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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章 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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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竹马】

    开封到顺天已经不远了,临走前左桂仁热心的给他几人换了一辆新马车,备好干粮和水,还没出府,一路上就和百里叨叨叨说个没完,前者唾沫横飞,后者心不在焉。

    府门外,叶温如刚上了马车,七夏就立在车下仰头看她,两人似乎是在说些什么。朝阳从正面升起,照着她侧颜一面为白一面为暗。

    “诶,诶,远之啊,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百里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分明是没有在听……

    见他这般,左桂仁也不好继续啰嗦下去。

    “这拜托老将军的事,你可一定要记得啊。”

    “我知道。”

    七夏在马车里坐稳,正捡了个橘子来剥,叶温如看了她好几眼,犹豫甚久,才凑上去轻声问道:

    “小七……”

    她随口点头:“嗯?”

    “昨天……昨天你喝醉酒了。”叶温如提醒道。

    “我知道呀。”七夏倒是回答得坦然。

    她旁敲侧击:“那,你还记得发生了何事么?”

    马车之外,季子禾和百里正上了马背,在车子左右两边靠窗的位置,恰听见这句话,二人都不由自主拽紧缰绳。

    百里所想的是酒宴上的事,而季子禾想的……则是自己在小院中的失言。

    “记得。”七夏歪着脑袋闭目想了一会儿,“我是不是问过百里大哥一些话?”

    “嗯,嗯。”叶温如颔了颔首,“你……当时真是那么想的?”

    虽能模模糊糊记起些许,她却又不能确定。

    “我有点忘了,我可是问了他喜欢不喜欢我?”见叶温如点头,她忙接着追问,“那他之后怎么说的?”

    “他没吭声……”

    “是吗?”七夏拧起眉头,努力回想,“我怎么还记得……他说过,什么‘跟了他,就没那么苦……’”

    百里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季子禾,他显得有些局促,忙垂头去抚摸马鬃,一下一下,很是轻柔。

    “百里公子有说过这个?”叶温如微愣片刻,自是完全想不起来。正在此时,听得前面马鞭一响,车子便晃晃悠悠开始移动,轱辘转动的声音把里头的人声尽数吞没。

    “小七,你……”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问道,“你近来可是心情不好?”

    七夏嘴里嚼着橘子,忽然一滞,沉默了一瞬,才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总是觉得有些倦倦的。”

    “是身体不好?”

    “不全是。”她垂眸盯着手指,指头上的伤还没好,深深的痕迹,“心头也有点累。”

    这么拼了命地去喜欢一个人,时间久了觉得累也不奇怪,不欲看她太过失落,叶温如忙岔开话题。

    “听说你在京都也有亲戚?你可去那里看过?热闹么?”

    “热闹热闹。”经她一提,七夏忙笑着点头,“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回,正逢上元,还看到街上舞狮子了呢!——你知道飞叉么?”

    虽然有所耳闻,叶温如还是摇头,想让她说,“不知。”

    “那个耍飞叉的特别厉害,叉子可在满身打滚,还会上油点火。”七夏当时年纪尚小,所记得的事情不多,独独此事令她难以忘怀,现在想起也十分怀念,兴致勃勃说了一阵又探出头,趴在窗边去问百里。

    “等到了京都,你带我去看飞叉,好不好?”

    他并没多想,颔首便同意下来。

    见他已然点头,七夏喜滋滋地又缩回车内,仍旧和叶温如叽叽喳喳说着话。她心情素来转得快,眼看已不再抑闷,叶温如也松了口气,望着她微笑。

    尚未出城,车马无法快行,七夏正把兜里的钱袋翻出来,细数着自己还剩多少银两,刚数了一半,远处忽听得有人似乎唤了声“表少爷”,不多时,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马背上,百里勒着缰绳,眉头微皱打量来者。

    那姑娘约摸十六岁上下,穿着件元青半白的袄裙,模样清秀,长得是有几分眼熟,只是不太记得了。

    “你是……”

    “表少爷,我是明姑娘身边的丫头啊,您忘啦?”尽管也没觉得对方会觉得,那丫头只顾接着道,“前些时日小姐听就说您来了开封,因为一直卧病在床,不敢唐突打搅。今儿才好些了,便遣我过来请您。”

    “你家小姐……”总算是猜出她的身份,百里略一迟疑,“她在此地?她不是在顺天府么?”

