌和元意有七分相似,不是他小舅子是谁?
想来刚刚那清朗的声音就是他了。
看到这小子他就想逗人,于是萧恒大摇大摆地跨入门槛,特意在安陵的身边顿了顿,冲他得意得挑眉,拱手道:“小舅子,承让了,你姐夫我去接你姐姐了。”
安陵气得双颊通红,不虞地看着这个抢了她阿姐的人,眼珠子圆溜一瞪,吭声吭气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待会儿有你苦头吃。”然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带着身后的一群锦衣少年一溜烟地跑了。
萧恒被他这话弄得糊里糊涂的,心中直觉不好,后续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猜想,他每过一道门都需要一首催妆诗,大门二门就算了,为什么连小小的仪门都要?
这偌大的朱府,一路上该有多少个仪门啊。萧恒欲哭无泪,就算他准备了不少货,也禁不住这样消耗,他这个新姑爷得该有多失败,才让人这样往死里整。
等到过了二门,距离新娘子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萧恒私下准备的诗已尽被榨的一首不剩了,气呼呼地对着红木门瞪眼。这时候门里又响起了笑声,有人扯着嗓子喊:“不是没诗了吧,真丢人。”
这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一路上都在门后说风凉话,门一开就溜得不见人影,但是萧恒是什么人,听过一次的声音就绝对不会忘记,更何况门后那个小子的声音他听了不止一遍。
等到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孝敬姐夫!
门后的人似乎笃定萧恒没诗了,愈发得意,不停地嚷嚷,叫萧恒留下开门封,不然不给开门。谁料萧恒奸笑一声,从身后扯来一个月白衣袍的瘦高男子,道:“淳化兄,上,这次终于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瘦高男子周淳化,即是元柔的夫君,被萧恒蒙了麻袋还把仇人当恩公的那个呆货,闻言长身一揖,一板一眼道:“恩公有求,在下怎敢推辞。”
萧恒嘿嘿一笑,道:“以后咱们就是连襟,淳化兄就别再客气了,叫我从远就行。”
周淳化斯文尔雅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前,略作思索,开始扬声赋诗,“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等明月楼。”
门后俱是一静,之后又一齐响起,“找帮手,无耻、卑鄙。”
萧恒吐尽胸中的一口恶气,拍着木门,得意道:“找亲友赋诗的习俗自古就有,何来卑鄙。”熟料他拍了许久都未曾开门,心里急了,新娘就在门后,这样吊着他,不是要人命么,他也没了顾忌,叫道:“小兔崽子们,快给本大爷开门!”
嘎吱的一声响,大门被猛然拉开,随之而来的,是蜂拥而上的锦衣华袍,还有一个个白皙玉润的拳头。萧恒骇了一跳,怎么连打新郎这一环节也有,朱府不是礼仪之家吗,这也太过凶残野蛮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萧恒立马把身边的人拽到跟前,挡住来势汹汹的拳头,自己一矮身,顺溜地钻出了人群。等突破包围,萧恒理了理胸前歪掉的绸花和略微凌乱的衣角头发,确保自己依旧风流倜傥、俊美无双之后,才有闲心看向身后围成一团的人群。
话说,究竟是哪个倒霉催的站在他身边来着?等等,貌似、好像是他那个呆货连襟周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