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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那临时的米店开了这么多天,外加这段时日的施粥,大约还剩下一半的储存量,足够撑到朝廷的赈银下来。开原县一些富户也不想让他们专美于前,纷纷做起了这施粥的善事——这多少也减缓了安宁他们的压力。别的地方受饿的人听闻还有这样的好事,越发朝开原县涌动了过来。在这段时间内,开原县中所留下来的难民数量甚至已经有了本地民众的一半。
安宁他们也不介意,倘若能够让更多的老百姓获益,能够少饿死几个人,让出点名声又如何?再说了,即使那些人效仿他们,最初兴起这事的是安宁他们几家,老百姓们并不是那么健忘的人,账面上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有感恩的人,自然也有不知足的人。在他们眼中,像安宁这样的富有人家,施舍点米粮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却不曾想过,别人帮你是情分,而不是本分。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这冲突事件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安宁全家正在吃晚饭。这段时间天气仍然十分炎热,导致大家胃口都不算好。所以周家的伙食也以清淡为主。其中最受安宁青睐的便是那凉拌莲藕。新鲜的莲藕采摘下来,烫过后在凉水中捞过盛起,加上周家特有的酱料,清爽可口,十分美味。半碟的莲藕基本都入了她肚子。
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听到门口地方传来的喧闹声音。
周李氏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说罢就要站起身子过去看看,这时候章古家的红着眼眶跑了进来,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声音带着恨意,“夫人、姑娘,我们家章古被打伤了。”
安宁吓了一跳,章古作为他们周家的门房,住在这一片的人基本都是认识的,看在周家的份上基本也不会有人敢直接欺上门来。更何况,章古本人的性格很是不错,常常带着笑脸,与人为善,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谁打他的?”她沉下嗓子问道。
章嫂子恨恨道:“还不是那群刁民!我家那口子好好地守着门,他们就突然打上门了。蔚侍卫他们已经过去了。”
章嫂子口中的蔚侍卫自然就是蔚海蔚景他们。
安宁也坐不下了,直接说道:“我过去看看,确定是难民不是地痞流氓吗?”即使是地痞流氓,应该也没那个胆子招惹他们家啊。
“我当然记得!其中两个我认出来了,之前姑娘您施粥的时候,他们还有排队去领取呢。真是一群白眼狼。”章嫂子气得身子直打哆嗦。
周李氏连忙拉住她,“你过去做什么?我去还差不多,别一不小心就波及到你了。”她家闺女娇俏的脸上若是磕着碰着了,周李氏都没地方哭去。
没等安宁说什么,一个护卫已经将章古给抬了进来。章古的脸颊肿了一大片,手臂还骨折了,宛若无骨地垂着,左眼更是被人揍了一圈,一个黑黑的大眼圈十分显眼。章嫂子一看到丈夫如此狼狈,眼泪又瞬间掉了下来,扑了过去。
“杀千刀的,那种贼匪怎么就忍心将你打成这样呢!”
