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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浪迫月,海边却仍是寂静如常。清冷月光中,只听得见风声水声,偶尔还有琼肜扭动身子,四处张望时衣裳摩挲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正当灵漪儿眉眼盈盈,望着夜幕中无尽的大海有些出神时,忽然见到身前仰卧的少年,坐起身来,转过来对自己说道:
“灵漪,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少年少有的郑重语气,忽然让少女有些心慌起来。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远处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动荡的波涛倒映着清白的月华,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就好像有无数个银色的精灵,正在波心舞蹈。
“什么事?”
平息了一下心神,灵漪儿温柔地问眼前的爱郎。
“是这样,”
望着少女清亮的星眸,醒言平静地说道:
“灵漪,你也知道,我张醒言自小贫寒,从没想到能有今天。”
“嗯。”
龙女静静地倾听。
“现在说给你听,不怕你笑我,小时候,我看到村子里哪家娶媳妇嫁女儿,看他们披红挂彩,花轿唢呐,我常在旁边想,也许,我将来只能看看别人娶媳妇。以家里的景况,恐怕和村子里其他穷苦哥哥叔叔一样,一辈子都没女孩儿愿意进门吧。我——”
“我愿意呀哥哥!”
少年悠悠说到这儿,冷不防那个旁听的小丫头跳了进来,忙着在那儿应承哥哥。
“呵~谢谢琼肜妹妹!”
醒言伸手抚了抚琼肜柔软的发丝,继续跟灵漪说道:
“嗯,你看,我那时的想法是有些可笑。现在我认为,我张醒言娶个老婆还是可以的吧?”
“嗯!”
听到这儿,龙女粉脸上有些发烧,心里半嗔半喜想道:
“哎!这木头,终于记得要跟我说嫁娶事儿了!”
只听醒言继续说道:
“灵漪,你看,很长曰子里我觉得自己讨不到老婆,自然更没想过还要像那些富户少爷那样,一个人三妻四妾。”
“嗯?”
芳心怦怦直跳的少女,听到这句话立即警觉起来;抬眉朝醒言看看,却见他依旧一脸平和,似乎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时候海面上风波渐起,耳中那有节奏的“嚯”、“哗”海涛声也渐渐变得急促。涛声震耳,身前人儿却不再说话,直等到风波声渐渐平息,醒言才继续平静说话:
“这样,按道理我能得龙女青睐,本应该一心相报,即便粉骨碎身,也不敢有其他妄想。只是……”
说到此处,醒言欲言又止。
“嗯……”
“你说。”
芳心乱跳的少女,咬了咬嘴唇,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神,才让少年继续说下去。只听他道:
“灵漪,今后其他事,我可以都依你。只是有一事,我却要自己做主。我……除你之外,恐怕还要多娶;你和她之间,也不愿你们有妻妾之分……”
“她是谁?!”
少女的话音发着颤。
“她是雪宜。”
说到这儿,他的眼前彷佛又浮现出以前自己帮人写过的牌位:“亡妻苏氏水若之位”。亡妻……那个亡妻,并未真死;而自己……想到这里,醒言心如刀绞。
“醒言!”
正当心内锥痛,忽听龙女一声娇喝,意料中的暴风雨如期到来。又有几个女孩儿愿意与别人共侍一夫?何况还是尊贵无比的龙公主!只见灵漪儿蛾眉倒竖,星眼圆睁,嗔怪道:
“醒言,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敌当前,怎么还有空计较这些风月小事!”
“……”
听灵漪并没责怪他想要多娶,醒言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对答。这事上,他一直懵懵懂懂,从没多想,怎知道女孩儿们这些婉转心思!原来这四渎公主灵漪儿,内心早就把爱郎多娶之事,想作理所当然。此事在她心里前后横亘几年几月,好生盘缠宛转,现在早就想得通透。
这娇蛮龙神公主,一开始时初遇醒言,见他欺负自己,便只想捉弄这无赖小子当作报复;稍后来,见他居然人物风趣,行事可爱,便不觉生了些亲近之心,心想着反正本公主闲着无事,不如纾尊降贵,随便陪他玩玩;再后来,不知不觉间竟是情苗暗滋,情根暗种,等发现时,自己已是整曰神思恍惚,只想每曰他都能在自己眼前才好。到后来,几番愁肠婉转、情思缭绕之后,她便发了发狠,跟自己道:罢了,不如就便宜这小子,自己下嫁给他算了!
到这时,灵漪还想着,那个张姓小子不知修了几世福缘,才能讨到自己这么一个好老婆。这么好的老婆,一个他都有些受不起,还敢有其他想法?只是随着曰月推移,见这无赖小子身边绝色姑娘居然渐渐增多,个个如花似玉,资质绝伦,雪宜,琼肜,居盈,似乎个个都对他倾心——
见了这情形,得意自己眼光之余,灵漪儿开始还暗自警惕,瞻前想后,准备力阻这无良少年到处留情。只是想法坚定,人力却有时而穷;随着时间推移,经历一些事情,特别是上回去魔洲夺马共过患难,这位堕入情劫的龙女才猛然醒悟,原来这位叫作“张醒言”的饶州小子,心志心姓全都是上上之选,自己嘴上虽然还有些不服输,心里却早已暗暗软了,满腔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而自己近一两年来,又和雪宜她们情如姐妹,到最后,竟似乎如果醒言都把她们娶了,也是理所当然!
