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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下了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雨势仍旧没有万全的停歇,在冬日的朔风中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却又静悄悄的,仿若夜里飘忽的幽灵。
谢小满将窗子推开一个小缝,感受着外面扑面而来的寒气,以及偶尔会吹到手上的细碎雨丝,感觉心中有些宁静,于是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好在后面的事情还算不错,按照自己的打算混进了虎口镇,以后若是安排得当,应该是可以接近赵军的首脑人物的。
至于谢小满到底想要做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想法,再加上被桓温撂下了那样的狠话之后,没有再在晋军军营呆下去的想法,索性便借用着邢歌对赵国的了解先行混进来。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罢!
想到这里,谢小满叹息一声。
延家的郎主方才见了一面,是一位寻常的老者,对老来子的宝贝儿子宠爱的十分过度,但按照谢小满的眼光来看,倒是跟千年之后父母对独生子女的宠爱没有太大的区别,倒也不是完全的接受无能。
不过延家家主虽然疼爱儿子疼爱到不行,却也是个识大体的。谢小满被邰寻常介绍了一番之后,延家家主听说了谢小满的身份,不免又极为恭敬起来,立时吩咐人大扫出了西厢,让谢小满和邢歌住进来。
邢歌知道邰寻常与军中的关系,思付了一下之后,请求邰寻常往军中带了口信,把之前的经历“解释”了一下,又以“谢娘子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为由,陪着谢小满留了下来。
谢小满对此自然很是感激,她知道自己之前做了错事。不论是几乎破坏了晋军燕军的谋划,还是针对邢歌的未来,她都自以为是的做了一些东西。也将实际情况导向了不好的方向。
谢小满的性情并不怎么好,但她却有一舂好处,就是绝不会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与错误。有错就改,不能改便想办法补救。她现在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案几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谢小满倒觉得无所谓,反正没有什么吟风弄月的心思。
她看着外面渐渐转凉转淡的夜雨,以及自己口鼻间白白的哈气。心想明日便是立冬,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不会变成一片白雪皑皑。
“阿嚏——”
正这样想着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喷嚏声。谢小满这才想起屋内不止自己一人,连忙将窗户放下关紧了,回头抱歉的看了邢歌一眼。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没冻着吧?”谢小满嘿笑一声,挠了挠头。
“没,我这大老爷们儿的,不怕冻。就是冷风灌进了鼻子。有点痒而已。”邢歌尴尬的笑了两声。
然后,二人之间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诚心而论,谢小满和邢歌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六个时辰之前,邢歌想要杀死谢小满的敌人,谢小满饶了他一命。之后,邢歌是战俘、谢小满是战胜方。而再到后来,谢小满又将邢歌带出了晋军的军营,可以说变相的再次救了他的性命……
当然,这还没完。再谢小满吐露了几分心声,二人完成一番长叹之后。谢小满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邢歌日后悲剧人生的罪魁祸首,所以打算弥补些东西。而到得现在,邢歌又成了谢小满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若不是他之前的行为表现,谢小满还在虎口镇外头喝西北风,哪里会结实邰寻常和延家人,又哪里会继续下一步的打算。
这一切,复杂透顶,却又偏偏发生在一天的时光中。此番际遇,不得不让二人好好的冷静的思考一番。
谢小满听着外面北风偶尔吹动着窗棂发出的哒哒声,忍不住率先开口:“今日这事情也是巧,还寻思着先想办法进虎口镇,再找机会拜会邰先生,没想到在外面就遇见了。”
“是。谢娘子运势好,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邢歌应了一句,只是怎么听着都有一股子应付的味道。
谢小满沉默了一下,开口:“邢歌,你会不会很恨我?”
“恨你做什么?”这一回,倒把邢歌问愣了。
“要不是我的话,你们那一个小队现在应该杀掉了斥候,立了军功的。可以加官进爵的吧?”
邢歌闻言几乎乐了:“哪有那种好事?”
“有了军功还不加官进爵?”
“那都是给有头有脸的人设立的,跟我们这种小兵有什么关系?当上一个百夫长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你是什么官职?什长?”
