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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琉璃,然而风里,还是带着点儿刺骨的冷。
沈淑昭早早赶至椒房殿,在大长秋的带领下,随其他美人簇拥着走进了久违的寝殿。沈淑昭对立面的一切露出新奇的打量,因为这是她今生第一次进椒房殿来,得做足这场表现。面前皇后的大长秋见她表现出的小心窥探,不由得眼眸滴溜一转,浮出替自家主子骄傲的笑意。
这皇后的椒房殿着实是从里华美至外,用于接见妃嫔请安的内室更是尤甚,似大有显摆正主身份之意,古往今来,皇后召见妾室的屋子大抵如此。单寝屋门口就摆着俩貔貅辟邪兽,口含珠圆玉润的琉璃大球,足足有大汉五个掌拳这般大,通透澄澈,惹人艳羡。入室后门上垂的也是琉璃制的六晶瓣帘,非普通珠玉,琉璃向来乃贵重之重,皇后萧府的财力可见一斑。
地上铺着凤凰云游牡丹长毯,插着繁花的珐琅彩婴戏双连瓶正中摆在高脚案上,几落青竹小居墙角,白墙一展名画,虽笔法极妙,但画着凤凰伴龙朝天飞,实则也不过是大家奉皇宫命所作的匠气画而已。中央首座的扶手边缘,雕刻着抬首展翅的涅槃重生之凤,这间屋内无处不在它与牡丹,在任何细微角落里都尽可能昭示出主人的身份。小妃嫔们到之,不禁深感起自己的卑微。
熟悉的,一切熟悉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
沈淑昭恍然如梦,她站在中央,对每一寸角落都万分眼熟,人群涌动,也难动摇她的心境。前世,皇后是同她斗得两败俱伤的仇人,但其实谁也不比谁更可悲。若前世死后在孟婆桥再见萧梦如,她猜她们一定会冷冷地无奈可耐相视一笑,然后各走各的绝尘路。
可现今,知晓了对方注定的命运,她倒生出了不忍的怜悯。
实在可惜了这样才情超俗又成熟的女子。
她款款落座,等待着萧梦如到来。
等了不出片刻,殿外宦官就高声呼道皇后娘娘到,在场除了熙妃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未到外,人都齐了以后,皇后作为正宫才姗姗出场。沈淑昭今生难得又一次瞧见了她,皇后的妆容精致不减,骨子里锐气也丝毫不灭,还是她熟知的那个气性。皇后身着的瑰红蹙金长尾鸾袍有四人提裙尾,外罩的孔雀纹羽缎披风,堪称奢侈至极,看来她重出江湖,决心将一切做到最好,才能使六宫俯首帖耳。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不急着喊起,只是睥睨着这些女子,格外留神在沈淑昭身上,她坐在座上,带着一丝冷艳的挑衅开口,“沈嫔,新入宫的时日可还习惯?”
沈淑昭不紧不慢地跪拜,“有皇后娘娘妥善安置,妾身已经逐渐习惯宫中日子。”皇后首当其冲拿她问话,意思显而易见,摆明了先寻个人开刀。
“你初来时,本宫染病,没有及时看望你,如今个儿病好了,便立马召你过来。”皇后作仔细打量状,“皇上近日待你不薄,宫里独数你最得宠,你可得仔细让御医院留意着身子,不要辜负了心意。”
“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万事当以嫡出为先,妾身不敢越矩。”
“你倒懂事。”皇后冷冷一笑,浅到即止,她挥手召出几名宫女,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沉甸甸东西。走到沈淑昭面前,待揭开时,方才见晓,原来是樽白玉送子观音。“本宫念你谦卑得体,侍奉皇上得当,遂备了份薄礼,以表你初入宫时没好好照应的歉意,这求子福气的东西就赠予你了。太后在宫中,最盼得能绵延子嗣的人,就是你了。”
“妾身不敢受,祈子一事应当以皇后为先。”
“你就收下吧,这是本宫出补偿的心意。若你真觉愧对,往后多为本宫抄写经书祈福就足矣了。”
“妾愿为皇后多多抄经书,日夜祈福,但求子观音真不敢受。就算受了,妾也会将它供奉在宫寺里,为娘娘祈愿。”
“本宫知你一片苦心了,既然你强求如此,便这样吧。”
“谢皇后体恤。”沈淑昭松了口气,这尊烫手玉山终于推辞过去了。
“好了,都平身。”皇后这才拖长了尾音悠悠令跪拜的众人起身。待所有人都坐下后,她和善地望着沈淑昭,“沈嫔真是贤淑典范,怪不得白露宫上下都对你好评一致。”
沈淑昭心里一惊,皇后是如何得知自己内宫的事?莫非她已经安□□来人了?
