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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峤完全没料想他竟有如此举动,一时竟怔住了。
对方脚下轻盈飞快,不过片刻工夫,便从树林径自入了山脚,又沿着山路往上,绕向山的另一头。
沈峤呆呆地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我们现在要上山?”
晏无师:“此山背面有一寺庙,隐于山中,荒废多年。”
沈峤疑惑:“你好似对此地颇为熟悉?”
晏无师:“当年与崔由妄一战之后,我曾至此山中闭关修行。”
沈峤恍然,未再多问,他的确是有些累了,方才力战四人,抛开被晏无师所伤的萧瑟不提,白茸、阎狩、宝云,实力一个比一个强悍,以沈峤如今的内力,若非有剑心境界在支撑,断不可能全身而退。
晏无师走得虽快,却很稳,隔着衣裳,肌肤温暖的触感传来,沈峤无暇多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已非方才丛林,而是身处一间寺庙之中。
因年岁久远,寺中早已香火断绝,连香炉都不知去向,佛像身首不全,四处布满烟尘珠网,不过沈峤睡觉这块地方倒是干净的,底下还垫着从柱子两旁扯下来的布帷,虽也残破不堪,但总算不至于直接坐在冰凉的石板上。
他背靠墙壁坐了会儿,方才他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自从上次和雪庭交手之后,体内伤势有些淤积,导致至今出手无法全力发挥,这也是他没法杀了阎狩的原因之一,后来又有了宝云的加入,这个机会便直接错身而过了。
沈峤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手摸过来,他毫无防备,被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激,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叹气作甚?”晏无师坐在旁边,另一只手则拿着帛片在看。
沈峤眯着眼端详片刻,确认这是当日对方从陈恭手中夺来的《朱阳策》残卷。
他正要开口,却见晏无师手一翻,帛片直接飘入火堆之中,转眼就被火焰吞噬。
沈峤:“……”
晏无师转头看见他的表情,不等他发问,便道:“里面的内容我已记住,留它又有何用?”
沈峤:“若是万不得已,须将帛片交给合欢宗来脱身,你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么?”
晏无师:“即便我将帛片交给他们,你认为他们会相信这就是真正的残卷?”
沈峤蹙眉不语。
晏无师一哂:“昔日日月宗内有一门秘法,只怕连你都不曾听过。说白了便是魔音摄心练到出神入化之境,可以控制别人的心神行为,迫他在不知不觉中将真话说出。若换了是我,我也更愿意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得到自己想要的口供,而不是相信一张上面写了字的帛片。”
沈峤:“所以阎狩等人想要趁你修为大减之际,将你抓回去,迫你说出残卷上的内容。”
晏无师:“不错,我对他们的价值不在于一具尸体,而是《朱阳策》和浣月宗宗主的身份,有我在手,自然也可以轻松号令浣月宗了。”
就沈峤所知,晏无师看过的《朱阳策》残卷,五已得其三,尤其是从婼羌地底得来的那份,里头更记载了对《凤麟元典》的改进与增补,桑景行与元秀秀同样在练《凤麟元典》,自然明白魔心破绽会造成的影响,破绽一日未除,就一日不可能练到《凤麟元典》中的圆满境界,所以他们比谁都更想得到这份内容。
若换了从前的晏无师,那自然高高在上,只有令他们忌惮却不敢妄动的份,但现在晏无师遭遇五大高手围攻,从生死边缘回来,武功大不如前,此时不下手又更待何时?
魔门的人手段如何,沈峤再清楚不过。
当日桑景行因沈峤杀了自己徒弟霍西京的缘故,便想要将他武功尽废,手脚挑断充当禁脔,先让自己肆意玩弄之后再丢给合欢宗门人蹂\躏,以浣月宗多年来跟合欢宗对立的态度,更兼晏无师口舌刻薄,行事放纵的作风,一旦落入合欢宗门人手中,得到的待遇绝对不会比沈峤更好。
想及此,他的眉头越发紧锁:“若是如此,我们还是快些启程,以免被他们追上的好。”
晏无师笑道:“你这样为我着想,是不是想让我感激涕零,以身相许?”
沈峤不理会他的调侃之言,反是郑重道:“我知晏宗主素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但此事性命攸关,你现在破绽未除,实力不济,若只有阎狩等人也就罢了,桑景行一来,连我也抵挡不住,还是谨慎些好。”
晏无师却不见半丝慌乱,只将旁边树枝丢进去让火势烧得更旺一些,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假若一切重来,你可会选择在半步峰下为我所救?”
沈峤一愣,摇摇头:“此事只怕由不得我选择。”
晏无师:“这么说,即便早知道后面会与我纠缠不清,被我亲手送给桑景行,你也并不后悔了?”
