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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过后,在归云县里又住了三五日,直到七夏伤势好得差不多,三人才准备启程。
这次为了以防再风餐露宿,梅倾酒提早买好了马匹,至少得在夜晚来临前寻到落脚之处。
一大早用过饭,百里便付了房钱,领着七夏往外走,好在今天天气很好,若是不下雨,想必能在天黑前赶到水马驿。
出了客栈,门外三匹高头大马噗嗤噗嗤踢着蹄子,低头在吃草,不时甩着尾巴,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七夏站定,伸手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回头对梅倾酒道:“怎么有三匹马?”
后者拍着马背,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反问道:“不然呢?难道我们这儿还有半个人么?”
七夏把手被在身后,对着他笑:“可我不会骑马啊。”
“什么?”他把眼睛一瞪,“你不会骑马?”单独在外时,极少带姑娘上路,梅倾酒只顾着挑马,潜意识里已然把七夏当男子看待,自没问过她会不会骑马。
不过她此一言,百里倒没觉多惊讶。
“废话,我是个姑娘家,平白无故,怎么会学骑马呢?”
梅倾酒抬手抚了抚马鬃,颇感遗憾地摇头:“可惜了,我这钱都付了,这会儿要退回去,只怕得亏几个子儿。”
听罢,百里却哼笑出声:“你还差那几个钱?”
“诶,这话怎么说,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啊。”
正当他感慨着要招呼小二前来牵马时,背后忽有人貌似惊讶地开口唤道:
“庄姑娘,百里公子……是你们啊。”
声音很是熟悉,不知为何,一听到百里却不自觉拧起眉来。
“小季。”相比之下,七夏反是十分高兴,远远地就招手笑,“怎么,你也要出城?”
小季?
这称呼可新鲜的很了。
梅倾酒颔首一望,眉毛即刻挑了起来,拿手肘捅了捅百里,悄声道:“喂,叫得有点腻啊。”
对方冷冷垂眸睇他:“关我何事。”话刚说完,转身绕到一旁,顺手牵了一匹马。
那边幌子之下,七夏还在和季子禾叨叨闲聊。似乎七夕过后,这两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好了。
“上回听你说你们是去京城,恰好我也有事要办,不如顺路同行如何?”
“好啊!”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当然好了。”
“喂喂喂——”梅倾酒蹭过来,手指在她肩上戳了两下,“你跟我们一块儿,那都是勉强才同意的,怎么你还敢自作主张带上他啊?”
“梅兄。”像是知晓他会为难一般,季子禾朝他施了一礼,“在下是想……你们多出的这一匹马,正巧我可以买下,也不必你再麻烦退回去。价格我原价照付便是。”
“那成那成。”一听说他要买马,梅倾酒即刻扯过缰绳来,笑眯眯递给他,满脸哥俩好的样子,“你能跟我们同行真是再好不过了,这路上说说笑笑多热闹啊,是吧百里。”
然而后者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搭理他。
“天色不早了。”季子禾把包袱一背,倒是替他说话,“还是快些赶路要紧。”
“说的是,距离此地的驿站尚有一段距离,再不启程,中午怕是要在外吃饭了。”梅倾酒也爬上马背,将包袱随手挂在马脖子上。
眼见三个人都上了马,七夏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最终还是欢欢喜喜跑到百里跟前,仰起脸来看他。
“你载我好不好?”
“不载。”
回绝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七夏瘪着嘴垂下头,悻悻地后退了一步。
梅倾酒看的发笑,刚要说话,不想突然被人打断。
“庄姑娘。”季子禾抬手招呼她,“你过来吧,我带你。”
七夏为难地颔首去瞧百里,他表情仍旧淡淡的,虽说乞巧节跟她一起过,但在那之后他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
想想也觉得没趣,于是便抱着包袱挪开步子,撒足朝季子禾那边奔去。
余光见她当真走了,百里转过头,嘴唇微启,但最终也没道出一个字来,索性持了缰绳驱马向门外而行。
“诶、诶……”梅倾酒只顾看戏,一没留神见他走远,赶紧跟上,“你这样不好吧。”
百里目不斜视:“怎么不好?”
梅倾酒比他还着急:“人家七夏好歹是跟着你的,这平白蹦出个张三李四来,说不过去啊!”
“那又如何,我对她原本就没存那份意思。”
“真的?”他双目一虚,很是怀疑,“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我说你这人……”梅倾酒指着他,良久也搜刮不出言语,“得,随你便,到时候可别后悔。”
……
官道上车马稀少,尽管是为了赶路,但多少照顾七夏背上的伤,季子禾并未走得太疾,一段时间下来很快便落到最后面。
前头的梅倾酒和百里也因此放慢速度,不远不近的,恰到两人说话正好都能听见距离。以往因为百里素来不和七夏多言,梅倾酒又只是时不时插上两句,路上难免安静,这会儿他俩坐一块儿,谈得甚是欢畅,那话就没停过。
“你去京城作甚么?你家住在京城么?”
“算是吧,京城熟识的人多。”
“你学医多少年啦?医术好学么?”
“也就五六年的样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并没多精通。”
“哦……”
“对了,庄姑娘……”
“出门在外,你别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听着怪别扭。”七夏摸着马鬃,似是不在意道,“你叫我小七罢。”
“小七?”
