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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离吃饭还有些时候,七夏刚咕噜咕噜喝完一盏茶就一头扎进厨房里鼓捣白日学的熏鸭子。
横竖梅倾酒有钱,舍得让她折腾,只可惜卤料不是自家带的,否则熏出来的鸭子还更好吃些。季子禾左右闲来无事,便在旁看她下厨。
“你说……你娘从前做过掌膳?”
“嗯,是啊。”七夏正用钩子在掏鸭子的脏腑,漫不经心回答。
“是多少年前的事?”
“这个嘛……我娘去世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大约……十几二十年前?”
她洗净手,忽然摸着下巴琢磨,“听说作料里要放草果和良姜,可我忘了百里大哥是吃不得哪一个……你知道么?”
“他的喜好我如何会懂。”季子禾耸了耸肩,“你去问问不就行了。”
“也是。”她把铲子一丢,出了厨房,一边擦手一边往百里的房间走。
眼下天还没黑尽,但远远地已见他屋内亮了灯,七夏在门边停下脚,正要叩门,忽闻得其中传来说话声。细细一分辨,似乎是梅倾酒。
“诶,最近……看你待小七不错啊,你是不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
“你说还能想通什么?自然是花开堪折直须折,画楼不负美人恩……讲真的,小七对你这么好,就是收房纳妾也没什么。”
“我不纳妾。”
“行,那正妻也好啊。”
里头的人沉默了好一阵,七夏也跟着他的沉默心跳加快。
许久许久,耳边嗓音低沉。
“我不喜欢她。”
“是么?我怎么见你对她……”
“若真要说,我或许更将她看做妹妹。”他出声打断,言语顿了顿,又轻叹,“倘使她愿意,我也可以对她很好……”
“倒也是。”梅倾酒似乎苦笑了一下,“做你老百家的妹妹,荣华富贵且不提,往后在那京城中横着走都没人敢吱一声。”
……
剩下的话,七夏也没再去细听了,靠着门扉闭目仰头,只觉胸口抑闷难当,转身慢悠悠往回走。
厨房中,季子禾正看着灶上的火,听到脚步声知晓是她回来了,便出声打趣: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再不过来瞧着火,柴都要烧没了。”
刚抬头,却见她神色飘忽,表情和先前大不一样,不由怔住。
“出什么事了?”
但她只是摇头,走到灶边三两下将火熄灭,鸭子也不熏了,作料也不切了,几步靠着门坐下,一言不发。
“……小七?”
瞧她表情有异,季子禾敛容收了笑,挨着她旁边而坐,偏头打量片刻,试探着开口:
“是不是……百里公子他又凶你了?”
“没有。”七夏又摇头,咬咬嘴唇,眼里似有泪光闪烁,本来不想告诉他,可又没忍住,委委屈屈道:“他说……他只把我当妹妹看。”
原来是这样……
季子禾登时明了。
“他还说……如果他成了我的兄长,他就会待我很好。可我……可我不想他拿我当妹妹啊。”七夏心里难过,“为什么就不能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呢?”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叹息。
季子禾看在眼中,心头一软:“你就这么喜欢他?”
“嗯……”
自古情之一字,总得讲两情相悦,如她这般境况,求不得放不下,是有点麻烦……可见其郁郁寡欢,伤神烦愁,季子禾亦于心不忍,暗道:自己还是寻法子帮帮她为好。
“其实,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七夏没精打采地看他:“什么想法?”
“要不然……”季子禾犹豫了一瞬,“你就用迷药罢?”
开了头,他索性就一股脑说下去:“百里虽不会接受你,但他决计是个说到做到之人,如果……生米煮成熟饭,他必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啊?”七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要我……要我……”
“他现在不也肯吃你做的菜么?”季子禾循循善诱,“你就放一些蒙汗药在酒水里,然后等他睡着,再……”
她的脸蹭一下便红了,难得支支吾吾起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听她如此问,季子禾也感到尴尬:“对你一个清白身世的姑娘家……这般抉择是很为难,你自己斟酌吧。”
七夏抓抓耳根,如是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他大约会更讨厌我。”
她此言倒也不错,讲得难听点这就是霸王硬上弓,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只是可怜她辛苦这么久,百里却从不为所动,叫他一个旁观者看了也不免着急。
“算了,你这法子不好。”七夏蔫头耷脑地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季子禾讶然抬头:“你不用晚饭了?”