    “小姐身体不适,老爷特地让她到郊外山庄养病的。”

    “原来如此。”百里颔了颔首,沉吟片刻,侧目看了一眼马车,开口推拒,“实在不凑巧,我等已打算启程返京,劳烦你代我向你家小姐陪个不是,下回若是得空,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公子公子……不打紧的。”眼看他抱拳要走,丫头赶紧上前拦住,“小姐说,公子的朋友也可一同前去。公子,你就留几天吧,小姐她……实在是不得已……”

    马车内,听不清外头的人在说些什么,七夏同叶温如两个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她打起帘子,小声问:

    “怎么了?”

    百里迟疑片刻,回头看她:“不去京都了。”

    “啊?为什么?”

    他说得简短:“先去明月山庄住几日。”

    话音刚落,梅倾酒就在旁插话道:“我说,小七还是别去了吧,叫他们几人在你府上等着,我陪你去得了。”

    七夏听着奇怪,瞧着梅倾酒的表情,不解道:“我为何不能去,那是什么地方?”

    碍于那边丫头还在场,梅倾酒不好明说,只下了马拉她到一边儿,低低道:“这边儿请人来的,是老百家的远房表亲,朝中正三品的翰林学士,两家走得挺近。明家小姐和他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

    七夏一听完,紧张感登时就来了:“那我还能不去?我这是必须得去啊!”

    梅倾酒险些没被自己口水给噎着:“你要去?你不怕给自己心里添堵啊?”

    她想了半日,也不太明白:“好好儿的,有吃有住,我怎么会添堵呢?”

    “你……”梅倾酒觉得她这脑子决计是塞的稻草,真恨不得撬开来看看,“百里对她可不一样!”

    “那我就更应该去了!”七夏揪着他衣摆,“万一、万一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他们……那我怎么办啊!”

    “你别怕,别怕。”梅倾酒神色认真,胸有成竹道,“哥给你看着!”

    “就你?你不是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么?”她犹自不信,“靠不住。”

    后者听完啼笑皆非:“好心还给当做驴肝肺了,我对你可比百里对你好吧?”

    “你对我是挺好的……”七夏也不否认,“可我们俩的交情总比不过你和他们的交情。你定然有不少事,是帮着他们瞒着我的!”

    这话她确实也没说错,梅倾酒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罢罢罢……你爱去就去吧。反正你脸皮一贯比城墙还厚。”

    “那当然了。”她笑意浓浓地点头,压根是把这个当做奉承话。

    *

    明月山庄在城郊的山上,据说这是座旧庄子,有些年头了,前年才大修过,眼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虽然秋季里透着凉意,但却适合夏日避暑纳凉。

    丫头带着他们一行人到会客的厅中等候吃茶,自己则亲自前去通报。

    山庄的陈设十分别致,要说奢华算不上,乍一看去很是清雅简洁,但仔细琢磨,那样样物件都价值连城,便是茶水都是一等一的针螺,片子里尽是嫩尖,半点细碎的都看不见。

    “不愧是叶家,待客都拿这么好的茶出来。”梅倾酒啧啧称赞。

    叶温如也觉得稀罕,品得甚有滋味,倒是一旁的七夏一直心神恍惚,茶杯捧在手里玩了许久也没见喝一口。

    不用问也知道她现下在忧心何事,尽管替她忐忑着,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正踯躅思忖之际,厅外园廊间听到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七夏愕然抬起头。

    暖阳就在那人身后,逆着光,这一瞬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从那纤细的身量上猜想她该是什么模样。

    “贵客远道而来,明霜来迟,还望诸位海涵。”她款款施了一礼,颔首时眉目带笑,向众人一一点过了头,最后才落在百里身上。

    见状,百里忙将茶杯搁下,起身走上前。

    “在京都住得好好的,作甚么到这个偏僻地方来?”他粗略打量了她的形容,“听丫头说,你的病又重了?”

