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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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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揭开伤疤,顺便在伤口上撒点盐。()

    而唐三藏此时此刻的行为恰好符合以上描述,这个行为带来的严重后果便是触怒了孙悟空和小白龙。

    就当是唐三藏对他有恩,孙悟空也是不允许任何人非议他的兄弟姐妹,小白龙更是如此,因此,唐三藏一句话引得西游团大乱,一猴一马呲牙咧嘴剑拔弩张,还好猪悟能这猪脑子转的快,及时在两队中间和稀泥,两队人员才从热战转移到冷战。

    而从始至终,那抹孤独的魂灵都在远远的山脚下望着他们,不曾上前一步。

    “你明知这是他们的痛,为何还要带她过来?”中场休息时间,猪悟能把唐三藏拉到一边问道。

    “因为我想救她”

    “什么?”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她可能只是一个无能的魂灵,但她能比我们看到更多更远的东西”唐三藏说:“或许我可以把她丢在冷清的无底洞中一辈子不去管她,既不会得罪人又不会耽搁行程,可如果我们的一个驻足便能改变她呢?”

    猪悟能挑挑眉毛:“改变?”

    “对”

    “你想要改变她?”

    “对!”唐三藏严肃的说:“你可能从没有过那种感受,你所有的行为都不是由你自己支配的,你活着,却像是在代替别人。我所有决定选择甚至是每一个表情都是金蝉子预先设定好的,除了刚刚,我用我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力量在拯救一个悲哀的魂灵”

    猪悟能摇摇头:“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自私,你竟然要为了完成你拯救苍生的愿望而伤害他们,你不觉得孙悟空和小白龙比她更需要被你拯救么?”

    唐三藏眯眯眼:“你觉得我在伤害他们?”

    “难道不是么?”

    唐三藏摇摇头:“不,我在救他们”

    “救?”

    “是”

    “怎么救?”

    “龙清儿是他们的伤,我要医好他们的病,便要从这块伤着手。倘若不能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变成最坚强的地方,他们,怕是永远都不能痊愈”

    话音刚落,唐三藏便看到那一猴一马向他这边走来,二人脸色阴霾,仿佛结成了冰霜。

    “你还是一样,自以为是”孙悟空说。

    唐三藏笑笑:“或许是的,可我不想你忘掉他们”

    “忘?”孙悟空哼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忘掉我的兄弟姐妹?”

    “难道不是么,你一路上这么努力工作,辛苦劳累,不就是为了忘掉他们吗,我看到了,你每天晚上辗转难眠时紧抓着金箍和曾经放置过龙鳞和羽毛的胸口!”

    “你闭嘴!”孙悟空红着眼大吼道:“这不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么?”

    唐三藏一愣。

    “是你把我从山下挖出来,你要我看到他们的死,却又不让我报仇,还不让我忘记,如今却为何弄来一个鬼魂来骗我!”

    唐三藏已记不清多久没见孙悟空发脾气,而在他要做这件事之前,也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局况。可有些事就是这样,偏偏要经历一番挫折和磨难,才能最终达成善果。况且,那只隐忍许久的猴子确实应该好好发泄一下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饲养员,虽然清楚被一只猴子痛骂痛打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可他还是欣欣荣去做了。

    待到那猴子把满腔的怨气吼出来了,他才抬起头,说道:“你在意着她的死,却总是在逃避她为何而死。你在害怕”

    孙悟空一怔,恶狠狠看向他。

    唐三藏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怕你不能给她报仇,你怕你永远都对不起她。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够选择放开她也放开你自己?”

    “放开?呵,如何放得开?”

    “将那抹魂灵当作龙清儿,你便心无挂碍,做你想做的事”唐三藏说:“她和龙清儿一样,是个优秀的女将士,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将女人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

    “不”孙悟空摇摇头:“她已经死了,没有人能代替她”

    唐三藏惨淡一笑:“如此想来,你便不觉得孤独么?”

    曾经的花果山七魔只剩下一个天上的间谍金狮没被寻见,而寻见的却全都已经不再。

    只剩下孙悟空孤零零一个人了。

    “孤独?”

