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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是苍凉的。
这种苍凉很难去寻找到它的源头,到底持续了多久,大概没有人说得清楚。
这片土地,从几百万年以前就开始混合着河水的湿润,一点一滴,将那些湿意吸收进泥土当中,又从几里地之外的地方渐渐的渗透出来。
生命在这里枯荣着,那的确是拥有的,只是缺乏应有的颜色,一味的淡黄与灰色的调性,缺少应有的热量。
就连阳光在这里,都难以吞吐出应有的朝气,即便是秋日,也很难达到那种刺目耀眼的状态。
或许,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大地才会格外的贪恋色彩的存在。
于是,当第一滴鲜血滴落的时候,整个河口就像是忽然间活泛了起来,一种沉静了多年的生命力,开始爆炸似的喷薄而出了。
铁甲与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就如同爆竹的突然炸响,带着一股子节庆的热闹。从人们嘴里迸发出的喊杀声,又像是某种不成调的乐器,虽然呕哑嘲哳,却好过没有丝竹管弦之盛。
若是有生命的消沉,那这片土地就更加兴奋了。
血与肉沉甸甸的落下来,或许会被人收回,或许只是在那里如同垃圾一般被扔掉,最终最终,都会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河口难得一见的养料。
这种养料将会养活其他的东西,河水中的鱼虾,湿地地面上的芦苇荡,偶尔在湿地中聚集的鹤群,这所有的所有,构成的,就是生命的轮回。
真正悟道的人不会看重生死。因为他们懂得什么叫做轮回,什么叫做变幻。只有生命才是偶然的,死亡,才是真正固有、稳定、延绵不绝的状态。
但真正悟道的人也不会轻易的找死,因为他们明白,正是因为生命太过偶然,所以才愈发珍惜。只要活着。所有的感觉都是上苍的恩赐。耳旁的风声、挨饿的感觉、呼吸、味道、芦苇在手中毛茸茸的触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天地巧合中赐予的最珍贵的东西。
这些东西,应该把握。应该被努力的感知。
所以修士悟道,打坐是其根本,延年益寿是其手段。
于是修士更加惜命,不愿轻易死去。蛰伏千百万年或许才有一次生死。哪里能简单的抛却。
而千百万年之后的,物化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构成身体的元素即便不曾改变,也并不会再带有任何的记忆与讯息。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再在偶然间,组成了一个全新的个体。那有谁呢?最起码。不再是“我”了。
物我两忘,那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只是将“我”这个字。感受的深邃些、透骨些罢了。
修道之人畏死,寻常百姓自然更加畏死。这是一种生命的本能。也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生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人们冠之以“死”之名,却又无法真正说出其中的意义所在。
谢小满是曾经见过幽魂的,他们生活在与阳间相对应的阴世里,依靠着阳间人们的想念与记忆,维持着魂魄的不散。
但那并不是彻底的死去,只是维系生存的一种尾声,终究等待他们的,还有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地方。
肉身灭、神魂散,再然后呢?那是没有人知道,没有意识存在的地方,谁也说不清,谁也不会向往。
因为那种地方,不存在向往。
所以活着的人会害怕,害怕死亡。
可人类是个十分有趣的物种,从古至今,总有很多人慷慨赴死,把许许多多的东西,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有的时候,那是千金一诺。有的时候,那是家恨国仇。
人总是会死的,为了以后不活的难受,早一些选择死亡,或许也是一种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更多的时候,人不会轻易的找死,正如赵明德这样的人,他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在头顶笼罩,却也没有简单的自我了断。他依旧跟随着队伍的前行,时不时怒吼着挥舞着长刀,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们在向南跑,南面是长江。
长江在呼啸,东逝水,或许是埋忠骨的好地方。
河口在入江的时候,微微向东边拐了一个弯,于是东边的地势在千年万年的冲刷下低矮下来,西边反之形成了一块高地。
高地并没有很高,更像是一个小山包,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座新坟。
百夫长率领着众人往这边奔逃,他看着那个山包,笑的有些凄凉。
还真他妈是一座新坟,倒是足够大,在长江边的位置,也足够气派。
前是长江,后有追兵,百夫长让马匹停止奔走,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手下。
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在他们的身后,是气势汹汹的赵军,白底红边黄金勾绣的旗帜上,用华丽的隶书写着“赵”字。
赵军没有立刻奔上山包发动袭击,以低地势往高地冲击,那是十分不利的攻击方式。相反的,以高冲低,就如同水流奔涌,攻守之势立见。
这百名晋军占领了有利的地势,但与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必输无疑。就算是真的拼了命去打,至多能够让赵军死伤惨重些,却也逃不过最终的解决。
百夫长要为晋军的一百条生命负责,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下面,赵国的军队正在重新调整阵型。骑兵被引导向阵后,手握长枪的步兵以及弓箭手被列在阵前。
这是一个僵局,最好的结果就是晋军投降,乖乖的成为俘虏。
“下面赵军大概有多少人?”百夫长发问。
“应该快上千了,看样子是一个营的数量。”
“要是冲下去愣打的话,一条命最起码能换两个赵国狗。”百夫长沉默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的手下没有回话。
等了很久,才有另外一名什长开了口:“如果实在不行,就打他丫的!”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十分用力。因为担上了上百条的性命。
长江在身后滚滚而流,气势如虹,仿佛吼叫着,大气磅礴。
百夫长咧嘴笑了一下。有些凄凉:“不管怎么说。咱们垫后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百个人牵扯住了一千人,也算是够厉害了吧!”
