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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汉王别业,清幽风雅,园中引活水,依稀可闻水流潺潺,水旁植秋菊,与秋高气爽之风情,相得益彰。
夏侯沛与崔玄说笑过后,便端了菊花酒,浅尝一口。园中诸人三三两两的,或倚坐,或站立,神色轻松而自在,在这山清水秀间,将俗务带入,未免不雅,宾客也迎着汉王的喜好,只说些雅事。
汉王为主家,自是哪个都不肯怠慢的,在园中与诸人周旋。他笑眯眯道:“今邀诸位入宴,非止赏菊登高而已,还有一美事,与诸位共赏。”
他这么一说,众人兴味都挑了起来,汉王大为得意,抬手击掌,三下过后,乐声潺潺而起。
这乐声,流畅而美妙,似流水,似鸟鸣,琴瑟钟鼓,交织如缕。夏侯沛侧耳倾听,只觉耳膜被温柔抚摸,心弦被拨动,再细听,便知其中奏琴之声乃灵魂。
众人皆如痴如醉,夏侯沛收心快,她从不肯轻易沉迷,纵然乐声如天人所奏也只浅尝辄止。转脸看崔玄,只见这老男人一脸惋惜,见她望过来,崔玄轻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商音拨错了,如若不然,可称天籁啊。”
夏侯沛默默地转回头去,崔玄于曲乐上的造诣,天下间能出其右者,屈指可数。
乐止,过数息,众人方醒,忆方才之回肠荡气,只觉余音绕梁,如梦初醒。
最终还是魏善说出众人心声:“嘉音也。王请此擅琴者一见。”
能奏如此妙音,必美貌倾城,众人皆生期待,纷纷望向汉王。汉王自得一笑:“愧对诸君了要,今日可闻其音,却不可见其人~~”
夏侯沛一听就知道,这擅琴者必有大用,且不是汉王自己收用,若是他自己要将此女为妾为婢,此时定会大方奉上,或炫耀,或同乐,不致掩着。
阿爹真是好福气。夏侯沛叹了一句,再看众人,也是了然于心,都笑呼两声“惜乎惜乎”,便都不执著于此女。
乐声再好,只一享受,不听就不听了,不见便不见吧,无人当真执着。
三日过去,一行贵胄当中的雅士文人,赏花饮酒,连诗成赋,登高望远,曲乐相和,十分快意。所行皆雅静,随侍有仆役,达官显贵只顾行乐而已,醉卧高歌,放诞自得,十分快意。
夏侯沛听了几首诗,也照例“赋”了一首。夏侯沛脑海中的诗词歌赋千千万万,当真是“出口成章”的,轮到了她,见之前咏菊诗写了不少,又欲与汉王之雅相投,便言当时之景,七拼八凑了一曲,其中最为人乐道的一句是: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
若是寻常文士吟唱,必是借当时他们悠然自得之安逸,咏皇帝治国有道,使得士庶皆安居之功劳,可夏侯沛是皇子,还真说不明白她之凤辇指的是皇帝还是皇后。就连攻击她“奉承上意”都不行,人家可以辩称诗赋是写与阿娘看。
当时人都饮得半醉了,听夏侯沛此句,不少人都惊醒了来,在太子仁弱,诸王不服的境况下,皇子的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眼中。
谁不喜歌功颂德?可想而知皇帝听闻必欢喜。
十二郎真是,哪怕背后有人教,也可见高明了。众人望向夏侯沛,只见其随性而坐,醉眼迷蒙,小脸上染了酒意,绯红温润,嘴角似笑非笑地微扬,潇潇肃肃,华朗清举,可见过几年广陵王倾世之风采。
内外兼备的人,不好对付啊。
醉意朦胧的汉王歪着头,以手撑着脸侧,笑望夏侯沛道:“吾观十二郎,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这话不多时便传扬了出去,渐为美谈。
等过了三日,一行人终返京,此番尽兴,不少人还与汉王道:“愿王再相邀。”
汉王便与诸人定约,来日再来东山。
夏侯沛高坐马上,眼光朝边上一瞥,就看到汉王的仆役间,有一车驾,路上隐约听见其中有女子之声。时人游玩,携婢携妓都有,只是这回有她在,便多有收敛,想想三日间并无汉王府女眷出面,夏侯沛便猜度车驾所载,是那擅琴者。
众人就此别过。夏侯沛多看了那车驾一眼,也策马而去。
近宫门,邓众上前道:“十二郎,请准臣下前往通报。”
夏侯沛点头:“你去,长秋宫便不必去了,我自前往。”
邓众领命,策马越过夏侯沛,先向前去了。
含章殿得到夏侯沛归来的通知,立即备妥衣物热水,并浆饮点心,待皇子归来。
夏侯沛回来,沐浴更衣,稍作休整,便奔长秋宫去了。
三日不见皇后,简直如隔百年。
她虽令邓众不必往长秋宫禀报,但皇后掌内廷,怎会不知她回来了?早就处置了事务,等着她了。
夏侯沛奔到长秋宫,见皇后,立即笑逐颜开,认真地行礼拜见,便坐到皇后身旁的榻上,道:“总算是回来了,汉王叔真是能折腾。”
又登高,又望远,还曾涉溪而过,沿江而走,着实劳累。
“且好生歇上一日。”皇后道。
夏侯沛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在皇后面前,她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还会说傻话。皇后倾耳听着,不论她说的是不是要紧,都听得认真。