    明霜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大夫说夏天气候大,得寻个清凉之处,所以爹爹就让我来这里了……其实,我已好得差不多,没什么大碍。”她顿了顿,又微微一笑,“只是听左统制偶然提到,说你也来了开封,惦记着咱们快有三年没见过面了,所以就想找你说说话……没有让你很为难吧?”

    “没有。”百里看她脸色白的厉害,心知是多年的老毛病又重了。她自小体弱多病,全凭着吃药吊那一口气,明家老爷一把年纪,只她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紧,虽是千金万银的护着,可也说不准哪一日会撑不住撒手人寰。

    他同她自小关系就好,虽知这般难免会让七夏几人感到尴尬,但自己仍旧无法推拒。

    “带了这么大帮人打搅你,这话该我问才是。”

    “人多好啊。”明霜唇边含笑,朝他身后的七夏和叶温如投去目光,言语间听不出半点不愉,“人多才热闹,今年的中秋总算是有人可以陪着过了。”

    “既然喜欢热闹,又何必搬到这个地方来。”百里轻叹,抬手覆上她额头,“外面风大,早点回去休息。”

    “我没事,吩咐了厨子要准备一桌好菜,记得叫上你的朋友,我想好好的吃一顿饭。”

    他无奈:“……好,那你别太累着。”

    “我知道。”

    平白感受到身侧有股寒意丝丝入骨,梅倾酒打了个冷战,回头就见着七夏噘着嘴,两手掐来扭去,一片红一片青,那眼里的怨气隔着一桌都能感受得到。

    隐约还能听得她嘀嘀咕咕在自言自语。

    “这么大的太阳,哪儿来的风……”

    “……他从来都没同我这么说过话……”

    【明家小姐】

    兴许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这位明霜姑娘的脸色很是苍白,看得出已略施薄粉,但仍旧难掩憔悴。不过尽管她形容消瘦,却并不难看,反而还带了几分西子弱柳扶风之态。这般端庄温柔,气质脱俗的大家闺秀,别说七夏,连叶温如都自惭形秽。

    七夏从没见过一个人能生得这么瘦,腰肢如此纤细,皮肤白皙胜雪,偏偏还长得很好看。她怔怔瞧了瞧人家,然后又低头瞧瞧自己……最后万分艰难的别过脸,当即下定决心,至此以后再不多吃。

    “这几位……”

    眼见百里一直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她只得自己开口问了。

    “他们是……”他迟疑了一瞬,“我在路上结识的,正好顺路。”

    明霜闻言,略有些讶然地瞧了他一眼,大约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真难得,你也会同这么多人一路同行……”她说着朝七夏几人颔首微笑,“寒舍简陋,只剩些粗茶淡水,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知道她这是客套话,但把针螺茶说成粗茶着实是太过了些,当然也不排除她家中殷实,看不起这点茶叶。

    “明姑娘。”梅倾酒多少和她见过面,虽不熟识,好歹不至于太生疏,忙起身作揖,“来来来……百里这厮不会说话,我给你介绍介绍。”

    明霜欠了欠身,温声应道:“那就有劳梅公子了。”

    他退开一步,看向叶温如,同她对上眼时各自都微笑点了点头。

    “这位是前苏州转运盐使司叶大人的千金,温如。”

    这种大小姐久在闺中,想来也不知道她家的事,梅倾酒嘴上多润了润色,明霜未曾有疑,含笑道:“原来是转运使大人的千金,失礼了。”

    叶温如忙回礼,心头却暗道惭愧,不由朝梅倾酒投去一个责备的眼神,后者只是笑嘻嘻的,又看着季子禾。

    “常州的名医,季子禾季大夫,这沿途有个大病小痛的,全仰仗他一人,医术很是高明。”

    连季子禾都顺带夸了一下,着实难得。

    明霜转向他,开口便先言谢:“多谢季大夫,百里路上劳烦您照顾了。”

    这话中明里暗里的意思,任谁都能听出来。早听说她二人关系亲密,但言语间能如此不避不回,恐怕不会只是青梅竹马这么简单了。

    在场三人听罢,心头都默默替七夏担忧。

    那边的季子禾换上笑颜,也拱手谦虚道:“小姐客气了……在下并不如梅兄所说那般厉害,实在是受之有愧。”