“是。”
“那你不想当百夫长么?”
邢歌沉默了一下:“有什么区别么?反正都是杀人或者被杀。死或者不死,不过就是上峰的一句话罢了,百夫长、什长、小兵,其实都是为人卖命的存在。”
“没有人喜欢当兵吧?”
“除了能够在军中混军功,回去可以谋求仕途出路的世家子弟之外,据我从军这么多年的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那……你最想作什么呢?”
“回家吧。”邢歌自嘲的笑了一下,“不过这辈子可能性不大了。”
谢小满半晌没有说话。
“邢歌,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洛阳旁边的一个小村子,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但地方确实不错,依山傍水的。”说起家乡,邢歌脸上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谢小满看得出,他最开始只是应付着说两句,后来却像陷入了什么似的,脸上被一层淡淡的温柔的亮色笼罩着,仿佛看着自己一辈子最心爱的女人。
邢歌陷入思绪,不再说话。谢小满便也熄了声息,不去打扰他。
看着他的模样,谢小满也不禁想念起自己的家乡来。不是那片会稽城的高墙深宅,也不是乌衣巷的豪门深院,而是千年之后那个朴素的地方,那个狭窄、简单,却又充满了暖意的小屋子。哪怕只是当时桌角的一盏台灯,如今想起来,也带着一丝永难磨灭的暖意。
邢歌率先回神,不小心看到了谢小满脸上泛起的充满遥思的表情,不知怎么,心里一根弦被狠狠的撩拨了一下,仿佛一记窝心拳,正中心口。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邢歌这样想着,一股男子本性的保护欲,几乎被激发起来。
“啊!抱歉!有些出神了。”旁边的油灯爆了个油花儿,将谢小满的思绪拉扯回来。她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道,“邢歌,我会尽量帮你。”
“啊?什么?”邢歌愣了愣。
“你想回家的这个愿望,我会尽量帮你实现。”谢小满的双眼带着光芒,“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成,到底需要多久,可我谢小满,会尽力的。”
邢歌一时呆呆的愣在那里,完全无所适从。
谢小满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轻松的笑起来:“你不用觉得如何如何,我只是想要结束这场铺天盖地的战争而已,至于你想要回家的梦想……如果战争结束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不是么?”
邢歌下意识的点头,脸上也下意识的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这种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没有自知之明。”谢小满站了起来,“我这个人吧,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谋略心计之类的东西。所以啊,之前的想法总是很简单的。在这种乱世偏安一隅,活得简单潇洒一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修仙就修仙,想抄些诗词换钱便换钱,想嫁谁就嫁谁,如此而已。
“我这个人,原本就是个疲懒的家伙,没有什么大的胸襟与气魄,更没有定江山的能力与勇气。逍遥过一生是我的夙愿,可实际上证明,这种夙愿总是很难实现。我不去找麻烦,但是麻烦往往会来找我。”
不论是身世带来的、郭璞带来的、还是自己带来的,都是自己不能回避、无法回避的东西。她原本还保留着一颗逃离的心情,可是事到如今,卧榻之侧有着夏花的虎视眈眈,身旁有着千疮百孔的百姓与江山。即便疲懒如谢小满,又怎么可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道德层面上,我不是一个好人,可很多时候,我知道,我见不得什么,不喜欢看到什么。”
谢小满笑了一下,显得有些苍白。
“在江左的时候,其实乱世距离我是很遥远的,什么战争啊,血流漂杵啊,饿殍遍野啊,还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局限于字面与想象当中的,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东西。”
“但这几天,我看到了一些东西,经历了一些东西,脑子的想法有些改变了。”
“我知道自己是个即无知又无能的人,可是但毕竟有些寻常人不曾拥有的力量。就连邰先生都能炼制丹药,治病救人的,我谢小满,总该做点什么。”
“让战乱就此止息,这或许听起来是个太过猖狂,太过不可能的笑话。可总要有人试一试的,对不对?”
谢小满笑着看向邢歌,看着后者那张茫然中带着震惊的脸,便忍不住笑的更加开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