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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默还记得她见到顾初南是在医院里,那时候她外公因为突发性脑血管瘤破裂住进了医院,情况非常危急。
爸爸因为一单重要的生意被派去了外地没能赶回来,家里就只有她和妈妈还有外婆几个女眷。爸爸不在,妈妈又是独女,外公身材高壮,所以安排手术的那一天连个能抬得动他的人都没有。
雨默当时都是懵的,在一边看着只能干着急,最后还是有个医生推了她一把,要她再去找个男的来帮忙。
她奔出手术室,随便拖了个人就往里面拉,他很好心地帮了忙之后,又牵着她走了出来。
那是雨默第一次见到顾初南,她十六岁,正准备读高二,他十九岁,即将是个大二的学生了。
他长得很高,精瘦的身材,留着极短极短的头发,脸上也还有着一点点没有完全褪尽的青涩,眉眼清隽就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有一种生动得令人心跳加速的勃勃英气。
他爸爸还是她外公的主治医生,因为父母都是医生,工作忙起来也没人给他做饭,所以只要放假,顾初南的三餐都是在医院食堂里解决的。
那天他正是过来吃午饭的,吃完了顾父说有事要和他说就让他在办公室里等一等,没想到,临时被雨默征用了一把。
或许是她哭得太难过,出来以后,他还很是生硬地安慰她说:“没事的。”
雨默并不知道那只是安慰,收了眼泪傻呼呼地望着他问:“真的吗?”
他便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像是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她说:“吃点糖就没那么难过了。”
雨默并不是真的小孩子,甜美的食物,也并不能转移她因为外公病危而生出来的惶恐和难过。
爸爸妈妈工作忙,她几乎就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公性格开朗多才多艺,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教她下棋,带着她疯玩,也陪着她到处去跑。她有什么秘密,也都是第一个和外公分享的,她曾经以为,他一定会活很久很久,久到会一直一直陪着她,却没有想到,疾病来得如此迅速,几乎一夕之间,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就只有:“很危险,很危险。”
那天雨默没有守到手术室门口,她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握着顾初南送她的那块巧克力,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自己跟爷爷的点点滴滴。
顾初南就坐在她旁边,很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点鼓励而安抚的笑意。
外公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他就也陪了她几个小时,但是外公出来以后,她却很快就把他忘到脑后了,只顾着和妈妈一起听医生说外公的情况,然后就陪在外公床边,一直一直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顾初南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那会儿,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打听清楚,十几岁时候的首雨默,有时候是很没心没肺的。
所幸外公一直很注意锻炼身体,虽然年纪有些大,但到底还是撑了下来,尽管身体因此而垮得厉害,好歹命总算是保住了。
外公好动,住院的日子因而就显得十分无聊,雨默暑假要补课,放学了才能去陪他,耍宝逗他老人家乐。
那天雨默正和外公下棋,她技术不行,悔棋耍赖却是高手,愿赌服输什么的在她身上从来就没有体现过。
外公下着下着终于怒了,收了棋子儿半真半假地推她离开:“哎,我是病人你都还这样气我,哪里来的不孝孙女啊,快走,快走,快走!”
雨默和外公都是闹惯了的,见状也不恼,还笑嘻嘻地抓着他的手争辩说:“哎,我还是小孩子呢,你大人都不肯让一让小孩子,羞!羞!羞!”
外公被她气得够呛,眼睛一瞥看到了从在外间走过的顾初南,就冲着他招了招手说:“阿南阿南,来,你要是没事,就来陪爷爷下盘棋呀。”
雨默很惊讶地回过头去,认出了所谓的“阿南”是谁,又转回来看着自己外公,惊讶地问:“外公你是认识他的么?”