“吃不下。”
难得也有她没胃口的时候,想必是心情欠佳,这会儿让她独自静静也好。季子禾遂也没追问下去,只叮嘱道别玩太晚,目送她出了偏门,自己才回房休息。
*
秋风萧瑟,夜幕降临,街市上卖吃食的一路排开,各色香气在鼻尖萦绕。对七夏而言,轻轻一嗅,便能知晓其中具体是什么食物。
若是以往,她决计会边走边吃,哪里肯放过庐州的特色糕点,但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尽管看到有爱吃的甜食,口中也没有什么味道,只漫无目的地闲逛。
要说庐州虽地处江南,城中繁华也不输京都,街道上人群熙攘,市肆繁盛,走南闯北各地各色的人物都聚在此处。一入夜,箫鼓喧空,市集上摆满了新奇玩意,小贩叫卖声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七夏正从一队杂耍团边上挤过去,前方忽见三三两两之人围着一个老妪,议论纷纷。她手边并无什么稀罕的宝贝,只立着个大背篓,模样甚是古怪。
“老人家。”一旁有个看热闹的发问了,“这药真有这么神奇?”
“倒是听说过有一种蛊虫,若下在人身上,便有合二为一的作用,不能同生但能同死,今生今世都在一起。”
那老妪面无表情,“南疆的巫蛊之术本就神秘莫测,其厉害与否大江南北皆有传言,老婆子还能骗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保不准是哪儿买来的泥丸子呢。”
她闻言默不作声,从背篓下掏出一个小竹篮子,掀开竹盖,里面竟赫然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虫子,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因为没有见过蛊虫,可见其形貌奇特,与平日所见虫兽截然不同,周遭观者立时信了大半。
老妪瞧着人群表情变化,心头满意,这才挑起眉,不慌不忙的解释:“此蛊名为惑蛊,乃上百种毒虫炼制而成,十年也就这么一只,药丸亦只有两粒。别说一生一世的缘分,三生三世的缘分都能定下来。
若非老婆子为了给孙儿医治顽疾,也不至于轻易出售……此中难能之处,诸位自个儿掂量罢。”
听她这么说,看客种已有不少开始动摇,便有人上前问价:“这么一对儿药丸,您收多少?”
老妪淡淡瞅了对方一眼,伸出五个指头。
“五两?”
“五十两。”
“五十两!?你抢钱呢!”
尽管描述很是诱人,但五十两确实是太贵了,这么大一笔钱,足够寻常人家吃喝住用大半年了,在场的又都不是富裕人士,自然是觉得不划算。
围观者摇着头,指指点点纷纷唏嘘,顿时就散去不少。
身边一下子变得空荡,左右寥寥无人,然而七夏却迟迟没有挪开脚,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竹篓里的蛊虫,内心辗转反侧。
要是放在以前,这般一看就像江湖骗子耍的把戏,她压根瞅都不会瞅一眼,今晚却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试试说不准会有效”的念头。
钱袋中的银票莫名变得沉重起来,可五十两着实太贵,摆明了是要坑人。
七夏咬咬牙,扭头想走。
巷口乍然吹来一阵风,头顶的桂花树幽幽飘香,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我不喜欢她。”
——“若真要说,我或许更将她看做妹妹。”
她脚步微滞,把手伸到钱袋里,捏着那张银票,指尖还带着汗水,深深吸了口气,狠下心道:
“我买!”
*
酒过三巡,饭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梅家大少爷做东,排场自然不会小,心满意足吃了这顿,总觉得不出门找找乐子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肚子。
梅倾酒剔着牙,优哉游哉哼小曲。
百里看了一眼门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她去哪儿了?”
“她?”后者莫名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诶,是哦……小七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以往总跟着百里身后转转转,叨叨个没完,今儿倒是清静,连人影都没见着。
季子禾喝着酒,斟酌言辞:“小七……她出门散心了。”
“散心?真稀奇,她还懂散心?”
这边还没等梅倾酒调侃一番,廊下便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蹦蹦跳跳朝厨房方向而去。
“喂,诶——小七啊。”他招呼道,“给你留了饭菜,自己去热一热。”
不料她像是有急事跑得很快,“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哟,不饿?”梅倾酒扭头对百里笑道,“你听见没?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放下酒杯,心中也有几分疑惑,微不可闻地开口道:
“也许是病了……”
“病了能跑这么快?”梅倾酒不以为然地打断,小声嘀咕,“啧啧,准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