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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聂庄的一句话瞬间让酒桌的气氛变得沉重古怪,金满门手指轻转酒杯,眼神凝重直视对面的少年,而萧清儿三人更是不明所以,错愕地望着聂庄,杀气从何而来?难不成后者准备大打出手?就在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杀出后片刻,明亮灯火照耀,依稀可见几道人影映窗纸,有人蹲守在房外,几乎同时出现,剑拔弩张。
随后,泰然自若的聂庄缓缓放下酒杯,夹起一块鲜肉丢入嘴中,满嘴油水,没心没肺道:“都看着我干啥,吃菜呀,凉了不好吃。刚才见你们两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坏了雅兴,我只想让大家一起好好吃顿饭而已嘛。诶,外面貌似有人,要不要喊进来一起吃喝啊?嗯?你们一个个这么看着我作甚?咋都一个眼神?难道我说错话了?”
几人无言以对。
雅兴?亏得说的出口,当下还有雅兴可言?
沉住气的金满门摆摆手,映窗纸的几道人影眨眼不见,气氛本就死沉,如今聂庄冷不丁冒出一句“善”言,雪上加霜。
一番好意被当恶意的聂庄不高兴了,玩弄着酒杯,唉声叹气道:“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
有人脸色甚是难堪。
见色不妙的吴东旭立马在桌底下用脚踹了踹聂庄,示以眼色,眉目传神。
脸色不好的金满门冷笑道:“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仅本事了得,嘴皮子上的功夫更是无人能及,话里藏刀,一语多关,骂多人啊。”
萧清儿正欲出言调解和气,视若无睹的聂庄停弄酒杯,端详之,看似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是么?相聚一时是相聚,相聚一世也是相聚,咋就都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还没到生离死别么?”
一针见血,恍若惊醒梦中人。
方知聂庄本意的金满门愣神片刻,大笑几声,吴东旭几人亦是领会,相视一笑,前者招呼小兰快快倒酒,雅兴似乎归来,放声道:“我金满门游手好闲,草包一个,非圣贤君子,书读的也少,没想到小弟你年纪轻轻,心胸却如此豁达,本公子不如多矣。”
寡言的吴东旭突然凑合上去,挖苦道:“所以我说叶兄不当读书人可惜了。”
聂庄厚颜无耻道:“当然啦。”
萧清儿噗哧一笑,几人而后觥筹交错几回,或许酒意上头,连一见到小兰便赧然的吴东旭也不羞口羞脚了。兴头上来,萧清儿自荐舞弄一曲,几人拍手叫好,金满门嗓子不错,唱曲相和,曲后吴东旭吟诗抒情,算啥也不会的聂庄架子最大,吃吃喝喝一旁观之赏之,时不时与已然心平气和的金满门闲聊几句。直至深夜,吴东旭不胜酒量,也不敢贪杯,毕竟明日还得赶去乡试,故而最早离去。以往喝酒如喝水的聂庄似乎酒不醉人人自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而金满门和萧清儿亦是酩酊大醉,纷纷倒下,小兰最为无奈,身为下人,不得不照顾三人。
小兰见三人不省人事,放下手中酒壶,走近萧清儿,一手探出,欲将后者扶起之时,一只手凭空出现,抓死小兰手腕,令得其惊诧不已,一张人畜无害眉清目秀的脸在一旁,丝毫看不出醉意,少年嗤笑道:“狐狸尾巴终于肯露出来了?”
小兰一脸茫然,试图挣脱,可手腕动弹不得,惊讶于少年的握力,而嘴头上故问道:“叶公子所言何意,奴婢实在不知。”
“哦?是么?”
聂庄猛然将其手腕翻过,只见一柄小巧匕首暗藏袖中,露出一寸尖头,寒芒莹莹,聂庄握力加大,沉声问:“你不是小兰,你到底是谁?”
小兰嘴角微翘,露出一抹诡异笑容,旋即其整个人体形容貌变幻,眨眼后竟是变成一名男子,转而袖中的匕首腾空飞射出袖,聂庄侧身躲过,但也让男子挣脱而开。
聂庄摆出一副痞子样,戏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那天江底苦头没吃够?哦,不对,你此次潜入而来应该来报仇雪恨,杀人灭口的吧?”
男子神色狰狞,冷笑道:“今日失策,栽就栽在我还是低估了你。小小年纪,一身本事倒不小,想必师出高人。不过即便如此,又怎样?纵使你身后之人乃南青皇帝,和流沙作对,唯有死路一条,自取灭亡!”
聂庄一怔,疑惑不解:“什么流什么沙?”
然后后知后觉的聂庄又呸了一声,“他娘的老不死的臭和尚算高人,小爷我脑袋砍下来给他当尿壶!”
男子依旧冷笑,但他清楚斗不过眼前的少年,那天江底三人都不敌其一人,更遑论他单身一人之力,而后脚步缓缓后退,随即破窗而出。
视若不见的聂庄毫不在乎,站在原地嘀嘀咕咕,转而朝死睡在地上的金满门道:“金二少打算装醉死装到什么时候?”
