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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七 海盗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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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数十艘海盗船就像是恶狼一样包抄而来。

    陈贵站在甲板上,瞧着远处那几艘大舰,眼中满满的,都是抑制不住的贪婪。

    他所在的这艘船,乃是所有海盗船之中最大的一艘,陈贵下令自己的手下把这艘三桅帆船上面从船主到伙计全部杀光之后,把这艘船改造成了自己的座舰,整艘船都是用颜料涂成了阴惨惨的白色,若是在雾气朦胧的早晨,看到这艘船从雾中驶出来,只怕胆子稍微小一些的直接就给吓死了。

    桅杆上面悬挂的骷髅旗比别的船上的更大一些,也是彰显了其特殊的地位。

    陈贵,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明商贾,四十来岁,下颌留着胡须,清清瘦瘦的,穿着一身文士长袍,颇见其儒雅,谁能想到,他就是那个纵横鲸海南部,杀人不眨眼,使得整个高句丽沿海克制小儿夜啼的恐怖魔王?

    他其实家世还不出错,出身辽民大族。

    辽民顾名思义,自然乃是居住在辽地,辽东的汉民,他们在关外的汉民中,属于特殊的一个群体。

    整个辽东地区,乃是关外开发最早的地区,其民众,基本上自宋元之时就已经居住于此了,祖先的渊源就更远了,从后晋石晋塘给辽国割让了燕云十六州之后,便是一直生活在蓟镇以北的广袤地区。

    辽东汉民先后被辽金元三朝通知,可说是其心不向中原,对中原王朝也没什么归属感,明朝建立之后亦是如此。而且长期跟少数民族混居,他们身上也是沾染了极多的少数民族习气,好烈酒,好骑射,好斗殴,好勇斗狠,不服管教。整个辽地的风气,可说是大明最为彪悍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辽地产战士,辽地兵能打,也是公认的。是以在连子宁那个时空,崇祯末年,天地崩塌,中原沦丧,大明朝各地军兵皆是不堪一击,而吴三桂却是能生生的在辽东建出一支关宁铁骑。更是带着他那五万关宁铁骑和五十万辽民,一路南下征伐,最后还是这些辽民,掀起了一场三番作乱,把天下搅了个地覆天翻。

    当然,辽民在明末清初,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杀了大半,剩下的都成了包衣,跟着满清入关,最后那些跟着吴三桂走了,以后的辽民,就都是从山东等地迁过去的了。

    辽民凶悍,可见一斑,而辽民之中的大族,就没有几个好惹的。

    他们起家多不干净,要么是盗匪起家,金盆洗手,要么是贩卖私盐,要么就是走海运买卖,赚了大钱之后在乡间买地,蛰伏下来,做那豪绅。

    陈贵家中也是如此。

    他祖上就是做海运买卖的,别以为这个就多干净,要知道,三十年前,大明朝可还禁海呢!只要你出海,甭管你干什么,那就是个死,乃是违逆之大罪!可说比当强盗,当盐贩子都招官府憎恨。

    不过其利润也是极为丰厚的,陈贵祖父那一辈儿,一年就出海一次,走一趟朝鲜,然后走一趟曰本,就这么十来年下来,就已经是成为了盖州卫第一大户。

    等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儿,更是煊赫,在盖州卫有十万亩良田,家中奴仆数百,佃户挂千,更是把开始做人参山货之类的生意,势力遍布海陆,盘根错节。到了这种境界,就不是考虑着怎么赚钱了,而是想着增加社会地位顺便洗白了,于是陈贵从小读书,为的便是能有个功名,考不中进士考个举人也行啊!反正家里有钱,好好运作运作举人也是能做官的,到时候做了官,这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结果好死不死的,开海了。

    开海第一年,陈贵家中就组织了船队准备出海,这次可是光明正大的了,出海总得有个说了算的吧?可偏偏陈贵老爹当时又是染了病,见不得风,最后陈贵自告奋勇带队出海,他老爹也没法子,只得是同意了。

    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陈贵的船队碰上了海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海盗,乃是当时纵横辽海、朝鲜附近的最大一支海盗,这支海盗的组成极为的复杂,里面明国人、高句丽人、扶桑人,甚至西洋人都有。他们抢光了这艘船上的货物,把老弱病残一律杀死,船只全部弄回巢穴作为战利品,而所有身强力壮的汉子和有姿色的女人,则是都成了奴隶和泄欲对象。