顾初南这时候已经走进来了,闻言凉凉地看了她了一眼,很礼貌地和她外公打着招呼:“李爷爷好。”
外公看起来是很喜欢他的,笑眯眯地回说:“你也好,又来找你爸爸了?”然后才和雨默解释,挤兑她说,“他是顾医生的儿子呢,看看别人,读书成绩好,小小年纪,又懂事又能干,关键是,人家可懂得尊老爱幼啦,和我老人家下棋,从来就没有悔棋过。”
雨默被外公挤兑得哭笑不得,十分傲娇地扬了扬头:“人家再好那也是人家呀,跟您老又没什么关系?”说罢皱了皱鼻子,故意负气地说,“我也可以不悔棋的,哼哼,这不是怕你输了脸上不好看么。”
外公这次是真的气到了,招呼着摆棋盘儿,喊顾初南:“来,我再和这不知好歹的丫头下一盘,你帮我们做裁判啊,她要是再敢悔棋,你帮我弹她脑绷儿。”
外公手术后没什么力气,弹脑绷儿也得是个气力活。
雨默仍旧笑,还真拉开了阵势和外公一本正经地下,只是结局惨淡,她被杀得片甲不流。快收尾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棋面目瞪口呆,眼珠子转啊转,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外公,又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顾初南,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拂,笑眯眯地说:“哎呀,外公你该休息了,过度劳累不好,休息吧休息吧,明儿再下。”
外公卧在床上,用手指指着她,气得笑了起来,和顾初南说:“看看我们家这个小赖皮儿。”
还是心疼她这个外孙女儿的,并没有当真喊顾初南弹她的脑绷,雨默就高兴坏了,乐颠颠地张罗着让他吃药,服伺他换个姿势重新躺好,唯恐他忽然记起来要惩罚她。
她献殷勤的样子看起来天真又可爱,像只逗人爱的小狗似的,就差有条尾巴在后面摇了。
顾初南看着,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雨默回头不经意间看到,心下一动,只觉得这男的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亮亮的,牙齿洁白整齐,他一笑的时候,人也显得没有那么清冷,有些暖融融的味道。
后来雨默自然也知道了外公和他认识的过程,是有天上午,他老人家着实躺着无聊,便自己和自己下棋,正好顾医生来查房,就和他聊了两句,说:“我把我儿子喊过来,他也挺喜欢玩这个的。”
顾初南一开始的围棋水平只称得上一般般,就是勉强知道点规则罢了,不过他学习和领悟能力很强,和外公只下得几日,水平就蹭蹭蹭往上涨了。
雨默这个十数年如一日跟在他老人家身边学习的人和顾初南一比,简直就是个渣渣。
听到外公如此夸他,雨默十分的不服气,于是又和顾初南杀了一盘,奈何天赋这种东西并不是人人能有,雨默看起来凌厉霸道的攻势,很快就被他击得溃不成军。
顾初南不是外公,她到底不好意思干出毁棋毁局的事,所幸就在她输得将近颜面无存的时候,外婆和妈妈一起送饭来了。
雨默看到她们出现,松了老大一口气,感激得简直都要涕泪横流了,扑上去十分热情地抱住了外婆,搞得外婆还挺内疚,一个劲地问她:“是不是饿坏了?”
外公则在她身后笑,掀她的老底说:“饿什么,她是感激你来得及时,你们再晚来一会儿,某人输得连鞋底板都要掉啦。”
大家都笑了起来。顾初南很有礼地让到一边,在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外婆喊住他:“阿南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今天带的有点多,你要是不嫌弃,就陪你李爷爷一起吃点,天天吃食堂,也就顾医生两口子做得出来呢。”
她和外公都叫他阿南,口气自然而亲切。
雨默和妈妈正在帮忙清桌子给爷爷摆饭菜,闻言凑到李孟身边小声说:“这家伙什么来头啊,怎么外公外婆都挺喜欢他的?”
李孟就看了她一眼,很奇怪的样子:“你不知道?那天你外公做手术的时候我看你们两在一起,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雨默:……
雨默被她妈妈的话默默地囧了一下,她后来想起,也觉得自己当时挺傻缺的,对着并不认得的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
又丑又难看。
如果可以,她愿意顾初南自此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不过就如她所见,外公外婆真是很喜欢他,就是李孟,也经常拿他教育雨默:“你看看人家,我听顾医生说,他从小读书就不需要他们操什么心的,有时候他们喊他出去玩他都不去,一门心思就做学问,难得人家还不显得书呆气。哪像你啊,都高二了哟,稍微不盯紧一点你就恨不能连书都扔了。”
要不就说她,“一个女孩子,也没点女孩子的样,老大年纪了还蹦蹦跳跳冒冒失失的,人顾初南也没比你大几岁啊,怎么他就看起来那么稳重懂事呢?”
雨默十六七岁,正是青春叛逆的时候,她一向的表现,虽算不得很优秀,但说起来也勉强够得上一个乖巧听话,可自从有了顾初南,她似乎一下就成了捡来的孩子,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缺点,被家里人各种嫌弃。
于是那块巧克力换来的好感,全在这些零零碎碎的数落中被消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