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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尤三姐儿有下嫁之意,柳湘莲登时多年夙愿得偿,喜得无可不可,恨不能立时娶了尤三姐儿家来。
然他更明白此去西海安危难料,倘或因此有个好歹,又该如何回报三姐儿此时不离不弃之情?因此他执意不允,只求自己平安归来时,自然要风风光光的迎娶三姐儿。倘若他回不来,倒也不耽搁三姐儿谈婚论嫁。
想的倒是妥善,可惜话传到三姐儿耳中,直接骂了声“狗屁不通”。
尤三姐儿懒得同柳湘莲一来一往的磨缠没完,直接同负责传话儿的陈舅舅说道:“我懒得跟他掰扯。舅舅只去告诉他,我尤三姐儿虽不是个会殉情的主儿,却也并非是碰了难处就缩头儿的冷情冷性之人。这会子叫他来提亲,他只管照办就是。提了亲再去打仗,倘若得胜归来,我等他娶我。倘若他死在西海,我另嫁旁人。不拘怎么打算,都是我自己的事儿,并不与他相干。倘若他再歪缠,当心我恼了这门婚事直接作罢。管他死呀活呀的。我还不乐意嫁了呢。“
陈珪听得忍俊不住,回头只得将尤三姐儿的话原原本本当面告诉柳湘莲。因又说道:“我说外甥女婿,你可得醒着点神儿。我们家三姐儿可不是寻常闺阁少女。她那心性脾气,最是说一不二专断独行的主儿。这会子你若是不能依了她,只怕这门婚事当真就不成了。”
柳湘莲急的了不得,只得冲着陈珪鞠躬作揖的道:“好叫您老人家知道,晚辈自然晓得三姑娘乃是刚烈贤惠之人。但晚辈此去西海,祸福难料,着实不敢耽误了三姑娘——”
“唉,外甥女婿这话就有点儿杞人忧天了。你说此去西海沿子祸福难料,我怎么就不觉得?”
陈珪一句话,登时说的柳湘莲怔愣住了。不觉满面狐疑的看着陈珪。
只见陈珪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虽说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经营多年,颇有些势力。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南安郡王府虽在西海一带一呼百应,归根结底,还不就是仰仗朝廷每年供给军备粮饷,以此邀买人心么。却不知朝廷每年拨给银钱,为的是叫西海沿子的将士们安心打仗,剿灭匪患保国安民。而今南安郡王坐镇西海,每年拿着大把的银子却不能替朝廷替圣上分忧,致使流寇时时寇我边境,糟蹋无数生民。朝廷与圣人当然不能容忍南安郡王这等尸位素餐之行径。遂派尔等赶赴西海操练兵将,整肃军纪,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柳湘莲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方才点头。却不知陈珪提出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做什么?
柳湘莲心下正画弧,却见陈珪又是一笑,继续说道:“南安郡王身为朝廷敕封的异姓王,当初奉太宗皇帝旨意镇守西海,此乃大义。他掌兵权,名正言顺。但自从南安郡王到了西海,为了收拢权柄,不断做出邀买人心之事。这就是朋党。既有邀买人心,必有排除异己。这么一来,倘或再有打仗立功之事,将士所建之功与所得之赏必定不能公平。否则又怎能体现出朋党,体现出邀买人心的好处?长此以往,则必定会引起某些不喜朋党之争的耿直将领的反感。再者说来,这世间最是人心叵测。你觉着你是邀买人心,旁人未必觉得你给的就是他要的。人心总有不足,既有不足必定有所不满。所谓欲壑难填,莫过于此。因此外人瞧着西海沿子是铁桶一块,我却觉着里头暗潮涌动,离分崩离析也不远矣。”
“……外甥女婿此去西海,倒也用不着想太多。我告诉你个巧宗儿,只要你肯照办,保管能安安生生漂漂亮亮的完成圣人的吩咐。而且还兵不血刃,不说半点儿危险都没有,至少到不了刀剑相向那一步。你觉着如何?”
柳湘莲被陈舅舅一番话忽悠的眼眸清亮,闻听陈珪所言,登时起身冲着陈珪长鞠一躬,满脸希翼的问道:“还请大人教我。“
陈珪抚须不语。只等柳湘莲再三央求之后,突然笑的贼兮兮的看了柳湘莲一眼,方才高人之相尽毁无疑。他好整以暇的轻咳两声,开门见山的说道:“想知道啊!想知道就赶紧去尤家提亲。什么时候哄得我们家三姐儿高兴了。什么时候再来我这儿讨主意罢。”
一句话说完,没等柳湘莲反应过来,直接端茶说道:“来人,送客!”
柳湘莲被陈珪一番举动弄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又见外头守着的陈礼当真进来撵人,只好哭笑不得地退了出去。
路上碰见了来给父亲请安的大舅哥陈桡。柳湘莲少不得将方才之事和盘托出,却见陈桡也是幸灾乐祸的笑道:“活该。谁让你违拗我们家姑奶奶的意思了?这会子也得叫你知道知道厉害。还没娶我们三姐儿进门呢,就敢不听她的话。合着你当初说的那些‘倾其所有愿娶三姐儿’,什么‘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娶了她再不看旁人一眼,从此琴瑟和鸣,言和意顺’的话都是假的不成?亏我们都信了?”