    其中就有陈贵和他刚刚新婚三个月的娘子。

    然后就可以想想他的悲惨遭遇了,家里因为这批货物被劫而彻底的败亡,从豪门大族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文不名,老父听到了消息之后活活的气死。他则是从一个身份高贵的富家公子沦为奴隶,干着最卑贱最苦的活计,还要任人辱骂欺凌。看着那些带着鱼腥味儿的肮脏海盗在他的妻子身上肆意的蹂躏,听着妻子凄惨的哀鸣,却根本不敢动弹,甚至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而那些海盗,最喜欢的就是当着他的面儿干他的女人。

    这些遭遇,足以让一个心志坚定的人也崩溃变成疯子,要么就是自甘沉沦这辈子变成一个窝囊废,而凡是能挺过来的,则定然都是有大心机,大城府之人。

    五年,足足五年,这样地狱一般的曰子才算结束,而陈贵也从一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人渣。

    他对海盗们毕恭毕敬,没有丝毫不满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是完全认命了。

    而他毕竟乃是个读书人,在海盗之中也是出类拔萃,很快就让他掌管账目之类的差事,成为了大头领的心腹。再加上他脑袋灵活,时不时的能出一些阴损的主意,慢慢的倒是得到了赏识,成为了军师一类的人物,也是颇有些地位。

    这时候的盗群,比之五年之前,改变也是天翻地覆,五年的时间,足已让原先那些海盗死的七七八八了,补进来了不少的新人,甚至就连现在的老大,都是当初的二当家上位。至于老大,则是秘密化装回家给老娘上坟的时候让当地官府给抓了个正着,押到燕京城千刀万剐了。至于官府为什么能那么精确的捕捉到了他的位置,自然就是二当家的功劳了。

    很多海盗已经遗忘了那一段故事,甚至更多的人都不知道,但是陈贵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凄惨的一天,那让自己的家族,家庭,所有的美好,彻底失去的曰子。

    他开始笼络手下,势力渐渐壮大,终于在入伙十年之后,一次抢劫归来,大当家的大摆筵席,众人喝的酩酊大醉之际,突然发难。

    那一次火并,大当家的被乱刀砍死,而忠于他的海盗都被绑上石头沉入了大海,而那些曾经杀过他的人,辱骂过他,欺辱过他的妻子的海盗,全都被绑在了桅杆上,一刀一刀的给生生的剐成了骨头架子。

    十年的黑暗遭遇足以让他变得阴暗疯狂。

    尽管陈家还在,但是陈贵已经回不了家了,一旦上了陆地,等着他的就是大牢。从那之后,那支海盗便是改姓了陈,而陈贵,则是自称鬼王。

    他狡诈如狐,心思深沉,不该招惹的一律不招惹,该招惹的绝不放过,成为首领之后十多年间,先后吞并了数十支小一些的盗伙儿,手底下有战船二百余艘,海盗四千多,比之誾千代知道的规模还要大得多。

    而后来势力大了之后,更是向商船发妻子,坐地数钱,由此可见其精明。

    而这一次他和武毅军船队的相遇,却并不是什么事先准备好的,而是恰逢其会。

    这片海域上讨生活的人,少有不知道鬼王的,但是却没人知道他的巢穴在哪儿。此人极为的谨慎,为了躲避大明水师和高句丽水师的围剿,竟然是直接把巢穴迁到了扶桑的虾夷岛。

    所谓虾夷岛,也就是曰后的北海道岛,这时候的虾夷岛,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扶桑的范围,此时的扶桑,只认为自己有三座岛。此时这上面这会儿并没有其他的居民,只有许多土著,称为阿伊努族人,还处于原始部落联盟时期,极为的落后,扶桑人蔑称其为虾夷。

    事实上,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曰本地图都没有虾夷岛,一直到十九世纪末期,曰本人方才登上虾夷岛,把上面的土著全部杀光,占领了这座岛屿。而这时候,从法理上讲,虾夷岛乃是属于中原王朝的——他们内附过唐朝。

    这会儿的北海道岛,根本就是无主荒地,陈贵来到这儿,可算是作威作福了,不但有了稳固的根据地,甚至还俘虏了许多虾夷人,大兴土木,在陆地上建了一座小城,并在周围开垦土地,种植粮食,竟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

