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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去王家庄的下人回来了,带回了王启年的口信,让王子墨明儿中午带林芷岚与宝儿去仙来阁共餐。
这个消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林芷岚知道了前因后果后,瞬间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咯咯”笑了良久才嗔喘道:“你爹,你哥,为了抢点家产,与你爷爷大伯斗了半辈子,临到头,居然轮不到自己动手,憋不憋屈!”
王子墨苦笑,可不就是么,不光是她爹她哥,现在还得加个她,拼死拼活都在为争王家费尽心机,如今倒好,大敌自己倒了不算,王家眼看着也要倒了,王启年的付出与王子砚的隐忍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你也别伤心,你没入王家宗祠,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算此事牵连,也轮不到你头上。”林芷岚暗暗自傲自己是宇宙无敌聪明美女,当初死活不让王子墨认祖归宗,看来还真是对的。
这也是王子墨还能笑出来的原因,虽然宋朝与士大夫同享天下,等闲不杀文官,但如此大案,一个不好便要刺配充军,抄没家产,到那时,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王家败落只在旦夕之间。
两口子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事情会牵连到她们身上的概率很小,谈话间气氛并不凝重,只多了一丝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王子墨慢悠悠喝着茶,思索着问道:“上回听你说,咱们大宋是被蒙古人灭国的,你对大宋可了解?”
“我从小出国读计算机的人,看过几本史书?我知道的人物加起来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那你与我说说你知道的吧。”
“有个叫苏轼的,是个大诗人,有个叫包拯的,是个大清官,有个八贤王,手握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贪官,与包黑炭同朝为臣,还有那个宋徽宗,大艺术家,他写的‘瘦金体’与画的花鸟画在我们那里可是无价之宝,我家有幸珍藏一件真品,不过听我爷爷说,这个皇帝很昏庸,除了好事什么事都干。”
虽是大逆不道的话,王子墨听了却是忍俊不禁:“这些我都知道,你说说从官家南下之后,我们大宋又发生了什么吧。”
“南宋啊,我知道的不多,最有名的便是皇帝听信秦桧谗言,发了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以‘莫须有’罪名把他杀了。”
“什么?!莫须有?这是什么罪名?岳飞将军如此忠心,竟难逃官家猜忌?”王子墨震惊道。
“莫须有就是不需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宋朝一向重文轻武,总觉得武人会造反,朝里位高权重者莫不是苟延残喘之辈,一味割地赔款求和,只图苟且安乐,不顾百姓死活。我还记得有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王子墨默默诵念,渐渐有些痴了:“可不是这样么,北有长江天堑,朝廷偏安一隅,不思北进收回故土,我等南人尚在家乡,未逢家国破灭,可是北人如今到了咱们这里,已不见当年壮心。”
“还有一首是岳飞将军作的诗,叫《满江红》,我们那里的孩子都读过。”林芷岚也有些感慨,毕竟这些人物这些作品承载着华夏民族的屈辱与觉醒,这些存在于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因为自己长于他乡而消散的。
“岚儿,可能念给我听听。”王子墨期盼道。
林芷岚闭眼,想着小时候用《满江红》作词谱写的壮歌,缓缓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好!壮哉!不愧是杀敌报国的真英雄!”王子墨举茶当酒,高声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时的王子墨,脑中尽是兴元城陷落时的惨状,还有襄阳守城的悲壮,亲眼见过沙战的残酷,才知道人命如草芥,王子墨知道这个世间乱了,很多人失去故土,很多人失去生命,曾经美好的花花世界,便是原罪,是敌国觊觎的乐土。
王子墨看不得宋人沦为金贼的奴隶,蒙古的奴隶,虽然她极热爱和平,但这世间终究战乱难消,要死很多人,那么,王子墨希望死的是金人,是蒙古人,而岳飞,韩世宗等人,便是她心中的龙城飞将。
林芷岚看着悲壮奋发的王子墨,心中有着隐隐担忧,她同情岳飞,敬仰岳飞,但她不希望王子墨与岳飞过从甚密,只是岳飞送给王子墨的那把短剑,王子墨出门从不离身,显然,岳飞在王子墨心中的份量,并不轻,再加一个刑荣,那便是极重的了。
可是,有些话她能说出口,有些关乎大节之事,她纵有归劝之心,亦难开口。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的便是此处吧。
幸好,岳飞正被朝廷重用,王子墨无意之中让岳飞与文臣交好,岳飞也听进去了,也许,这一世会不一样。
林芷岚知道自己眼界不高,她也不想忧国忧民,她的前世就是为国家服务的,如今重活一世,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想些什么。
第二日正午,王子墨带着林芷岚与宝儿在仙来阁见到了久违的王启年,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脊梁不再笔挺,嘴边的法令纹深了许多,显出老态。
“墨儿携林氏,宝儿,见过二老爷。”王子墨恭敬作揖。
“好啦好啦,自家人,何必拘泥俗礼。”王启年看到年轻的一家三口,脸上是满满的笑容:“哟,宝儿这么大了,可还认得祖父?”