柳湘莲被陈桡这番挤兑下来,登时急的脸上冒虚汗,忙开口剖白起来。陈桡看着急的火上蚂蚁似的柳湘莲,方才笑道:“这还差不多。既然我父亲叫你上门提亲。你照着我父亲的意思办就是了。难道只需你情深意重,就不许我们家三姐儿不离不弃?看你风光得意时,就愿招你做女婿,看你陷入危难,就袖手旁观。把我们陈家当做什么了?也难怪我父亲和我妹妹都恼你。你也忒把人看轻了。”
说完,也不等柳湘莲回话,挥了挥衣袖径自去了。
只剩下柳湘莲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陈桡潇洒而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热热的。险些落下几滴热泪。
因着陈家舅舅并陈家表哥那一番话,柳湘莲最终下了决心,准备好了各色彩礼,绑了两只早在粤海时便捉了,如今正养在自家后院儿的两只大雁,且请了媒人到尤家提亲。
自打柳湘莲流露出意欲求娶之意,为了讨好岳家与舅家,早把长安城大大小小美食酒肆逛了个遍。尤陈两家得了柳湘莲的孝敬,也跟着享受了不少好吃食小玩意儿。这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情形下,眼见柳湘莲来提亲,尤三姐儿自己又愿意,众人自然无有不满,乐呵呵的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既允了提亲,尤家且将尤三姐儿的生辰八字交付媒人带回柳家,因柳湘莲父母双亡,并无嫡亲长辈替他操持婚事。柳湘莲生恐怠慢三姐儿,便请了一位出嫁到长安城外的姑母帮衬操持。其姑母得知侄儿出息,又知尤家乃是官身,陈家更是富贵权势,十分乐意结交这样的姻亲。当下大包大揽,张罗打点,十分细致。又着高人合了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
合完八字又走文定之礼,便定在来年二月初二,意为龙抬头,好兆头。
民间素有文定之时女方须以自己亲手做的针线作为回礼的习俗。尤三姐儿虽自幼习学女红,但她的针黹女红着实不怎么样。勉强也就能缝个荷包,裁个抹额的程度。
如今要回文定之礼,只做抹额荷包却是不行的。柳家早已送来了柳湘莲的身量尺寸,尤三姐儿怎么也要裁制出一套衣裳才算合理。这倒着实难为了尤三姐儿。平日里打算盘噼里啪啦再不出错的一双手,这会子拿起针线来,不管怎么认真仔细,绣出来的针脚花样儿都是歪歪扭扭的。
气的尤三姐儿火冒三丈,恼过之后,却还得捡起针线继续做活儿。
这厢尤三姐儿在家里同针线缠磨,那厢柳湘莲却不得不启程赶赴西海沿子。
不过他此时夙愿得偿,心有挂牵,自然行事更为稳妥小心。生怕一个错漏,自己伤了痛了并不要紧,赶不回来迎娶三姐儿,那才是大事儿。
临走之前,柳湘莲少不得再次登了陈家的门儿,认真讨教陈舅舅口中的“巧宗”究竟为何事?
陈珪果然倾囊相授。只告诉柳湘莲牢记三条:第一条便是预想取之,必先予之。到了西海沿子,先莫做出势不两立的架势来。要懂得和光同尘,先安抚住南安郡王,在西海水师中站住脚,再谋后事。
说到这时,陈珪且从桌案上拿起几沓书信递给柳湘莲,口内笑道:“这是我托宁国府的贾珍写的几封书信,你到了西海沿子分别转交给南安郡王并其他几位将军。你要知道荣宁二府皆是功勋老族,四王八公更是同气连枝,联络有亲。虽说荣老国公宁老国公已经仙逝,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各个军中承认荣宁二公香火情的大有人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能有个人情在。”
柳湘莲恍然大悟,十分感激的接过陈珪手中的那叠书信,小心收好。
陈珪继续提点道:“这第二条就是隔岸观火,挑拨离间。”
“老话说得好,做糖不甜做醋酸。你如今奉承皇命赶赴西海□□水、师,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圣上削藩去的?因此就算你表现出和光同尘的意愿来,不拘是南安郡王,还是西海沿子的那些将军们,都不会认真信你。既是防着你,军中大事大权自然不会让你参与进去。你也用不着费尽心机的打入其中——且不过是白费力气。”
“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操练好西海水师。”不等陈珪说完,柳湘莲信心百倍的接口说道。他刚要继续表忠心表决心,就见陈珪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径自说道:“操练个屁。你此去西海沿子是为了跟南安郡王争权。他又不傻,要是能让你顺顺当当的操练成水军,圣人还用得着费尽心力的削藩?”
柳湘莲闻言哑然,只得虚心求教,“还请舅父大人教我。”
陈珪便道:“到了西海沿子。你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公款吃喝。顺便在喝酒的时候奉承跟你喝酒的那个人。怎么好听怎么来,最好吹的他天下第一古今无双。末了再感叹一下他生不逢时,能力与功劳并不相匹配……这当中的度你自己把握。且不要叫人察觉你在刻意挑拨就是了。”
陈珪说完第二条,不等柳湘莲消化,又说道:“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千万记得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