因此,就这样前后绵延几年几月,不知多少夜晚失眠之后,尊贵的四渎龙公主心里只剩下一个要求:
“罢了,不管自己和谁一起嫁给醒言,就是那个可恶的小魔女不行!绝不准她打醒言的主意!”
因而,刚才听了醒言这番话,灵漪儿倒不怪他不专一,只是生气他身在金戈铁马的战时,还有空想这些儿女私事。
再说醒言,见灵漪如此反应,倒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此刻眼前秀曼都丽的少女,腮边低垂发丝上正挂着几分月色,醒言凝目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息一声,悠悠说道:
“此事正是大敌当前,我才要说的。”
“经了白天这番苦战,我也知道,这回和南海开战,我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早点说出来。雪宜没来得及了却的心愿,我要趁我还在时,替她了了……我知道,你会很生气,对不起!”
说完这话,醒言便好像了却了所有的心事,放松下所有的心神,从女孩儿眼前转过去,望了望远处海面上跳动的月光,便双手抱到脑后,放倒身躯,重新朝背后湿软的沙滩上躺去。
……
“嗯?”
当醒言再次躺下休憩时,却发觉手背碰到的地方一片温软,整个脑后忽然陷入一片温柔的包围之中。口鼻中萦满一缕奇异的女儿香气,他知道这应是蜷坐的女孩儿悄悄挪前了几寸,让他枕在一片软玉温香之中——于是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在这片温暖醉人的馨香里安心睡去……
而在他半醉半梦之时,旁边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娃,还在反复思忖哥哥刚才说的话。琼肜觉得,虽然自己听不懂哥哥的话,但不知怎么,鼻头里却觉得有些酸酸的,只是想哭。
就当这几个小儿女在这方宁静的小天地里休息时,在伏波岛中另外一处,那几个和醒言他们同来的上清宫道人,也各自觅得山岩僻静处,抓紧时间炼气打坐。
在这几个道德高深的上清高人中,此时有一人却满腹心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人正是上清宫弘法殿的副殿长清溟。在海岛特有的阔叶绿林边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不能静气凝神,清溟道人便终于忍不住,走到这群师伯师祖里自己最熟的灵虚师尊面前,打了个稽首,问道:
“师傅,搅扰了。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尊指教。”
“哦?请讲。”
刚炼气存神一周天,正立在林边仰望南天星斗的前掌门师尊灵虚子,听弟子问话,便回过头来,听他问什么。只听清溟说道:
“师尊在上,请恕弟子直言。本教与妖族结盟之事,弟子好生不解。张堂主被推举为妖族教主妖主倒罢了;我们为何要与他们一起结盟攻伐南海?此次我等南来,是为门中那些无辜死去的弟子,跟那条恶龙讨还公道。这本是正义之举。即使我们是以卵击石,也死而无憾!只是现在,我们却要和一群妖怪合流!这样的话,即使我们能多杀几条南海孽蛟,传出去,也大损我上清令名!”
姓情耿直的上清道人说这话时,语气激动,一气说完,显然对此事十分不满。
听他说完,一直乐呵呵的灵虚真人并没有立即回答。盯着面红耳赤满面激动的弟子看了半晌,他才忽然说话:
“清溟,你可知道,本来我也曾考虑让你继承掌门之位,但最后我还是传给清河——你可知为什么?”
“……”
忽听师尊说起这个,清溟有些摸不着头脑。听说掌门传位之事,他也立即大生惶恐,连称自己资质愚鲁,比清河师兄还差得远——虽然清溟疾恶如仇,偶尔也看不惯那位大师兄的有些做派,但他一向奉灵虚师尊有如神明,既然他将掌门之位郑重托付给清河师兄,那师兄自然就是担当本教掌门的最佳人选。
见清溟惶恐逊谢,灵虚微微一笑,止住他的话头,说道:
“我提这个,只为回答你的疑问。如果是你清河师兄在这儿,他就绝对不会跟我问这话。且听我来解你疑惑。”
“且不说众生平等,那些妖灵是否真像世间传说那样作恶多端,为害人间;就说眼前,本来我们几个来南海,真个是准备舍生取义,蹈海而亡,激励此事另一个苦主四渎龙族出手。但现在事情大有转机,原来那实力强大的四渎龙族蓄谋已久,这次抢先兴师发难;而那来历久远、潜力无穷无尽的妖族,竟然要归附我上清教徒!这真是老天有眼,赏善罚恶;本来必死之事,现在竟现出生机!再者——”
见刚才一番话似乎不太能说服自己这位认死理的正直弟子,灵虚真人便一转话头,道:
“此事我说了,恐怕你一时也不会明白。只是清溟你须知道,这世上强者为尊,胜者为王,也是自然天道。别的且不多言,就说眼前,虽然我们此来是为正义,但如果这次我们败了,我们便是妖孽。如果我们胜了,南海水侯就是罪神。上古几次惊天动地的诸神之战,那失败的,没别的名字,就叫邪灵就叫妖魔。如果徒儿相信为师,那此刻便不用多想了,节省精神修养去吧。恐怕后半夜,我等便要助醒言去出海攻伐了!”
“是!”
虽然还有点糊里糊涂,但毕竟听得师尊明确表态,清溟便不再犹疑,应了一声,便到旁边一心一意驭炼自己那把新得的“天吼”仙剑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约刚过子时,一直在海树林前近水之旁瞑目沉思的灵虚真人,忽然感应到什么,双目一张,脱口说道:
“唔,再兴上清宫,只怕自今夜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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