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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BGM:其实也是最近几章的BGM,陈奕迅,《黑夜不再来》)
等到周围空气的震荡消失,九阿哥感觉自己的脚踩在坚实地面上了,他这才睁开眼睛。
再一看周围环境,他差点儿哭出来。
此刻,他和斯杰潘落在一片磨光的大理石地面上,面前是一张圆形会议桌,房间很大,几个西服革履的男人正围坐在桌前,他们的面前打开着电脑笔记本,还有人在做PPT的展示……
屋子里本来的声音,被他们俩突然的出现给打断,大家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望着地上的这俩人。
有人慢慢站起身,用一种惊惧不已的嗓音,颤抖着问:“九爷?!”
九阿哥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早上好。”
斯杰潘用力挣扎了两番,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盯着那个开口的人,一脸错愕:“他是谁?”
九阿哥喘了口气,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身来:“……是我公司的副总。”
他们掉落的地点,正是九阿哥依靠研究所力量建起的那间公司,而且好死不死他们偏偏掉在了会议室里!
九阿哥知道不能引起恐慌,他深吸口气,微微一笑:“抱歉,各位,我……呃,我在参与一个古装剧的拍摄。大家先不要管这些,哦对了,麻烦把安德烈找来好么?”
他有点后悔自己和下属们交代说是暂时离职去留学……难不成,他跑横店留学去了?
但是此刻他也顾不上去管那些副总的表情,手抓住斯杰潘:“过来,先去我的办公室。”
众目睽睽之下,九阿哥牵着身着官袍、呆若木鸡的斯杰潘,像台破烂的拖拉机,咔哒咔哒走到电梯间。电梯一打开,九阿哥的行政秘书正抱着一叠资料站在里面,她一见他这副拖着辫子的怪模样,吓得脸儿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九、九爷……”
九阿哥冲着她一笑:“Jessica,麻烦到十六楼。”
小姑娘赶紧回过神来,慌忙按下十六楼的按键。
一群人的电梯,悄无声息。
Jessica终于忍不住问:“九爷,您这是……”
九阿哥努力一笑:“我在……呃,拍戏,清宫戏。”
他指了指斯杰潘:“你看,还有洋人。非常宏大的剧情。九龙夺嫡,知道么?”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她又怯怯地盯着九阿哥肩膀:“那,您肩膀上这是……”
九阿哥侧过头,看看插在自己肩上的那柄刀:“……道具。”
“为什么还有血?”
“这个……属于拍摄失误。”
好容易捱到十六楼,俩人从电梯里出来,九阿哥肩膀扛着那柄刀,抓着斯杰潘一瘸一拐进了总裁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电梯里的另一个部门总监,好半天才勉强收回了目光,他看看旁边Jessica,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九爷肩膀上的那把刀,好逼真。”
安德烈第一时间赶过来,将肩膀插刀的九阿哥送进了医院。
时空突破的开发,九阿哥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些机密,只有安德烈所在的核心小团体知道,九阿哥公司里的人是不知道的。
九阿哥被送进急救室,在此期间安德烈又找人将斯杰潘安置下来,他弯下腰,看着斯杰潘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斯杰潘茫然地抬头,长久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和疲倦。
安德烈早已通过设备了解到那边的情况,也知道斯杰潘在那边做官,但是此刻看见他身着大清的官服,一脸迷惘站在自己面前,安德烈仍旧忍不住难过。
九阿哥肩膀上的刀很快拔出来,医生给他做了缝合包扎,好在伤不重。他从急救室出来,将大致的情况和安德烈说了说,九阿哥说,因为当时事出紧急,俩人实在没法逃了,他这才不得不把斯杰潘带过来。
安德烈试探着问:“要不要我把斯杰潘带回去?我看他情绪好像不大稳定。”
九阿哥摇摇头:“还是我带他回去。他被吓着了,你没看他整个人都懵了?我得好好和他说明白。”
安德烈点点头:“也好。另外大清那边,四爷他们已经得知了。”
九阿哥在按下转换器按钮时,因为两个装置有连锁反应,一旦他消失,同样佩戴这种特殊项链的十阿哥立即就会知晓。
“……四爷说,目前八爷在安抚副本。那群闯入内务府的歹徒被逮住了,他们已经招供是天地会的,一直蓄谋想杀斯杰潘。”
九阿哥点点头:“我猜到了,这小子这十年杀人如麻,反清复明的组织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他说到这儿,一时间俩人相顾无言。
九阿哥振作了精神,又道:“我明天再换一次药就回去,副本在那边会惹麻烦的,光靠我八哥安抚不住。”
安德烈点点头,他想了想,又问:“斯杰潘会留下么?”