    最后梅倾酒才走到七夏跟前,想了许久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她的来历,但见她又发着呆不知在看什么,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呃,这是……”目光朝百里那儿溜了一圈,他迟疑了好一瞬,才灵机一动,搂着七夏肩膀,笑道,“这是我妹子,小七。别看她瞧着没几两肉,做菜可是好手,我家酒楼里只要是打出她的名号,排队都能拍到明年去。”

    “看不出小七姑娘年纪轻轻却又如此能耐。”明霜想也没想就开口夸赞,和善地朝她笑道,“真是令人羡慕。”

    七夏望着她,半晌没说话,直到梅倾酒狠狠拧了她一把,她才僵硬地露了一个笑盈盈的表情。

    “呵呵,是啊是啊。”

    “我们这里的厨子是自家带来的。”她微微一笑,“希望姑娘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七夏咬着牙,“怎么会呢……”

    生怕对方还会再说出别的什么刺激她的话来,梅倾酒急忙把七夏拉到背后,笑容满面,“明姑娘精神不好,也就不用招待我们了,自个儿身子要紧。”

    百里亦是缓缓颔首:“说的是,你还是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不妨事。”明霜摇了摇头,“来者是客,何况……我已经命人备好午宴,这时候再走,怎么也说不过去。”

    她在他手上握了一握,“我先回房换身衣裳,你且同你朋友说说话。”

    百里无法,只得应下。

    想不到这位明小姐如此坚持,此时分明感觉到身边的七夏乍然安静下来,叶温如莫名的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表情。心头暗暗叹气:早知道还是不来的为好。

    午饭是在山庄暖阁内用的,满桌子的佳肴,酒肉糕点全齐,菜式也是各色各样,布置得十分周到。

    因照顾着她几位是江南人士,故而清淡的菜肴很多,好几道菜中都放了笋,在这个时节能吃到竹笋,而且还是鲜笋,委实不容易。尤其是那道脆拌笋条,清爽可口,唇齿间还夹杂着酥麻的花椒味道,令人赞不绝口。

    这顿饭众人都吃得很满意,当然,除了七夏之外。

    来山庄前她很难想象梅倾酒嘴中那句“百里对她可不一样”是什么意思,直到亲眼看见,那在较场上突生出来的遥远感便愈发强烈起来。

    明霜吃得很少,兴许是有病在身,食欲不佳,其间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替众人布菜,不时向百里问一两句什么。

    担心她太过劳累,举目时见眼前摆了一锅老鸭汤,百里也没多想,抬手盛了一碗推到她跟前。

    “你也别忙活,多吃一些。”

    他话音才落,四下里三双眼睛同时朝他看去,随即又去看七夏,不用想也知道后者眼下会有多心塞了。

    七夏干脆就没抬头,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吃白饭,因怕她心中难受,季子禾忙也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碗里,柔声道:“别光顾着吃饭,多吃些菜吧。”

    气氛太过僵硬,梅倾酒喝完酒,笑着打趣:“是啊,小七,你平日不是很能吃么,怎么今天吃这么少?”

    听说此话,百里转过头来,见她表情确有异样,遂随口问道:“你不是喜欢吃甜食么?方才特意招呼厨房给你做的糖醋排骨,不尝尝?”

    七夏仍旧只是吃白饭,忽然信誓旦旦道:“不,我从现在开始要少吃,最好一天只吃一顿。”

    莫名其妙冒出这个,也不知是发的什么疯,梅倾酒倒是好奇:“怎么,省钱啊?”

    她把饭咽了,语气坚定:“我要瘦下来!”

    百里微微一怔,也有些不解,亦出声问道:“为何?”

    七夏转头,对上他目光,认真道:“你不是喜欢这样儿的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皆是一呆。梅倾酒几人本是已经习惯她对百里这么口无遮拦,可现下毕竟是在人家明大小姐面前,这不是摆明了挑衅么……

    叶温如偷偷往前瞄了一眼,好在明霜只是随众人呆了一呆,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看不出不愉之色。

    百里也是怔怔看着她,隔了片刻,方把眉一皱,沉声道:“成天都想这些,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别的?”