章嫂子看似粗心大意,但扑过去的时候,还注意不碰到丈夫身上的伤口。
安宁看了一下,虽然小伤不少,但好在都不致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
她开口道:“章古这段时间的药费直接从公中拿。等下拿我的帖子去请一下王大夫过来给他瞧瞧。”具体情况她等下再问。
她视线落在将章古搀扶过来的那护卫——她记得这位好像是叫做高大树吧。高大树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收到安宁的询问眼神,连忙道:“那些人一共有三十多人,都是一些外地的难民,听说咱们府上还有不少的粮食和钱财,昏了头就仗着人多,想冲进来抢一些走。章大哥为了挡住他们,受了点伤。不过蔚大哥他们已经过去了,那三十六人全部都被制服了。”
安宁这才松了口气,对章嫂子说道:“章古这也是一片忠心,等下你替他去账房领取十两银子。这段时间,先让章古休息一个月,让别人守门,嗯,这个月他的月钱也加倍。”
周李氏在一旁点头,赏罚恩明才是持家之道。
章嫂子的眼泪也不掉了,好歹有钱拿,姑娘也会治好她家这口子,还在姑娘面前表了表决心。她扶起自己的丈夫,就要带他回房间,再请大夫来看一下。
安宁抬脚同高大树一起去门口看看,周李氏在听说那些人都被制服后,也不阻止了,跟着安宁一起。
走到门口,安宁便看见地上三三两两地躺倒了一片的人,一个个都在那边哎哟呢。
蔚景则是直接脚踩着其中一人的脸,见到安宁出现,抬了抬下巴,“领头的就是这个。”
安宁眯了眯眼,从穿着气色来看,这些人看起来的确像是从外地过来的难民。只是……就为了抢粮食而过来冲撞周家?怎么看都有猫腻啊。
被蔚景所踩的那人还想挣扎一番,蔚景脚从他脸上抬起,没等那人起身,脚已经直接踏在胸膛处,让他一个趔趄,又再次栽倒在地,头直接撞地上,听那声响就觉得疼。
出来将这群人揍成这样的不仅是蔚景和蔚海,周家的护卫也来了十余人,大家手持木棍,其中两人挡在安宁面前,以防这群暴民暴起发难,那他们的脸皮都要被揭地上了。
周李氏见到他们,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人,我们周家每日施粥救人,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安宁咳嗽了一声,“娘,你说他们狼心狗肺可是侮辱了静静。”
周李氏改口:“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她连白眼狼都不说了。
安宁看着领头的那位,“将他们全都送到衙门中,就说我们周家这里有暴民打算抢劫,问县令到底是什么个章程。”
周家有一个乡君,还有一个四品诰命在里头,即使这些人没真正成功,这罪名也足够他们蹲好几年的监狱了。
蔚海啧了一声,“至少得关个一年半载。”
他脚下那人睁开眼,吐出了一口带着血的痰,“你们周家那么有钱,有那么多米,我们又没打算真的伤了你们,只是拿一些吃的也不行吗?”
安宁冷笑道:“我们的钱也是干干净净赚来的,敢情我们有钱就应该活被你们抢吗?皇宫比我们还有钱,你们怎么不去皇宫中抢?不过就是以为我们周家老弱幼小,好欺负罢了。”
原来这位的观点就是我弱我有理。
看地上这群人的表情,似乎有不少人还挺赞同他这一番道理的,说到底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安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对蔚景说道:“把这些人全部都送到衙门里去。”
高大树直接拿出了一捆的绳子,打算一个个绑好,其他人一见安宁他们真的动真格了,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是说法不责众吗?不是说这位周乡君最是心软吗?
一个个连忙忏悔,“放过我这回吧,我只是被那陈超给怂恿了,是他说府上有不少金银财宝,抢了一批就走,到时候混在城里那么多人中,谁也找不着。”
“没错,我们都是被他给骗的,都是他的关系!”
“我们只是肚子饿了,想要混口饭吃而已。”
一个个卖惨试图获得安宁的宽恕。安宁的人生字典中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法不责众,她懒得再看他们,对蔚景说道:“全都带去衙门。”
说罢,将他们的求饶神置之不理,挽着周李氏进屋去。她饭都还没吃饱,气都气饱了。
周李氏看了这群人一眼,在女儿耳边小声道:“真的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吗?”
安宁眉毛皱起,说道:“娘,别忘了,咱们家的女眷那么多,若不是有这么多护卫在,让他们冲进来,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这些人吃她免费施出的粥,还眼红她家的家产,打着抢劫的念头,无论落得什么下场,安宁都不会同情他们,所谓的农夫与蛇,说的就是他们。
周李氏看着自己相貌标志的女儿,想起窈窕动人的周慧,在大热天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脸色狰狞了一瞬,“必须好好关个三年五载才是!”
这一出的事情多少让周家的人受到了点惊吓,安宁更是安排那些护卫二十四小时轮流巡逻,务必不留下所谓的死角。她的院子里因为有了静静的缘故,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慧平时再坚强也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当天晚上便跑来和安宁一个屋子睡了。安宁看着她,想到她年底就要嫁出去,不免有些惆怅。自己这位侄女的生辰是在六月。可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她的及笄礼也不能大办,最后是请了德才兼备的全福太太作为正宾,给她加笄。她加笄所用的簪子还是安宁送给她的,是安宁特地从皇后娘娘送给她的那些首饰中找出的。能够让一国国母送出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玉质温润华美,上面的兰花雕饰栩栩如生,像是从刚开的兰花上摘下来一样。慧姐儿第一眼看到便爱上了这首饰。当时其他邀请的一些宾客也纷纷送上了一些礼物。这些都被周李氏收着给孙女当嫁妆。
慧姐儿头发散了下来,抱着自己平时睡惯了的枕头来到安宁屋内。
安宁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我这里又不缺少枕头,你还非得拿来你的不成?”