本已醉死的金满门身子忽然动了一下,起身拍去灰尘,整正衣装,笑而不语地看看聂庄一会儿,意味深长,然后抱起萧清儿离去,未与聂庄道一声别,未说一句话。
聂庄耸耸肩,随之离开风月楼,至于那名男子,在其破窗之际,金满门安插在附近几名虎视眈眈的修士便已动手。如今看来,聂庄对金满门的感观大大不同以往,大公子哥?草包一个?明显装疯卖傻,掩人耳目,真人不露相,若非如此,之前与其作的暗语他也不会心领神会,恐怕今夜这场以假乱真的演戏到头来都无法引蛇出洞,还会使得萧清儿香消玉殒,而且自己也会成为金满门盯梢的人之一。
独自走在街道上,聂庄自言自语道:“流沙是什么?莫非是一个宗派?嗯,差不离了,否则那名男子也不会与易容术相似却更为高深的幻化术,而且达出神入化的火候,应是某位关门弟子,当初江底另外与他随行的或许和他师出同门,只是不知道其他两人在哪,如果清楚的话,也好把戒空交代的这件事办好了。”
“不过那人口气倒是不小,皇帝都奈何不了叫流沙的这个宗派?呃,难道是戒空以前和我提起的天底下几个超然势力宗派?不会吧,哪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闲的蛋疼自找没趣?”
“话说回来,那男子心思也算慎密,想来潜伏在风月楼观察动静已久,利用小兰伺机行事,阴险得很,还好小爷我机智过人,不然萧清儿备的那桌酒菜就是断命饭喽。”
一想到萧清儿,聂庄就不免邪恶,河神祭祀那天在江底为了救她,可是搂搂抱抱将其女子之身几乎摸了个遍,啧啧,水中触感,真是爽,过瘾。
嘿嘿,如果回去跟戒空炫耀一番,他还不嫉妒死?
可忽而想起一人一事的聂庄,不由得几分感伤,叹息一声。
“唉,可怜了小兰。”
事情会至此地步,意料之外,更是情理之外,聂庄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那时只不过为救被殃及池鱼的萧清儿一命,谁知实则伤人害己,而自身不觉中还淌入一滩浑水,佛家所说的因果,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倘若那时一心只顾来柳苑吃喝玩乐的话,是否不同因果?江底那三人可还会再有阴谋诡计,即便不清楚深处流沙的他们行事为何,但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可察绝非一些好事。可想想戒空和以前闲暇时的自己瞎扯过一段话,虽不知臭和尚是不是从哪道听途说偷学现用的,但却是聂庄记忆尤甚的一句话,没有之一:善与恶,生与死,敌与友,圣人君子与卑鄙小人,神仙与凡人,道与魔,云云类,皆在一念之差,一步错,或许步步错,适得其反。可真的错了?其实无对无错,都是世人定论对错罢了,而善恶生死等等亦不过如此。就像一个人去杀一个仇人,在报仇之人眼中,仇人该死该杀;在仇人眼中,报仇之人也该死该杀,到底谁该杀谁不该杀?再而论之,善人觉得恶人罄竹难书,死有余辜,可恶人何尝不是这样的念想?
不经意间,聂庄顿时心结解开。
唉,看来这辈子都别妄想摆脱臭和尚戒空了,不然怎么会一到迷茫疑惑的时候,总会回想起戒空有意无意说的话?
神不知鬼不觉走出柳苑城的聂庄方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城外江边的郊林,于是继续漫无边际走动,散散心,吹吹三月底四月初凉中丝寒的夜风,走着走着,一段路后停住了脚步。
前方似有人伏跪在地,双手拍打身前土地,聂庄走近些,月光之下,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略些讶然。
伏跪的人望见有人走来,瞧出乃今夜风月楼结识不久的叶庄,拍拍满是泥土的手起身,笑道:“在这儿都能碰见叶兄,缘分缘分。”
聂庄看看吴东旭身侧刚掩埋不久的大坑,玩味笑着问道:“这么晚了,吴哥早点不入睡,反倒来林中挖坑?怕明日乡试过不去特地来拜拜土地公公?”
吴东旭尴尬一笑,解释道:“叶兄说笑了。只是今晚喝的酒水太多,肚子难受的紧,出来吐了一番,可吐过后又睡意全无。于是闲来无事便将往日读过的书搬出来埋了,反正不管这次乡试能否科中,以后啊,我也不打算再读了,书中内容太过死板且熟烂于心,不如游荡人间好好体味一番,真正明白书中所言何意。”
立即又说了一句:“前方不远处便是我的住处,最近柳苑城客栈客房早已满了,不得已租到城外来。如若叶兄不嫌弃,今晚到寒舍暂歇一晚?”
聂庄点头,二人上路。
聂庄随行吴东旭身后,打趣道:“那到时候你可得带上小兰随你一同游荡。”
不过,聂庄旋即暗自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自骂几声。
黑夜中脸色微微通红的元章假作咳嗽几声,道:“其实小兰的声音很像我以前相思之人,而言谈举止恍若同一人,相貌倒只有一两分相似罢了。”
这位读书人忽然抬头望月,小步迈,感慨道:“她比小兰大,可惜,那时候家里穷,没钱找大夫治病,因病早逝,入黄土也已有多年,尸骨寒去。”
“她很傻,我许诺她说等我科中出官便回乡娶她,但她说我不必强求自己,只求我记得当年埋头苦读寒窗,窗外风景留有她的足迹,记得她曾来过就好。直到死前都未如愿见我一面,相隔多年后返乡的我方才得知。”
说到这里,元章轻轻吟唱,仿佛是那年相思的他写给等候的她的一首诗曲。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