九阿哥抬起头,他看看站在外头走廊上,垂着手对着街景发呆的斯杰潘,摇摇头,哑声道:“恐怕,他不肯。”
九阿哥换了一身衣服,安德烈又叫了个知情的下属,开车将九阿哥和斯杰潘送了回去。
九阿哥自己买了套公寓,独门独户的电梯上到七楼,他掏了钥匙打开房门,然后看看跟在身后的斯杰潘:“进来吧,我家到了。”
这儿是九阿哥一个人的住处,十阿哥在过来之后第三年就自己买房搬了出去,他因为搞绘画创作,作息和九阿哥不一致,住在一起反而互相打搅——这是十阿哥的说辞,但九阿哥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十阿哥需要独自的空间,这几年九阿哥性情大变,早已丧失了从前的开朗积极,十阿哥对此却爱莫能助,这让他觉得格外的痛苦。
但他仍旧关心着九阿哥,时不常的过来照看他,买菜做饭,替他收拾家里。后来,又开始管着他服用药物,十阿哥特别担心他,只要从九阿哥的房间里翻出药来,十阿哥就不高兴,要么一遍遍打电话数落哥哥,要么干脆通知安德烈,说九阿哥滥用药物。弄得九阿哥烦不胜烦,只好把那些镇定药剂藏在公司里。
这次临走的时候,九阿哥一度担心自己不带任何药物回大清,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了。却没想到,回了大清他的情绪却奇迹般得到了安抚,虽然心里依然装着很多痛苦,但他没有再服用药物了。
俩人进来房间,九阿哥关上了门,屋里已经被保姆公司的人给打扫过了,九阿哥放下包,他回头看看斯杰潘:“把衣服换下来吧,等会儿去洗个澡,在家穿这一身不方便。”
斯杰潘站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身上还是那身官服,虽然看上去有点儿脏了,但斯杰潘不肯脱。
九阿哥只好把带来的包打开,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摆在沙发上。
“你看,安德烈都给你准备好了,连内衣都有。先把官服换下来,我叫人送去保姆公司干洗,晚上就能给你拿回来。”
也许是九阿哥语气诚挚,也许是这几个小时,斯杰潘不断看见这些现代穿着,他终于犹豫了一下,解开了官服的扣子。
九阿哥将衣服递给他:“卫生间在走廊顶头,红色是热水,蓝色是冷水。”
他没再多说,九阿哥认定,斯杰潘知道怎么用淋浴器,他也一定看得懂洗发水瓶子上的英文,而不至于当成饮料把它们喝掉。
斯杰潘接过衣服,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朝卫生间走去。
九阿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从过来到现在,好几个钟头了,斯杰潘始终一言不发,无论安德烈和九阿哥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回应,包括刚才坐在车上,九阿哥看见他盯着车窗外疾驰的风景,神色惊讶,但他却一句都没有开口问。
那天晚上的晚餐,是九阿哥自己做的,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凑巧,炒的菜恰恰就是上次他去斯杰潘家做的那几个:剁椒鱼,清炒芥兰,青椒牛肉还有蚕豆鸡蛋汤。
斯杰潘从浴室出来,他望着桌上的菜,却不动。
“坐吧。”九阿哥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又去舀了热腾腾的米饭放在斯杰潘面前,“尝尝四百年后……不,七十年后的米饭,据说是改良稻种,我反正尝不出区别,估计你更不行。”
斯杰潘身上穿着那件安德烈给他新买的灰色羊毛衫,他走到饭桌前,慢慢坐下来,没有伸手去拿筷子,却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九阿哥一怔,他没想到斯杰潘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个。
“因为你救过我。”他淡淡道,“救了我很多次。虽然你都忘记了。”
斯杰潘皱起眉头:“我没有救过九爷。”
“说了的,你忘了。”九阿哥没生气,依然淡淡道,“先别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饭要凉了,快吃吧。”
斯杰潘突然冷笑起来:“九爷还真是转了性子,先前连一只猫都不肯放过,如今倒做起了活菩萨!”