    孙悟空迷茫的抬起头,在这两个字眼的下方,沉淀着的是他噩梦一般的五百年。

    可他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噩梦,因为那时候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从未亲眼见证他们的死亡,而五百年后那有了伙伴的岁月,他必须亲力亲为去西游,间接性隔断了和从前所有伙伴的联系,为的是保护。()

    虽然,那些人,那些妖并没有因为他的保护而存活下来。

    这一切,都被唐三藏看在眼里。

    所以他说了:“放任你的孤独吧,别再压制它,你能够包容她,所有渴望希望的人都是你的兄弟,不是么?”

    他笑着拍拍孙悟空和小白龙的肩膀,说:“你当真不思念他们么?你当真不想有人代替他们好好活?你当真不留一个兄弟在这世上吗?”

    “我能留住么?”孙悟空问道。

    “只要你想”

    几年前出山之时的话语重现,孙悟空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和尚,他已经跟他走了这么久,被他一个金箍骗到千里之外的西天,再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了。

    他妥协了。

    可他的内心深处,也确实是太过想念他的兄弟了。

    若是有人能代替他们好好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是自己麻醉自己,等到将来某天,这世上又只剩下了自己,心里想着,还有兄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便也不觉得孤独。

    这是孙悟空唯一的自私了。

    孙悟空妥协之后,小白龙很快也心软下来,西游团内部矛盾得到良好的化解,唐三藏一面安抚着猴子和马,一面招手叫那魂灵过来。

    嫣儿见他挥手便腾起一阵轻烟,来到了孙悟空面前。

    她的眼角含着笑,望着面前这个瘦小却蕴含着无比强大力量的猴子,伸出了她白净纤细的手。

    “好久不见,悟空”

    那温润的眉眼,高贵美丽却又不失冷傲的气质,像极了龙清儿。

    孙悟空呆愣了几秒,颤抖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嫣儿却没握上他的手。

    她抱住了他。

    小白龙哭了。

    他知道龙清儿最渴望的便是依偎在孙悟空的怀抱之中,可她到死都没能实现这愿望。

    可如今,嫣儿做到了。

    她做为另一个龙清儿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英雄,她即将成为他新的家人,第二个龙清儿。

    少顷,孙悟空伸出手回抱住了她。

    他知道,他再没什么能给龙清儿的,而龙清儿,也再索取不到什么。他无限的思念和牵挂都寄托在这个拥抱上,他能给的,只有这些了。孙悟空缓缓闭上了眼,收紧了手臂。

    就让这个拥抱,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无论什么,都有变质和褪色的那一天,更何况是这个轻飘飘的拥抱?

    很快,他便感受到一股暖流自胸口蔓延开来,像是有无数的生灵从中脱离消逝。

    他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自己身体轻飘飘倒在了地上,那些飞出的生灵带走了他的热量,却也想要贪婪的带走他的生命。

    而嫣儿,则是站在原地冷漠的甩着穿过孙悟空胸膛的那只半透明却沾满了血迹的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时间来准备或者接受,等各位回过神时,乌云已经将整个陷空山笼罩在其中,乌云之上是密密麻麻的军队,和趾高气扬的神佛。

    “好久不见了,金蝉子”

    那神佛笑着,抬起手来一收,嫣儿便像是一条狗一样被抓起来跌落在佛的脚下。神佛抚摸着她冰凉的躯体,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宠。

    能明目张胆站出来对抗西游团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观音。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似乎是个正人君子,不搞偷袭,可她刚刚放纵妖孽暗算别人却太过小人,这样想来,她不过是想虚张声势罢了。

    “我可一点都不想见你,臭婆娘!”唐三藏磨得自己牙根痒痒才挤出这一句话。

    “你今天来又是想要做什么!”

    观音笑了:“我要你死”

    “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徒弟?”

    “你的徒弟?”观音大笑:“我要杀你当然也要杀你的徒弟!我恨你!我要杀掉所有跟你有瓜葛的人!”

    “贫僧现在都不知道你在为了什么恨我,为了名?利?你已经全都得到了,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的敌人还不够多么?”