    七夏低低辩解:“是你自己问我的,你不问我,我也不用说,我说了倒被你凶,既然你要凶我,一开始索性别问我。”一席话飞快说完,她把碗放下,轻声道:“我吃饱了。”

    言下之意是不愿再说了,梅倾酒朝季子禾使了个眼色,忙笑着打岔:“不吃就不吃吧,这酒还温着呢,可别浪费。来……季兄,我敬一杯。”

    季子禾接过酒杯,也陪他做戏:“多谢梅兄。”

    *

    住处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七夏和叶温如就住在东南角的小院落里,虽是小院落,其实也不算小了,院中还带了个花园。此时金菊和木芙蓉相继盛开,景象美不胜收。

    一放下包袱,七夏就往床上一倒,埋首在被子里,长长叹了口气。知道她心里难受,适才也没吃多少,叶温如忙去桌上倒了杯茶水,坐在床边,拿手轻轻拍了拍她肩头。

    “小七,小七……你喝杯水吧,刚刚吃那么多饭,也没见你喝口汤。”

    七夏摇摇头,蒙着被子,瓮声瓮气道:“我不渴。”

    “……怎么了?”

    她呜咽了两声,没抬头。

    “他都没给我夹过菜……”

    “……”

    “他也没给我盛过汤……”

    梅倾酒说得一点都没错,她就不该来的,何必给自己找不快添堵呢。

    七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忽然拉住她,急吼吼的问:“明姑娘是不是比我漂亮?”

    “……”这话实在太难回答,叶温如迟疑许久,才试探性地开口,“你们……各有各的好。”

    “她说话声音也比我好听是不?”七夏掐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肉,懊恼道,“还比我瘦。”都说人比人比死人,越盘算越觉得自己百无一用,她仰天欲哭无泪。

    “她样样都比我好,也难怪百里大哥会喜欢她。”

    “……我瞧着。”叶温如弱弱地打断,“百里公子也不像是会以貌取人的人……”

    七夏骤然收回目光,一脸期盼地看着她:“怎么说?”

    “百里公子也没说喜欢明姑娘啊。”她犹自猜想,“你先别紧张。”

    “可他对她那样好。”七夏泄气地靠在床边,“我拿什么和人家比呢?”

    “咱们没法和人家比那些……比心意总是可以的罢?”叶温如循循善诱,“你可有送过他什么物件么?”

    “物件?”七夏琢磨了一阵,“吃的算不算?”

    被叶温如以一种委婉眼神鄙视了回去,她缩了缩头,心虚道:“那是没送过什么。”

    “你倒是可以亲手做一个送给他。”她微笑道,“这不是中秋也快到了么,瞧你平时总爱拿吃的讨好,或许这次送点别的……你想啊,百里公子好歹算是将门,姑娘家表白心意,就该拿出像样的东西来,总不能老让他不停吃吧……”

    听着好像也很有道理,七夏若有所思地点头。

    “好,就这么办!”她双目恢复神采,干劲儿满满的握了握拳头,继而又苦笑着轻叹,“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看我追他隔的不是纱,那是铁丝网。”

    【相思红豆】

    夕阳西照,凉风习习拂面,沿着复廊一路送明霜往住处走,薄薄的日光正洒在水榭之上,杨柳弯桥,在小湖面投出倒映,波光粼粼。只可惜秋高风冷,枝叶凋零,景色倒显得有几分凄凉。

    百里素来不善言辞,途中也不过是提几句寒暄之话,其他的便都是琐事。

    偏头看到他一副漫不经心地神色,明霜住了声,忽然微笑道:“那位小七姑娘,也是你在路上认识的?”

    百里轻轻嗯了,语气不咸不淡。

    “她……好像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静默了一瞬,才听他回答:“知道。”

    “性情这么直率的人,倒是少见。”明霜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落叶,并不掩饰脸上的艳羡,“活得如此自在,像是个江湖女子。”

    “是有一些。”

    侧目偷偷瞄了他一眼,她开口便问:“那你呢?你对她,可有几分喜欢之意?”