九阿哥听见这话,心里一阵微痛,他低头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相框走回来,将它放在斯杰潘面前。
相框里是九阿哥,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猫。
是一只普通的黄猫,它四爪朝天地被九阿哥抱着,露出雪白的肚皮。
猫看起来肥墩墩的,虽然是被那样抱着,神色也并不惊慌,像是和九阿哥十分亲近。
“这只猫也叫普/京。”九阿哥说,“是我从楼下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刚来的时候很小一点点,我拿针管给它喂奶粉。”
斯杰潘愕然望着照片。
“养了七年,去年,得病死了。”九阿哥说,“这得怪我,总是出差,一出差就满世界飞,连着几个月不在家,老十住得又远,而且他也经常出门,我只能让保姆公司的过来照看,猫成天被关在屋里,没人搭理,太寂寞了。”
斯杰潘神色诡异地盯着照片,不知道是困惑于九阿哥这番话的真实性,还是困惑于为什么九阿哥会出现在照片里。
“我很想那只普/京,被杀死的那只。”九阿哥继续说,“可我不知道它死了,所以只好另外养一只,没想到这只也死了。它死的时候我不在家,保姆公司的人过来做清洁才发现,它就死在那儿,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九阿哥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我不想再养猫了。”九阿哥看着斯杰潘,“除非生活能彻底稳定下来,或者……你能回来帮我。”
斯杰潘看看他,没再说什么,他放下相框,拿起了筷子。
虽然身上刀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是那晚九阿哥还是伏案工作了很久,反正人也回来了,不如趁此机会处理一些积压已久的公事。
他将客卧指点给了斯杰潘,告诉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看你晚餐吃得不多,如果夜里饿了就和我说,我去叫外卖。”
斯杰潘没有回答他,只是两眼漠然望着窗外。
九阿哥没再说什么,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不能确定斯杰潘究竟想起来了多少,甚至,还是一点都不愿想起来?但不管他想起来多少,这一趟过来,一定给斯杰潘带来很大的冲击。
处理完公事,九阿哥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了,古人习惯早睡,斯杰潘这时候应该已经歇下了吧?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起身去了客卧。
九阿哥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声音,他轻轻推开门。
斯杰潘没有睡,他坐在飘窗旁,望着窗外的夜色。房间里没有开灯。
这个房间临街,对于发达的现代社会,九点钟还早,华灯初上,车流如川,犹似一波波涌动不停的光之河,对面一排排霓虹灯广告牌都打开了,朱紫翠橙,炫彩流溢,一时闪烁个不停,几乎映红了半个夜空。
斯杰潘独自坐在黑暗中,那墨黑将他单薄孤弱的身躯全然覆盖,他仿佛只身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淖,咫尺之外就是喧嚣红尘,可那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孤零零坐在一隅,没人看得见他,他也看不见别人。
一切都和他无关。
九阿哥忽然觉得无比难过,他慢慢走过去,望着他。
“要是觉得吵,你可以把窗帘拉上。”
其实玻璃关着,外面的光芒虽然能看见,声音却是隔绝的。
斯杰潘转过脸来,茫然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九阿哥咧了咧嘴:“这不是……这不是天地会的人在追杀你么?”
“你可以立即把我送回去,在过来之后立即让那个安德烈把我送回去。”斯杰潘望着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儿?”
九阿哥被他说中心事,只好讷讷道:“不会把你留太久的,明天咱们就回去。”
“你想让我想起来,是不是?”斯杰潘盯着他,“你还是想逼着我想起来,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目的就是这个。”
九阿哥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是从这儿过去的,我承认,这儿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是让您失望了,我并不想留在这儿。”
九阿哥忍不住道:“回到原先的生活里,又有什么不好!斯杰潘,难道你在大清,过得就很高兴么!”
“至少比在这儿过得高兴。”斯杰潘平着一张惨白的脸,他的眼睛像暗夜里灼灼的寒星,“你知道自己的人生断成一截一截的,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昨天和今天根本接续不上,又是什么滋味?我的过去就是这样,九爷,拜您所赐,或者我也不知是拜谁所赐。我找不到自己的归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像狂风里的一根草。我用了好几年的气力,日夜的努力,这才在大清稳住了脚跟,现在您又跑来跟我说,那不是我的人生,我不该为大清尽忠职守,我也不该恨你们这些八爷党……我的努力都是无聊。然后我又得连根拔起,回到这个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世界里……九爷,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度连根拔起了,就算你们说得都对,可是在大清我明明活得很好,并无遗憾,为什么你一定要拿我来满足你自私的愿望呢?请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好么?”
九阿哥望着黑暗中那张陌生的脸,他嚅动了一下嘴唇,但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房间门关上,屋里再度安静下来,斯杰潘将脸转过去,他望着窗外闪烁的陌生夜色。良久,弯下腰,将膝盖抱住。
他在瑟瑟发抖。
九阿哥回到书房,他茫茫然坐在桌前,耳畔不断回响着斯杰潘说的那番话。
他说这是九阿哥“自私的愿望”,九阿哥忽然想,也许斯杰潘说得对。
把斯杰潘拉回到原先的生活里,这并非是斯杰潘自己的意愿,而是他的渴望,也许他只是想借此证明自己这十年坚持得有理,并非是无谓的忍耐。
只不过九阿哥万万没想到,他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斯杰潘却不肯回来。
次日,斯杰潘换回了洗干净的官服,九阿哥问他,因为接下来马上就要回大清了,有没有什么他想带回去的东西。
斯杰潘低下头:“……下官没有什么想要的。”
九阿哥叹了口气:“如果你不肯过来,那么斯杰潘,很可能往后你不会再和这边打交道了。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么?”
斯杰潘沉默了好久,终于磕磕巴巴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那张照片。”
九阿哥一愣:“哪张照片?”
斯杰潘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就是……昨晚吃饭的时候,给我看的那张。”
九阿哥有点吃惊,但他没再说什么,转回书房去,把那个相框拿来,递给了斯杰潘:“都拿去吧,相框也给你。”
斯杰潘将照片又仔细看了看,然后将相框塞进衣服里,他说:“这就可以了。”
去研究所的路上,九阿哥一面开车,一面忽然说:“有个问题要问你。”
斯杰潘一怔:“什么问题?”
九阿哥手握着方向盘,他的目光依然望着前方的道路,他的声音很平稳:“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但是不要和我说谎——斯杰潘,那个塞进我官轿里的人头,到底是谁杀的?是你动的手吗?”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了后座斯杰潘的回答:“不。那人是自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