    “当然!”观音瞪大了眼,像是窒息的鱼:“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多么碍眼的家伙!多少年了,你已经投胎转世,可威名依然响彻三界可是我呢?我只是一个配角!我不要被人忘记!我要被人铭记在心!就像是你一样!我也不要成为你的后继者,第二个如来红人!我就是我!我不是什么别的人!”

    唐三藏皱皱眉:“那一切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其实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存在”

    “你说什么?不存在?我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竟然不存在?这不可能!”

    “不管你如何想,这都是你所想,你从来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从来不听听民众的声音,你又怎知天下人怎么看待你?”

    观音笑笑:“呵呵你总是能讲出许多歪理,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有很多人都会思考你的歪理,或许我也会,不过是在你挫骨扬灰的时候”

    “你这么想我死?”

    “呵呵,你连一个卑微的魂灵还能怜悯,为何不能怜悯一下我呢?我活得也很痛苦!”

    “我如何能改变你?”

    “只要你死”观音咬着牙说。

    唐三藏叹了口气:“贫僧一直活在金蝉子的阴影之下,从未发觉我是个多么重要的人,可如今金蝉子死了,我便成了你的眼中钉,这难不成也是体现贫僧自身价值的方法?”

    观音笑道:“那你将如何呢?救苦救难的金蝉子,你到底要不要救救我?”

    “贫僧要救你”唐三藏说:“可在我救你之前,我必须救我的徒弟”

    他毅然决然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用他那凡人脆弱的身躯护住了他心爱的徒弟们。

    即使他知道,他的力量是多么脆弱。

    “哈哈哈!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还是法力无边的金蝉子么!”观音狰狞着脸,笑得猖狂:“去吧!佛门最为优秀的军队!把他们给我撕成碎片!”

    一声号召,乌云之上浩浩荡荡的军队便顷刻间向地上涌过来。他们的面目变得凶狠,竟活活撕碎了脸上那张笑面虎的面皮,露出深红发黑的腐肉来。

    他们就像是饿极了的一群野兽,倘若队友还有着完整的一张面皮,便连自家人也能食。他们又像是一群牲畜,匍匐在神佛脚下,等待着神佛一声令下,便去杀戮那些薄皮中裹着鲜肉的生命。

    纵使如此,唐三藏依然笔直的站在他们面前,尚未移动分毫。

    这使那群野兽更为猖狂,争相着要去撕裂他的皮肉,啃食他的心肝。

    唰——

    就在野兽们即将撕破唐三藏的人皮之时,一道金光由后方射出,将那冲在前头的几头野兽烧成了灰烬。

    未等唐三藏回头,他的前面便出现了四个笔直的人影。

    他笑了。

    并不因为他未死,而是因为他们还活着,也想保护他也活下来。

    孙悟空似乎是听见了这声轻笑,回过头来,举着棒子恶狠狠地说:“滚远点!碍事的秃子!”

    唐三藏笑着说:“我也想和狒狒你们共同战斗”

    他没有忽略,孙悟空那被嫣儿伤到的地方还在不断流着血。

    “滚!”

    一个恶毒的字眼,在唐三藏眼中却显得颇为珍贵。

    他没有后退,亦没有上前。

    他看着浩浩荡荡的野兽军团与四个饱经沧桑的人妖厮打在一起,野兽的爪子刺破他心爱徒弟的衣衫和肉体,仿佛刺在他的心上,而那四位人妖凭借着满腔的愤懑和真才实学,自几十万野兽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还有天上的观音。

    即便知道胜负已经分明,观音脸色依旧云淡风轻,直到她的队伍不剩下一名战士,她依旧安静的屹立在云朵之上。

    或许她觉得,那样会凸显出仙神高人一等的本质。

    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四周,是四个杀气腾腾的人妖。

    “别以为我输给了你”观音说:“今日,我便胜你一局”

    “此话怎讲”唐三藏回应道。

    “我的下属终于伤害了孙悟空,伤害了你的徒弟,而这一次,你没能保护他,却亲手伤害了他”

    “这便是胜?”

    “难道不是?”