慧姐儿脸上涌现出了一抹的粉色,“只是睡习惯了而已。”
“那你出嫁后也要把这枕头当嫁妆带出去吗?”她忍不住打趣了一下。
慧姐儿瞪了爱取笑人的姑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配合上她脸上的羞红,那眼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周慧刚将自己的枕头放好,宝珠便进来了,她先是对着安宁行了行礼,才说道:“姑娘,沈少爷刚刚送来了一个人。”
安宁道:“什么沈少爷,还不改口喊姑爷?”
宝珠从善如流改口:“姑爷送来了一个丫鬟给姑娘您使唤。”
安宁疑惑地抬眼,“什么丫鬟?”难道是送来给她家慧姐儿暖床的吗?
宝珠唇角微扬,“那丫鬟叫素问,据说身手很了不得呢。姑爷听闻了晚上的事情,特地送来小姐身边的。”她口中的小姐就是周慧。在她眼中,这沈少爷不仅家世出众,是官宦世家出身,本身也很有才。去年乡试直接中举,虽然今年春闱落第,但以他这年纪而言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出众人物。安宁小姐也说了,落第也比勉强上去成为同进士的好。更别提沈姑爷待她家小姐一往情深,温柔体贴,简直就是百里挑一的好夫婿人选。宝珠作为周慧的丫鬟,不免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安宁听了这话,不免含笑望向周慧,周慧的脸已经红得滴出血了,灿若晚霞。她轻轻咳嗽一声,像是要驱赶走羞怯的情绪,“请她进来吧。”
这素问一进来,安宁便猜到她是练家子。她虽然功夫不行,但架不住听力好。素问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要听不见,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呼吸也同样很轻。她年纪大约是二十岁出头,长相平凡,属于那种丢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类型。
素问进屋后,向周慧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少爷既然将我给了小姐,从今天起我便是小姐的人了。”
她说话不快不慢,有一种能够使人迅速镇定下来的沉稳气场。
周慧抿唇浅笑,笑容在灯光的晕染下越发柔和,“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
不得不承认,沈以行的做法让她在害羞的同时也不免感到了甜蜜,她唇角含着笑意,温柔浅笑的模样美得惊人。
桂圆见难得来了一个厉害的人,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便兴致勃勃地想要同她比划身手。素问看起来虽然不言苟笑,但其实很好相处,点头应了下来。
桂圆虽然力气大,但身手的确不怎么样——即使她已经同蔚海学过一两招,在素问这样的高手面前,才一招就被摔得狗啃泥。蔚海看了以后,评价道:“本事大概是我的三成,保护你们足够了。”
听到这评价,素问向来平静的脸上难得涌现出不服输的神情。蔚海见她这表情,直接乐了,“不如我们也来过两招?”
两招过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比不过这叫做蔚海的男人,在身手上。
因为她相当于是周慧的贴身女保镖,因此晚上睡觉的时候,直接睡在了外面的榻上。静静则是趴在门口。
一人一狼,双重保证。
……
第二天,安宁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消息。这次遇袭的可不仅仅只是他们周家。李家、苏家、马家、还有一个做布料生意的朱家也遭了秧。蔚家、沈家和杨家倒没有,这三家那些难民们根本不敢过去,可见他们这群人是典型的柿子捡软的捏。五家中周家算好了,也就是伤了一个章古。李家有三个家丁可是受了重伤,气得李老爷同样将那些人给送到了衙门中。苏家和朱家恰好遇到护卫巡逻,所以平安无事。马家据说也有一个家丁受了重伤。
县太爷沈从文虽然不喜欢安宁,但是在这种事上也不会刻意同安宁过不去,直接按照律法处置,这些被送进来的难民首领判处流放,其他人都关押三年。
之所以只是流放也是因为没有真正造成人的死亡。
不少难民担心安宁会因为这个缘故而取消免费的施粥,背地里将那些人给骂了又骂。在他们眼中,这周乡君好心给他们免费的粥米已经够善良了,结果却有些人不但不懂得感念恩德,反倒恩将仇报。
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安宁仍然是照常行动。像那些贪心恶毒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知道感恩的,她何必因为那几颗的老鼠屎,而直接迁怒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呢?