座上的皇后不管不顾她神色里微妙的变化,继续道:“真是比当年的李柔嫔好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
李柔嫔。
这三字宛如戾咒,说出时,在座的所有旧人如谈虎色变,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了。唯独良嫔沈庄昭等新人毫无异样。
“李柔嫔啊……当年宠爱风头无人可敌,同如今沈嫔受宠如出一辙,只是她更恃宠而骄,嚣张无理,令六宫众姐妹长期空守独房,连皇后娘娘都如此,当真是可恨极了。”嫣嫔含着幽怨的语气说道,看得出她对此仍旧念念不忘。
“好好的提她作甚,为何要将李柔嫔比拟作沈嫔?”熙妃的心腹林嫔阴阳怪气地接道,惹得嫣嫔横了她一眼。
皇后对熙妃的人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就像她们敢当众拆自己台一样,“林嫔,听说熙妃小产后至今身子未痊愈,你可得伺候好她,免得宫外朝堂风云莫测,出了什么事也不可知。让她身子动了戾气,得不偿失。”
林嫔在皇后的气场下不情不愿地怯弱下来,“是……”
“今日还是谈谈正事。”皇后手指慢慢抬起身旁的茶盏,押了一口茶,“马上年末了,京城的高僧又将至宫寺为先祖作祀,今年天子打赢了北塞战事,故认为是有先帝在天之灵保佑,所以今年的还愿与祈福尤其隆重。不止会在宫内行大典,你们身为六宫妃嫔,也得做出一些表率来:那些经书,抄得越多越好,那些牌位,跪得时间越长越好。这样祖宗才会见到我们皇室拿出的虔诚,懂了吗?”
众人听得心里紧张,皇后这么说,自己是不是就不如往日那般清闲了?
皇后也似看出了她们的心思,遂道:“就忙这一段日子,安心想该怎么做吧。你们早日做成,本宫也落得轻松。对了——沈嫔,既然你有意为我也抄经书,那就多劳烦你了。”
“妾身不累。”沈淑昭暗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呵。谅你也不会说累。”皇后轻蔑阖眼道。
沈淑昭被当众这般说,虽然一时下不来台,但她还是早习惯了,只得心底感叹,萧梦如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性子。
“散了吧,本宫不是闲得无事刁难你们之人,回宫里好生享受去吧,该说的都已说清。”皇后慵懒地倚在凤座上,她的确是这种人。其他人起身向她行大礼后,便一齐告退了。
沈淑昭在转身时,多留神地瞥向了长姐沈庄昭,她是她的庶妹,理所应当走在她的后面,于是她这才注意到沈庄昭面色阴郁,心事重重,不知是为哪般。“长……”话还未脱口,沈庄昭就起身了,在离开前,她若有若无地回头,似在看向皇后,不过又很快背过身去。沈淑昭敏锐发现了这一举动,猜忌顿时充斥了心扉,皇后就在长姐的身后,她也该看出了她的动作,但皇后没有任何异常,目光深深锁着沈庄昭的背影,直至消失殿门前。
沈淑昭察觉不妙,因为这两人的眼神,看起来……
有戏。
一定有何隐情,她连忙跟随上长姐的步伐。
沈庄昭路上无言,走出了椒房殿,上了舆轿后就自顾自地走了,沈淑昭对她方才的举动耿耿于怀,皱着眉头看着轿子离去,要不是良嫔唤她,她还不会回神。
“妹妹怎么站在这里不动?”良嫔清柔不同于皇后傲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分外动听。沈淑昭知她在关心自己,“无事。”末了,她似想起什么,于是问道:“姐姐近日可曾有去承乾宫?”
“你是指元妃娘娘?”良嫔略带踌躇,“之后倒是去过两次,不过都是随太后的人去的。”
“妹妹只是单纯问问,姐姐别太往心里去。只是……妹妹最近瞧见长姐精神不佳,食欲不振,不明究竟是出了何事,你知道,她向来不愿与我亲近,所以才想问问姐姐了。”
良嫔陷入沉思,回忆起沈庄昭有没有所诉相似的地方。
“不过……妹妹倒不想将姐姐卷进妾同长姐之间的事。”沈淑昭歉意道。
面对沈淑昭这番话,良嫔有一阵恍惚,好似在疑自己没有听错。
沈淑昭对良嫔经常性出现的懵懂面情习以为常,也就不作一回事,没再深思,继续道:“这件事暂且放下。好姐姐,妹妹有一事,其实要有求于你——”
良嫔望着她谨慎认真的眼神,不知怎的,她竟没有细想,就应声了下来。当她发出“嗯”的声音后,连自己都感到惊奇,这是那个凡事城府都要妥当的自己吗?她不可思议于自己的微小变化,而这变化,在所有人眼中,却是很平常能预料得到的。可这并非真实的自己,良嫔久久处于惊愕里,连沈淑昭之后讲了什么,都来不及听到。
而在长姐这边。
舆轿才离开皇后的宫殿没多久,在弯绕的小径里,坐在轿中的沈庄昭,凝望着前方通往承乾宫的方向,突然叫了一声:“停——”
宦官停下步子,奇怪地打量起她,为何娘娘要在回宫的路上喊停下?
“嗯……”沈庄昭微启朱唇,目光移向与承乾宫截然不同,却离椒房殿很近的方向,道:“去左边,翠色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