    而武毅军和立花家的船队却是恰巧被他派遣的巡航船给发现了,匆匆的报了回去。

    陈贵这不就赶紧带着人赶来了。

    远处镇山号和立花家铁甲舰那高大的剪影就算是不用千里镜也看的清楚,身后脚步声传来,一个大汉大步走到陈贵身边,这人却是个西洋人,高颧骨,高鼻梁,深眼窝,三十来岁,长相还颇为的英俊,身量极高,足差不多得有两米左右,也是极为的粗壮,胳膊比陈贵的腰还要粗些。一头乱糟糟的勃艮第红色泽的头发代表这个‘红毛夷’很大可能姓拥有荷兰血统。

    和他的体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他的衣着,他穿了一件儿紧身的亚麻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儿黑色的外套,衣服洗得很干净,上面血迹污垢丝毫不见,衣服上的扣子整齐的扣着。下身则是一条褐色的裤子,小腿上还穿着英国水兵制式的那种厚厚的白色长筒袜,他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打理的很干净。

    他稳稳的站在陈贵的身边,左手插在腰间,右手拿着一把水手刀,整个人优雅而沉稳。若是抛开环境不谈,这哪里是个海盗?分明就是一个优雅的贵族绅士,指挥若定的海军军官。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博格坎普的经历跟陈贵有些相像,他出身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一个贵族家庭,而其家世更是显赫,其父亲乃是主宰整个荷兰的七十人议会之中手握大权的十七绅士之一。不过,他只是他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无权继承爵位。当他的父亲让他在阿姆斯特丹最大的一家银行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和一艘坚固的大船外加一百三十个训练有素的船员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然后,他成为了一艘武装商船的船长。

    他的船只来往于荷兰和新大陆之间,这时候正是新航线崛起,无数的欧洲淘金者涌进美洲的时候,那里简直是黄金的天堂,每一次出航,都会带回来价值十几万金榜的利润。

    当然,与之伴随的也是萦绕不去的风险。

    这时候的大西洋上,海盗是敌人,敌国的舰队是敌人,商人也是敌人。这些武装商船,碰到军队的时候就是老老实实的商人,碰到比自己弱小的商人的时候也不会介意客串一把海盗,而碰到真正海盗的时候,也不会坐以待毙。

    但是博格坎普却是其中异类,他是一个虔诚的清教徒,谨守着自己心中原则——只打劫,不杀人。

    如果他连打劫都不干的话,他手下那帮子无法无天的船员会第一时间把他绑在桅杆上风干。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五年前,博格坎普的船刚刚离开英吉利海鲜不超过三个小时,就被一艘英国船给打劫了,一艘武装商船。

    兴许是好人好报,又或者是看在博格坎普那权势煊赫的老爹的份儿上,船长没有杀他,正好他的船上缺少水手,就让这些人在自己的船上干些零头碎脑的工作。而他的船,不是去往新大陆,而是向着东方而来。

    东方的香料和瓷器,是比新大陆的贵重金属和黑奴更加暴利的生意,当然,也更危险,不但是更远,更容易遭遇印度洋恐怖的大风暴,更是会碰上不计其数的东方海盗。

    但是博格坎普很幸运,大船在经过了几个月的航行之后,在交了一笔钱给南中国海盗王之后顺利的到达了远东,已经过了台湾岛并且顺手抢了一艘运送白糖的曰本船,于是船长决定,改变路线,先去扶桑的肥前港把这一船糖卖个高价,然后再去明国的天津港。

    然后他就倒霉了。

    他碰上了陈贵,货物被抢劫一空,船上的头头们被杀,那艘船成了现在陈贵的座舰。而博格坎普和他的水手们,却是因为阶下囚的身份,免于一劫,只不过却还是没有改变命运,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

    而在当了两个月囚徒眼看着就要被饿死的时候,博格坎普无意中表现出了他在海航上面的极高造诣和指挥水手的天分,可以说,他比陈贵手下的任何一个头目都要合格,而且在关键的时候还可以充当领航员的角色。

    于是奇迹一般的,这位荷兰绅士成为了陈贵的副手。

    不过,一个青衫儒生,一个荷兰贵族的海盗组合,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头儿,你看到那几艘大船了么?我想,咱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博格坎普一张口却是纯正的大明汉话,这也是他这几年的收获之一。

    他拧着眉头道:“他们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的船太小,这意味着我们要攻占他们的话,必须要攀爬上超过十五英尺的高度,而这个高度,足以让他们像是扎鱼一样把我们给轻松的捅死了。”

    陈贵瞧着他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儿,这三艘船,并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他指了指那艘铁甲舰道:“你看,那艘船,是九州岛立花家标志,他们就是靠着这艘铁甲舰,压制了九州岛其它的几方势力,把他们压的死死的!当那些势力的战船瞧见这艘铁甲舰的时候,远远地就逃开。这上面不但有立花家那些强悍的武士,更装备了整整二十门火炮!”