“我姐和我娘喜欢这么叫我。”她跟着解释,“从小叫到大,叫惯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姓庄了。”
季子禾闻言一笑:“原来是这样……
这边聊着挺欢,梅倾酒偷眼看了旁边那个半句话不说的闷葫芦,心痒难耐,很是不自在,干脆勒住马转头与他们并肩而行,嘴里却是酸溜溜的:“喂,丫头,你这样不厚道罢。”他朝前面的百里偷偷努嘴。
“我们同你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让我们叫你小七啊?”
“你喜欢啊?”七夏倒很大方,点点头,“那你也可以这么叫我。”说完,她还不忘拉着马转到百里身边,笑嘻嘻道:
“百里大哥呢?往后你也叫我小七吧?”
他亦将马勒了一些,放缓速度,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我叫不惯。”
“叫不惯?”梅倾酒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般寻思琢磨,“说来,百里平时都是怎么唤她名儿的?”寻常人叫庄姑娘,但好像极少听他这么喊。
季子禾在旁提醒:“叫七夏。”
“哦……对对对。”他打了个响指。每每闻得百里说出这两个字时,总觉得下面不是生气就是叹气。思及如此倒莫名好笑……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说着说着,季子禾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其实我心头一直有个疑问。”
七夏转头看他:“什么?”
他迟疑片刻,犹豫问道:“你……你当真是生在江南么?”
“那不然呢?”她听着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梅倾酒也出声打趣道:“你这口音可不像江南的……更何况,哪家姑娘能有你这般胆子,随我们三个大男人出来东跑西逛?”
她说话声音虽然清脆,但全然不似这一带女子该有的吴侬软语,反而像是京城附近的口音。对此百里也疑惑许久,只是一直倦于开口问她,今日既然提起,他也心血来潮。
“你从前可在京都住过?”
“从前?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了。”七夏歪头认真的想了想,手指轻轻抚过马鬃,“自我记事起便就住在杭州城,不过小时候也随娘亲去京城探过亲戚,但不常去。”
“那你这口音……”
“我娘是京城人士。”她忽然秀眉一挑,十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听说,她年轻时候还在宫里尚食局做过掌膳呢,圣上都吃过她做的菜。怎么样,厉害吧?”
梅倾酒和百里相视一眼,随即笑道:“那是挺厉害的……怪不得你这么会做菜,原来是跟你娘学的?”
“嗯,只可惜我娘去得早。我连她一半的手艺都没学到。”
她言语里听得出遗憾,但并不见伤感。恍惚记起在杭州城时,偶然听闻她同她姐姐已相依为命数年,也不知……是多大的年纪就没了爹娘。
百里收回视线。
也许,自己平日的语气是太凶了一些,他想。
*
正午时候是在一处临河的水马驿歇脚的。驿站里人不多,但因正值用午饭之际,四处飘香。
驿站的厨子自然比县中的是更不如了,口味对于梅倾酒这种人来说只能算是勉强能咽下去。一顿饭稀里糊涂吃完,马匹也喂饱粮草,这才又准备赶路。
“公子啊。”临行前,马夫拿着榔头在马蹄子上敲了几下,朝季子禾摇头道,“您这马掌啊磨得厉害,一会儿赶路可得小心点使。”
马掌松动是很严重的事,万一路上打滑,极其容易掉下马来,他眉头微皱:“不能给换一个么?”
马夫站起身:“可以是可以,不过目前没有现成的,赶做一个怕是要耗上半个时辰。”
“要这么久啊?”七夏听说,也向这边走过来,蹲下去细细看了那马蹄,“将就着用行不行?”
“这个是没问题。”之前曾见他二人同乘一匹,马夫便好心提醒道,“不过若要载两人怕是有点悬。”
“啊……”她发愁地抓了抓耳根,朝季子禾看去,后者只得无奈地耸耸肩,苦笑道:“去找梅公子吧。”
梅倾酒正剔着牙从饭店里悠悠踱步而出,隐约闻得有人唤他,自也乐意之至,翻身上了马背正要说话,蓦地却听旁边一人出声道:
“七夏,你过来。”
这个声音源自百里,似乎从不曾料到他会开口。
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怔了一怔。七夏是最先回过神的,眼睛一亮便哒哒哒跑到他所乘黑马之下。
“你叫我?”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稍稍俯身,递了只手给她。
“上马。”
晌午阳光夺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七夏讷讷地看着眼前摊开的掌心,一瞬间感到咽喉酸涩,她轻抿着唇,赶紧伸手过去。
他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很大,几乎不用她登上马鞍,直接就被他拉上马背。
这还是头一回百里主动牵她,七夏刚坐稳,却如何也按耐不住喜悦,左右瞧了一圈,兴奋道:
“我可以抱着你么?”
“不可以!”
“那靠着你呢?”
“也不行!”
“啊?……”她怅然若失地长长叹了口气,这样好像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百里没奈何地把她手拿开,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跟着季子禾她就好端端的,一到自己这边却又作死起来。
七夏哀怨地望着他,还未等说话,百里一手扣在她脑袋上,把她头扳向别处。
就知道这两人在一块一定得闹出些动静来,梅倾酒暗自发笑,马鞭一扬。
“走了!”
百里轻叹一声,亦用腿轻夹马腹,驱马前行。
午后官道上车辆较少,除了马蹄声连鸟叫也不曾听到。如此气氛正适合午睡,加之经日头一晒,不多时就觉得困。
七夏原本是守规守矩没敢挨着他,到后来却撑不住倦意,干脆缩到他怀里舒舒服服打瞌睡。
发觉到胸前一沉,百里轻轻颦眉,低头刚想叫她。垂眸的一瞬,乍见七夏睡得香甜,迟疑片刻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