    几乎是想也未想,百里脱口而出:“不喜欢。”

    大约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快,明霜明显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你怎么都不仔细想一想?哪有人拒绝这么快的?”

    百里似有些无奈:“这有什么可想的。”

    她思忖片刻,试探性地问他:“难道……人家姑娘这么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口气?”

    他脚步微滞,竟也真的开始回想起来,似乎自相识到现在,除了前日在樊楼酒桌之上七夏所问的那一句之外,她的确没有当面问过他,既是没问过他自然也没有机会拒绝。

    思及如此,百里带了几分侥幸,淡淡道:“没有,她没问过我。”

    听他这口气,多少也能猜出来什么,想必平日里那位姑娘应当遭了不少白眼。明霜没奈何地摇头笑叹:“那你对人家还好么,别不是说话又凶巴巴的吧?”

    他不以为意:“我不喜欢她,何必还要对她好?”

    明霜闻言,垂眸静静不说话,隔了许久,才摇头。

    “即便你不喜欢一个人,也要温柔地待她,这样才不至于太伤人心。”她抬起头,笑道,“人心都是软的,何况这还是个姑娘家,得有多强大的心能承受你对她的脾气,你想过么?”

    百里蓦然觉得脑中异于平常地烦乱,他怅然叹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这样跟着你,有多久了?”明霜问。

    “三个多月。”

    “你凶过她几回?”

    “……记不清了。”

    此时她也笑得有些勉强:“执着于一件事物这么久了,又受了这许多挫折,我想她多半也已乏了。你若真的不喜欢她,眼下和她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想来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百里莫名皱了一下眉,答得心不在焉:“是么?”

    “我几时骗过你?”她微微一笑,行了一段距离,却又开口,“不过……我倒是真希望你能和她在一块儿。”

    听她语气古怪,百里不由疑惑:“为什么?”

    “这一辈子能有个这么惦记你,这么珍惜你的人可不容易。”远处红日已经沉入平底之下,明霜抬眸看了,“也许是我日子已经不多了,瞧着你……总有些着急……”

    百里闻言脸色微沉,“莫说这种胡话,你有你爹爹惦记,有你娘珍惜,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能活着就是幸。”他闭上双目,嗓音忽然压低,“要知道,这世上还很有多人,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自打他从宁夏那一战回来后,心性就变了许多。

    明白他所言之意,明霜颔了颔首,没再说下去。

    送走明霜,往回去的时候,百里迟疑了一瞬,脚步偏转,最终朝七夏小院的方向而行。

    眼下天色已经大黑了,廊上零零散散点着灯,视线尚好,还不至于看不清路。越往前,气氛就越加静谧,不多时就看见栏杆下,有人坐在石阶上,歪着脑袋,好像忙忙碌碌的,不知是在做什么。

    约摸是听到他脚步声,七夏手中一滞,警惕地转过头,一见是她,紧拧着的秀眉骤然松开。

    “是你啊。”

    打完招呼又回过头去,认真摆弄手里的东西。百里凝神一望,这才看到她是拿了个白萝卜在雕花,一把精致的小刀使得很是麻利,眼见是要成形了。

    “没事在这儿坐着雕这个?”他也学着她在台阶上坐下。

    “屋里闷得很,外头还凉快些。反正闲着也是发呆,厨房里的婆婆说这个萝卜坏了没用,我就借了过来雕玩意儿。”她一面解释,刀却没停,很快剃掉最后一块鳞片,七夏笑吟吟地把那条白色的鲤鱼摊在掌心欣赏,继而又递给他。

    “送你。”

    百里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七夏也没再去看她,从身上掏出绣帕,仔细擦手,随口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和你的明姑娘多说说话儿?”

    听她言语里分明带着排斥,百里不由皱起眉:“她是我表妹。”

    七夏酸溜溜地抽了抽鼻子,“比亲妹妹还亲的表妹,真少见,感情你看谁都是妹妹?”

    “你……”不欲显得自己态度太过生冷,百里强咽下到嘴边的话,“当初就说过让你别来,是你自己执意要跟着,如今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这一点的确是她理亏,七夏闷着没回答,想了想,又问他:“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同我说?”