沈峤:“世间没有后悔药,过去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再追回,与其执着怨念,令自己不得解脱,倒还不如感谢你教会我如何去看待天下与人心。”
火光映在他认真的神情上,却显出一份别样的柔和来。
晏无师忽然笑了起来,柔声道:“傻阿峤,我几时对你好过?”
他伸手过来,似乎将欲摸向沈峤的脸颊,沈峤往后避开,抬手格挡,孰料对方另一只手却扬了起来,没有出手攻击,仅仅是袍袖在眼前拂过。
沈峤闻到异味想要闭气,但鼻子已经吸入一些,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体不由一软,对方趁势又点了他的穴道。
“你这不设防的毛病再过多久才能改改?”晏无师摇摇头,“还是说你内心已经将我当成可信之人?”
说罢他无视沈峤瞪视,低头在对方鼻尖上亲了一口,又将沈峤打横抱了起来,走到佛像背后。
沈峤这才发现,佛像后面竟凹进一大块,里头不大不小,正好能容一人盘膝坐在里头。
晏无师还有闲心给他解释:“铸造佛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许多寺庙会将佛像背后或里头挖空以减少花费,这间寺庙我从前来过,这尊佛像粗制滥造,连中空都懒得敷衍,只肯雕个正面做做样子,如今倒是便宜了你。”
沈峤蹙眉:“你到底想作甚!”
晏无师悠悠道:“北周内宫的《朱阳策》残卷,我当年也曾看过,但如今时间仓促,却来不及背给你了,你若想要,可以去长安找宇文邕,他曾见过你,又对你甚为赏识,想必是愿意为你开启方便之门的,还有,你告诉边沿梅,让他不必管我的事,先趁着周朝吞并齐国之际,将合欢宗的势力延伸到齐国再说。”
沈峤神色变幻:“我非浣月宗中人,这些话理当由你自己去说,与我何干?”
晏无师但笑不语,摸上他的脸颊,特意将动作放慢,似乎享受指尖与对方肌肤相触的感觉,令氛围带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出意外看见沈峤双颊慢慢染上微愠的薄红。
“我家阿峤生得好看,也难怪白茸那娘们要动心,有她在,就算看出此处疑点,也必然会帮你掩饰,不令你落入阎狩等人手中。”
话到此处,若是沈峤还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那他可真是太蠢了。
“晏无师,我一路辛苦助你逃脱,不是为了让你去自投罗网的!”
晏无师哈哈一笑:“当初亲手将你交到桑景行手中,直到今日我从未后悔过,如今你见我有倒霉的机会,怎么反倒一脸如丧考妣,阿峤啊阿峤,你太让我失望了,此时便该幸灾乐祸,心头暗喜才对,怎能露出这样我见犹怜之色,令我忍不住又想一亲芳泽了!”
他说罢,竟还真的捏住沈峤下巴,直接低头以唇舌入侵,及至对方气息紊乱,目露水光,方才作罢。
“我做事随心所欲,既然从不后悔,此番也不会是为了赎罪,更不是因为什么可笑歉疚,你不必有所歉疚,自作多情,平白令我恶心作呕。”
他以拇指揩去沈峤唇上的晶莹,低低笑道:“本座等你有朝一日兑现自己的诺言,成为堪配一战的对手,那样或许本座才会多看你几眼。”
沈峤竭力想要冲开身上的穴道,奈何晏无师的手法极为刁钻,几番尝试俱不成功,反倒是额头上冒出一头薄汗,脸色愈哄,倒像被说得羞恼交加。
见晏无师松开他,将欲起身,沈峤急得连声调都变了:“你站住!”
对方闻言还真就顿住了身形,只是又伸出手,直接把他哑穴也给点了。
沈峤胸口急剧起伏,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润泽盈盈,光华流转,令人动容。
“别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眼神,不然别说桑景行,连我都会忍不住。”晏无师弯下腰附耳对他说道。
说罢伸手一拍,将佛像推向墙壁,使得沈峤藏身之处与其紧密相连,更不容易被发现。
他又将火堆熄灭,袍袖挥去,沈峤方才坐过的位置便被倒塌的杂物所取代,再无痕迹。
刚做完这一切,晏无师便陡生预警,感觉一股杀机远远朝此处逼近。
但凡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对于危险,都会有种玄之又玄的感应。
他面露微哂,直接大步出了寺庙,身形往前掠去,片刻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一丝月光从残垣断瓦处漏入寺庙,为佛像里面的人也带来一点微末明亮。
湿润终于凝聚成泪水,从沈峤眼中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有人道:“以桑长老的武功,又如何会追不上区区一个晏无师?”
“区区一个晏无师?”白茸冷笑,“萧师兄,你可敢当着晏无师的面说这句话?”
“别吵了!”阎狩不耐聒噪,皱眉道,“晏无师孤身而去,身边没有沈峤,说不定他还躲在附近,方才与我们一战,沈峤早已力竭,跑不了多远,先四处找找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