天很快便暗下来,二人用过晚膳。
夏侯沛便与皇后在长秋宫后的小园子里散步。
走了几圈,夏侯沛想到那擅琴者,便拿出来说了——得汉王郑重相待,想来不是个庸人。早些说与皇后,来日如何,也能有个准备。
皇后听罢,道:“果如你所言,此次以琴艺现于人前,应当是汉王为此女造势。”等献给皇帝时,也能将此女镀上一层光彩。
夏侯沛便偷偷看皇后的神色,皇后自是发觉了,扫她一眼,道:“要看便光明正大地看,做什么鬼祟之态。”
于是夏侯沛便果然光明正大地看了,看完还笑嘻嘻的:“阿娘之貌,鬼祟也好,光明正大也罢,怎么看,都无人相匹。”
又说傻话了。皇后不理她,只往前走。
走不了多远,便闻梅香,开得早的梅花,已盛放了。夏侯沛见皇后神色若常,便稍稍松了口气。那擅琴者若被献与皇帝,便少不得收入后宫,即便偌大后宫早已莺歌燕舞。皇帝得新人,对皇后而言,都称不上什么好事。
父母的相处,夏侯沛不好说什么,但是,她是绝对不愿见阿娘伤心的。
那擅琴的女子,的确是汉王准备了要献给皇帝的,但却不是此时,此时皇帝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突厥的事,哪儿分得了神关注其他。汉王当然不会这时献上去,不但得不了好,说不定还会遭斥。
在突厥内战爆发大约三个月,天入寒冬之时,魏会回来了,他并不是独身来的,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极为狼狈的王子,是都蓝可汗兄长的幼子。都蓝的汗位是从兄长那里接来的,都蓝死后,突利即位,便十分担心这位王子夺位,这位王子过得便不怎么好。
大约是从小就战战兢兢的压迫之故,王子并不像大部分突厥人那般凶悍勇猛,反倒有些中原人的温和气质。
这回大战,他部下的一丁点人马牛羊都叫突利借机征走了,战起,他便十分狼狈,无自保之力,就在他东躲西藏之时,遇到了魏会,魏会真是个大好人啊,危难时候救了他。
救了他之后,魏会便提出要带他回洛阳,这边局势太乱,他无一兵一卒,难免被杀害,不如往洛阳避难。王子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跟着魏会来了。
他本是以为自己免不了要受大夏人白眼的,只是他身陷如此狼狈之境,至少先活下来,再图其他,王子便想好了,不论怎么被人挑剔,都要忍耐。谁知,到洛阳城外,他得到了十分郑重的迎接。皇帝派了官员,置了车辇,将他迎入皇宫。
入了皇宫,王子又受到了大夏皇帝热情的款待,就如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宾至如归。
到了这一步,王子仍迷茫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却看明白了——皇帝想要扶持这个软弱的人做突厥的新主!
这个人定然是早就定下,而不是匆忙决定的。从魏会出使开始,这个局就开始布了。天时地利人和,恰好都完备,这局方能成型。
太子极不自在,达旦的使节还在京,大夏却已预备公然违背和亲的诺言了。
不不不,和亲仍旧是要和的,只是驸马不是达旦,而是这位不幸的王子。
达旦的使节被这突如其来的□□弄得满头雾水,他跑去质问那位十分良善的鸿胪寺的主事,主事道:“吾亦不知,吾下臣耳,如何知此大事?来使莫急,待吾为你打听。”
只拖着他。
而王子,早已被这近乎天上掉馅饼的事给惊呆了,过了半日,方反应过来,简直要喜极而泣。
皇帝笑道:“公主与你,却不忙成婚,待你成可汗,再来派使者求亲吧,结两邦之好。”
王子顿时又急了,他在突厥,已无立足之地,如何成得了可汗?
皇帝当即大方道:“朕借兵与你。”
魏会在一旁笑着捋须,在王子不敢置信地望过来时,他慈和地颔首,道:“只盼王子勿忘今日之谊。”
王子激动地语不成调:“若有那日,定以□□为上国,岁岁入供!”一面说,一面还惶恐地望向皇帝,只恐他反悔。
皇帝大为满意。
一旁的太子已在心中深深地皱起眉头。
对于这乱糟糟的局面,太子是不满的,在他看来,总要扶持新主,也该扶达旦,大夏乃大国,该有大国气象,既已答应,岂能出尔反尔?
可他又知道,达旦心怀野心,非可靠之人。这前后矛盾之下,便令太子极为纠结。国无信不立,他总觉如今朝廷行径不磊落,令他这储君也蒙上了羞耻,也令他十分担忧长此以往,大夏不再为番邦所信,该是如何的悲哀。
这些,太子都放在心中不敢说,经过上回,他已学得忍耐与慎重,并不会轻易将看法表露出来。然而,皇帝注重对太子的培养,便将此事拿来与他分说。
听皇帝口道以国为要,不可死板,需能通变。
太子终是忍不住,担忧道:“达旦那里,如何交待?”
皇帝一怔,不悦道:“一旦王子成可汗,达旦那里,还需什么交待?”到时候,达旦是死是活,犹未可知。
太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