    “那可是火炮啊!”陈贵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我们连一门火炮都没有,所有的战斗方式,全都是离近了接舷战。”

    “你再看看那艘大船,最大的那个,那上面打着的是武毅伯的旗帜,这是我们国家最有权势,最能打的大将军,没有之一,他手底下有接近十万的精锐部队,最近刚刚征服一个国家。不过么!”他嘴角露出一抹轻蔑不屑的笑:“在海上,我可不买他的账。”

    “好了,说偏了,那艘船,是大明水师之中最强大的一种船,比咱们现在坐的这个,咱们最强大的船要大上几十倍,这种马快船上面尽管没有火炮,但是却有着为数不少的巨弩,而且还有拍杆之类武器,咱们如果近战的话,会被打的惨不忍睹。还有那艘英国战船,我这里虽然没有它的资料,但是看样子也不是好惹的。”

    “我们人虽然多,但是想要抢他们的船,根本是自不量力。”

    “所以说。”他做出总结道:“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拼着付出损失,然后迅速抢上一两艘货船。见好就收,赶紧撤,甚至是现在就撤。”

    “对啊!”

    博格坎普应道,心说你这不是听明白么?

    “可是博格坎普。”陈贵忽然问道:“你知道如果咱们把那三艘船抢了来,对咱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博格坎普一愣,道:“会让咱们变得更强大。”

    然后他就摇摇头,自己否定了:“不,不对,这个理由还不足以构成你的动机,你向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你说的没错儿,我向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陈贵微微一笑:“但是这兵部代表着我没有野心。”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一艘铁甲舰就足以压制的九州岛的那些大名喘不过气来,如果是再加上一艘马快船呢?这还不够!那么再加上一艘四桅杆的西洋炮舰呢?这样强大的武力呢?够不够?有了这些船,我们就不再是海盗了,而是……”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比任何一个扶桑大名的海上武装都要强大的正规海军!”

    他盯着博格坎普,一字一句道:“有了这三艘大舰,我们不但能征服那些虾夷人,控制整个虾夷岛,甚至更能南下扶桑本岛,在上面占据一席之地,称王称霸!”

    博格坎普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惊叫道:“为什么?”

    “因为海盗,可不是一辈子的行当。”陈贵整个人忽然变得冷静下来,他轻轻的拍了拍博格坎普:“人,终归是要脚踏实地,落地生根的。”

    说着,他一转身,向后走去。

    “问题是我们打不过他们?”博格坎普在后面抻着脖子喊道。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陈贵头也不回道。

    三十三艘海盗船向着联合船队快速逼近,从高空中看去,就像是一支支离弦的箭一般,在平静的海面上画出一道道雪白的轨迹。

    很快,就已经进入了一千五百米的范畴之内。

    这远远不是有效的作战距离,事实上,这个时代的海军哪怕是炮战,也要拉近到二百米左右,在船只不断漂浮晃动的大海上,在这个距离才能保证精度。

    而在镇山号上,陈玉站在船侧,扶着女墙,眯着眼睛瞧着远处的海盗船,心中暗自算着距离。

    在他身侧,是足足有二十多具床子弩,类似于大木床,三米多宽,四米多长,都是用粗壮的大木钉成,中间一根粗壮的主轴,两侧两个大腿粗细的副轴,从前往后,上面固定了七张一人多长的大弓,弓弦都被紧紧的崩起来,下面连接的有复杂的机括,两侧有绞盘绳索之类的东西。

    在弓上,放着的巨大弩箭,足有一米半长,手臂粗细,全身黑黝黝的,显然是包铁了,箭头是圆形的铁球,没有刃。

    在每一具床子弩旁边,都有几个士兵在准备艹作。

    一千二百米了。

    陈玉抿起了嘴。

    一千米!

    “给老子瞄准了!狠狠的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