    唐三藏摇摇头:“可你看我的徒弟,他还好好的站在你的身后,我想,他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观音偏过头看身后面色有些苍白、受了伤的孙悟空,轻笑一声:“或许吧”

    唐三藏皱皱眉:“你会后悔么”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事到如今我还是一样的讨厌你,我想杀掉你”观音的面容有些扭曲:“别以为生死能够改变我,倘若我怕死,我便不会率领大军来与你决战!”

    “既然你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为何还要前来?”

    观音笑了:“你以为仙神便都要怕死么?我更害怕的是没有在你到达西天之前与你决一死战”

    “你可知这要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都无所谓,现在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再比杀掉你更重要的了”观音说:“我已经太过厌恶西天的生活了”

    唐三藏知道,她纵使千错万错,临死之言不会错。身居高位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就连观音都被西天折磨至此,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她抬起惨白的面容,看向唐三藏,他依旧是那个老样子,玩世不恭却总是能一语道破天机。

    而自己,永远都比不上。

    “我恨你”观音说。

    “我知道”

    观音笑笑:“我恨你不救我”

    唐三藏一愣,脑海中浮现出千百年前西天的背景,那个爱过恨过纯真过的小师妹,曾跟在自己后面甜甜的叫着自己‘师兄,。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他再救不了任何人了。

    “承让了,师妹”

    这一句苍白的话语在凄冷的空气中回荡了好久。

    唐三藏知道,不会有人再来回答他了。

    再睁开眼时,一切都不在了。

    观音,佛界的军队。。。

    他们之间的恩怨,终于被无数的鲜血点上了一个句号。

    一切又如同平日一样,安静却寂寥。

    唯独地上那伤痕累累的魂灵,哭得不成样子。

    唐三藏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问:“为什么?”

    她凄惨的笑笑,扬起了头:“我不能够违抗神佛,她会杀了我的家人,我必须保护他们,即便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现在呢,你知道了么?”

    “不可能了,神佛都已经不在了,我的记忆回随她一同湮灭”

    她痛苦的闭上眼,任眼泪浸润她苍白的面孔。

    “杀了我吧”她说。

    唐三藏沉默的摇摇头,他转过身,看那因受伤面色惨白的孙悟空也平静的望着自己,他又转过了头。

    一面破旧的镜子被扔在嫣儿的面前。

    她抬起头,唐三藏正逆着光看她。

    “拿起它吧”他说:“那是你的夙愿”

    嫣儿瞪大了眼,她不可置信的捧起那面镜子,映着微弱的阳光,她怯怯的把头伸过去,瞪大的眼眸看清了镜子中的人。

    不,那不是人。

    是一只小老鼠。

    金鼻白毛的小老鼠。

    前世的记忆透过那面镜子反射到她的心中,她终于知道,她根本不是一名优秀的女将士,她只是个能够看穿人心的老鼠。她的一生,也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不断洞察人心。而她在临死一刻最大的愿望,竟是忘掉这愚蠢的一生。

    她笑了,笑出了眼泪。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转来转去,她竟还是这个下场。

    她再不敢奢望什么,她自嘲的笑着,看被她伤到的盖世英雄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待到孙悟空站定在她面前时,她从容的闭上了眼。

    “动手吧”

    她的生命会像秋风一般流逝,不留一丝痕迹。

    那会是件美好的事,再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让人解脱的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留下自己无知的魂灵在世上飘荡,她需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死亡,毁灭今生,没有来世。

    就让她永远的睡下去吧,永远的解脱吧。。。

    可等候许久,那解脱却迟迟不肯到来。

    她迷茫的睁开眼,却看见孙悟空愈走愈远的背影。

    她想出声叫他,却无意中用她那能够洞穿人心的眼眸窥视到了他的内心。

    她不禁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知道,她能活下去了,好好的活下去,死亡再不能将她解脱,因为她有了比死亡更重要的事。

    她会在以后的无数个苦痛难挨的日日夜夜为了孙悟空的那一句话坚强的活着。

    也正因为他,她再也不孤单了。

    任何东西都不能再侵蚀她想要生存下去的决心。

    她泪流满面的抬起头,已经没有了西游团的影子,仅有那火红的夕阳停靠在地平线上,慢慢浮现出孙悟空的面容,和他心底的那一句话。

    活下去吧,清儿,我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