“宝儿,叫祖父。”林芷岚见宝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研究王启年,温柔劝道:“宝儿不认识祖父了么,你小时候祖父还抱过你呢,你不是最喜欢祖父的胡子么。”
宝儿一听胡子,眼睛一亮,王启年顺当地从林芷岚手中抱过宝儿,笑得很是爽朗,那胡子随着笑颤动,宝儿好奇,一手捏住。
“宝儿不许胡闹,快松手。”林芷岚心里那个“汗”,喜欢老男人的胡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祖父。”宝儿甜甜叫着,浓浓地讨好。
王启年自然是心软如水,摆手道:“无事,无事,宝儿喜欢就好。”
这顿饭吃得温情脉脉,看到显老的王启年,王子墨有些心疼,一边替王启年夹菜,一边报菜名与做法,还说待过些时日□□几个好点的厨子去服侍二老爷。
改口很难,叫了那么多年二老爷,一下子开口叫爹并不容易,王启年不介意,因为王子墨所言所行就是一个儿子对老子的尊敬与孝顺,里子有了,面子又何妨。
况且,宝儿不是叫祖父了么。
王启年喂了宝儿一块炖烂的牛筋让她练牙,慢悠悠说道:“我这阵子来过几次城里,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你与林氏。”
王子墨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按理,这是老子教导儿子的时候,林芷岚也跟着不吃了。
“你们吃,别紧张,我听到的都是在夸你们呢。”王启年摸着宝儿的小辫子,欣慰道:“王大官人是盐官县第一会做生意的人,林氏是顶顶好的贤内助,生意做的好,人也善,惜老怜贫,富贵了也不忘乡亲们。”
王子墨汗颜:“二老爷,您别听他们胡说,外头都是说风就是雨,一句话转一圈早就变样了。”
“你当老夫是傻子么,老夫眼不瞎耳不聋,会听也会看,你与林氏做得很好,老夫欣慰之极。只是,有一言,老夫想嘱咐你。”
“谨听二老爷垂训。”
王子墨起身,垂首侍立,林芷岚亦有样学样。
王启年见王子墨态度谦和,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夸奖而有所骄狂,点头道:“你年轻,少年人意气风发再所难免,只是莫要忘了本心。包花魁,捧戏子,开赌局,斗鸡走狗,这些应当有分寸。上回听了一些不好的话,老夫没有询问你,那是因为老夫知道你娘子是个心明眼亮的人,又大气踏实,往后,你们二人要相扶相助,相亲相劝,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便是这道理。”
“二老爷,墨儿记下了。”
王子墨深深弯腰,几乎一揖到地,林芷岚也跟着敛衽行礼,只是心里腹诽,老爷子说了,喝花酒听小曲儿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坐下吧,下面我有些紧要的事要与你们交待。”
林芷岚见王启年面色凝重,便抱了宝儿让外头的小良带着。
王启年要说什么,王子墨与林芷岚心里有谱,如果消息没错,那王家就摊上大事了。王启年显然知道的比外面人多,王子墨与林芷岚听了不住皱眉,大老爷王启慎,简直蠢钝如猪,真不知道他的进士是怎么考上的。
事情大致上差不多,多的那个消息是致命的。扬州河运转运正使有通敌卖国之嫌,而王启慎做为正使副手,也有很大的嫌疑,特别是压运军粮军饷的路征他知道,并且在关防文书上有他的签名,这便可以算作是证据确凿了。
“老夫的兄长,从小读书不错,可惜却是个书呆子,做官也有二十年了,偏是连个路数都没摸清。这些,老夫也不想再多提了,只是老夫知道兄长为人,他决不会参与此事,就他那胆子,那脑子,谁愿意与他共谋。”
这话小辈便不好接了,林芷岚觉得王启年为王启慎在她们面前洗白根本没用,不过是牢骚之言。
“如今,家里准备变卖产业,往京里与扬州通关节,老爷子将这事交给了老夫,老夫明日便会起程。老夫此去,不知何时归家,亦不知有家可归否,临走之前,有一事要托付你们。”
“二老爷但讲无妨,墨儿定会尽力办到。”王子墨重重点头。
王启年拿出了一个四方雕花檀木盒子,递给王子墨说道:“这里面,是老夫半生积攒的体己,留在王家,终是不稳当,你俩且拿着,好好经营。”
王子墨不敢接,婉拒道:“二老爷何出此话,大老爷既然是无辜的,二老爷必能为大老爷讨还清白。”
“墨儿啊,你虽年轻,但你是个精明人,何必自欺欺人。”王启年拍了拍王子墨的手,疲惫地说道:“寻门路找关系,花钱如流水,就算讨得清白,王家也不济事了。老夫此去,不过是为了王家子孙后代着想。若老夫不中用,这些东西放在王家终是要被官家拿去的,小辈们还得落个犯官之后的烙印。”
“墨儿,你终是我的亲生骨肉,亦是我王家当下唯一的希望,老夫将这些东西给你,是为我们王家留条后路。老夫知你不喜王家,可是你还有母亲嫂嫂需要奉养,还有侄女需要栽培。这些东西,说是银钱,亦是一份重担,交给你,老夫心疼,但老夫放心。”
王子墨听了这样类似托孤的话,不由想到王子砚当日之言,她承诺过,她必竭尽所能做到,担子虽重,她亦愿意,只为报当日恩情。
“如此,墨儿便收下了。二老爷,您多保重,也请您放心,只要墨儿在,二房便不会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