几名什长也跟着笑了两声,有些豪勇的味道。
“只是可惜了。要是当真拼死一战的话,咱们打的还是燕军的旗号。”有人插了一句嘴。
没有人回答。
“赵军拉弓了。”
百夫长闻言去瞧,果然,赵军的阵列已经重新排好。最前面的弓箭手已经纷纷拉弓,对准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大人。怎么办?”
众人看着百夫长,只要他一声令下,是死是活,他们都会追随。
百夫长回头看了一眼脚下滚滚奔流的长江。忽然很想跳下去。
“挥个白旗吧。”百夫长吩咐了一句,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征西军可以死可以伤,投降这两个字。却从未有过。
所以大家有些不解,有些不愿。
百夫长看着他们的表情。有些隐怒,抬手给了最前面的什长一个暴栗:“一个个脑子都被驴踢了!挥个白旗,假装投降,省着被箭射成刺猬!诈降懂不懂?嗯?诈降!咱们趁着这个当口稍微准备一下,再冲下去杀他个出其不意,砍死这帮乖孙子!”
“老大果然高明!”
什长们这才恍然大悟,不再耽搁,连忙不知从谁身上扒下来一件里衬的内衫,用长刀挑了,举在半空中朝着赵军晃了晃。
果然,弓箭手们不再虎视眈眈,赵军的将领下令,收回了弓箭,但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
这样已经很好。
百夫长看着赵军的动静,低笑了一下:“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什长们早已准备好,这时候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将军令吩咐了下去。
“杀一个回本儿,杀两个赚一个!兄弟们,冲啊!”
怒吼声中,晋军的百骑骤然间形成了一个下行的楔子,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奔涌咆哮着向着山包下面的赵军冲来。
“找死!”
赵军的将领冷笑一声,手中马鞭狠狠的扬起,下令道:“弓箭手!拉弓!给我狠狠的射!”
赵国这只军队的配置,单是弓箭手,就已经有百人。
弓箭手是骑兵的克星,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距离上。
若是有铁甲的话,或许是另一番局面。当如今这个年月,铁质的刀具已经是十分贵重的东西,除了高级将领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够身着铁甲的?
即便是晋军这位百夫长的身上,也只有一层牛皮软甲,外面套着做工精细的藤甲。至于其他的寻常兵士,更是连那层牛皮甲也无。
但他们依旧没有停止脚步,就如同赵明德一般,他紧紧盯着前方对准自己的弓箭手,余光看着两旁并坚驰骋的同袍,一股气力从身体的深处涤荡而出,彷如奔流而下的长江一般,毫无阻碍的,几乎要从天灵盖里迸发出来。
他的双眼已露血色,那是兴奋的颜色,那是无惧的颜色。
他浑身的肌肉都再放松着,却又能够在下一刻就瞬间紧绷起来,发出最庞大的力量。
他身体中的血液正在急流,他的呼吸正在放缓,他的神识正在专注着。
箭,已经离弦,那速度太快,他看不到。
可是,只要这只箭杀不死自己,他就会冲到赵军的面前,狠狠的,取下几条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