    他微微一怔,明霜的话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过。

    ——“眼下和她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想来她不会再缠着你了。”

    要说么?

    见七夏偏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这些时日,她的飞扬跳脱比初见时少了许多。心头明明告诉自己对她并未有他想,又不知为何,生分的话,他实在是……道不出口。

    他别开脸,“算了……也没什么事。”

    然后又想起来什么,再去问她:“对了,今日梅倾酒找你给他烙饼,你同他说以后再也不做菜了……这是为什么?”

    七夏把脚平伸在台阶上,垂着脑袋玩袄裙上的系带,闷声道:“我不想做了。”

    她摇摇头,“我娘说,做菜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我做的菜好吃,吃的人才开心,吃的人开心,我看了心里也会开心。可是自从离开杭州之后,我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我替万知县做菜,他虽然吃得高兴,可我瞧着他却不觉得开心;我替你做菜,你吃了也没见多高兴,还常常不耐烦;之后就是给郡主做菜,无论我做成什么样子,她吃过后都是一副像尝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而且,我给她做菜的时候一点也不快乐……”

    她说着,话里尽是苦楚。知道她在郡主府上定然受了不少委屈,百里亦不知自己该从何劝起。思量片刻,方是慢吞吞道:

    “其实……你做的菜是比普通厨子要好吃。”

    七夏双眼腾地一下睁大,怔怔看他:“那你喜欢吗?”

    刚想说“还好”,琢磨一会儿,他改口说道:“挺好的。”然后,又补充,“至少比我以往吃过的要好。”

    很少见他这么夸赞自己,七夏立时快活起来,不过很快她又把眉一皱,甚是怀疑地看他:“别不是梅倾酒特意叫你来说服我的罢?”

    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百里无奈地摇头:“不是。”

    她不依不饶:“那你从前怎么不说好吃?”

    “从前……”百里一时语塞,迟疑甚久,竟也信口胡诌,“满招损,谦受益,我这般做也是为了不让你太过自负。”

    “原来是这样!”七夏一脸的恍然大悟,压根就没多想。

    “你喜欢我做的菜?”她抚掌欢喜地展颜笑开,“你该早说啊,那我还得回去多练练!”

    担心她行事风风火火,又会招惹什么麻烦,百里拉着她叮嘱:“明姑娘身子不好,你若没事就少出门,别打搅她。”

    “好。”她听话地点点头。

    “我们中秋之后就走,这些时日你记得安分一些。”

    “好!”她笑着,又乖乖点头。

    望着她笑颜,莫名感到一丝安心。百里悠悠松了口气,早已经忘了来找她的目的。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知道!”

    夜色浓到化不开,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七夏这才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便兴高采烈地掰了根香蕉,俯身去逗弄铜盆里的青背龟。

    黄橙橙的东西在自己眼前直晃荡,青背龟探头出来,目不转睛跟着她手的动作摇摆,前腿不住扒着水,垂涎三尺。

    “你得说,百里大哥最喜欢小七,我才给你吃!”

    青背龟歪头瞅了她一阵,仍旧扒着水,头却越伸越长,简直是要把脑袋扯开的架势。七夏当然没指望它真会开口说话,扯了一小块丢到铜盆里。

    桌边尚在提笔描花样的叶温如见她如此神采奕奕,满面春风,不禁笑道:“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出门的时候不还郁郁寡欢的么?”

    “我碰见百里大哥了!”七夏扭头来,朝她炫耀,“他还夸我做的菜好吃来着!”

    “那可真是件大喜事。”早料到如今能让她变化判若两人的,也只有百里了,叶温如搁下笔,“来,你的绣样我给你画好了。你就照着这个绣吧。”

    两人今日商议了半天,最终决定做个香囊。

    “行!”七夏把香蕉吃完,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那我们明早就上山采相思子,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这时节还有没有可说不准。”离中秋还有几日,但她一贯说风就是雨,想一出是一处,叶温如也早已习惯,“你且好好睡一觉,不着急的,先把香囊缝好了要紧。”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七夏接过她描的绣样来,边看边揣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