大家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肚量,不由又是赞叹一番。
就连杨蕊的爷爷在私底下都对自己的孙女说道:“这姑娘才能出众,心胸宽广,日后必有大为。”
那些人冲府的难民都被处置了后,开原县的治安也一下子好了不少,之前喜欢闹事的一些人也乖巧地收起了自己的脾气。一时之间,城内反而达到了难得的和谐。
……
“姑娘,不好了!”
仍然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出的事情。
安宁听到章嫂子的声音后,放下碗筷,“又有人来闹事了?”
章嫂子说道:“咱们家门口,有个妇人抱着小孩跪在那边呢,死活都不肯起来。”
周李氏语气不善问道:“难不成是找南哥儿的人?”
李南前科摆在那边,导致一听到抱小孩的妇人,周李氏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她弟弟在外头的桃花债吧,心中先将李南给骂了一顿。原本以为她弟弟已经改邪归正了,结果现在更过分,有了青青这么好的媳妇,天儿这么好的儿子,居然还闹出人名了。
章嫂子嘴角抽了抽,说道:“不是找舅爷的,是找姑娘的。”
“找我?”安宁下意识地皱眉,又问道:“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章嫂子脸上仍然残留着怒气的痕迹,“姑娘还记得那天领头想来抢咱们家财产的贼人吗?门外跪着的就是他的妻子。真是同样一家子没脸的人,自己的丈夫做了这样的错事,好意思跪在外面逼我们放过他们!”
安宁眼中也闪过一丝的不悦,在她看来,这无疑是利用自己的弱小来逼迫人。人大多是同情弱小的——即使这弱小的一方本身不占道理,在这种大热的天气,她若是放任那人继续跪下去,恐怕到了明天城里又要换一次说法,说她心狠手辣了。
周李氏论智商不一定比得过女儿,但像这种小心机肯定是瞒不过也算是历尽大小波折的她的眼睛,她冷哼了一声,“她爱跪就跪着去,我看她能跪多久。如果跪一下,都可以把所有做过的错事一笔勾销,那这世道还有公理不?”
安宁听了这糟心事,也没心情吃饭,站起身,“娘,我出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你理她做什么,想吃午饭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经常饿肚子的话小心胃变得不好。”
安宁对于母亲的关切十分受用,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放心吧,我马上就会回来,你对我好歹有点信心啊。”
“还是我去吧。这种人就应该强硬点赶出去再说。”
“别,娘你还是别出面。你若是真的这么做,岂不是直接落实了我们欺负人的名头,还是我来。”她直接将她娘压回原位上,又用眼神示意桂圆看着她娘,然后迈步走出正厅。
桂圆赶紧端了一碗汤放周李氏面前,“夫人尝尝这苦瓜汤,炖了好久的,苦瓜的苦味都已经没有了,夏天喝这个最是清热解暑。”
……
当安宁走到外头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旁边也跟着跪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才七岁,另一个大概是五岁的样子,五岁的那个已经摇摇欲坠了,显然要被太阳晒晕了。
见到安宁走出来,那妇人殷切地看着她,“求求乡君行行好,放过我家官人吧。”
安宁装作不知的样子,“你家官人又是哪位?你又为什么要来求我?”
妇人咬了咬下唇,声音小了几分,“我家官人前些日一时鬼迷心窍,晕了头冲撞贵府,他已经后悔了,也得到教训了,求乡君放过他吧!他已经被打了二十大板,若是再流放,恐怕那条命就保不住了。”
她的声音凄凄切切,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
这妇人跪在这里有好一会儿了,这么大的日头冷不防有人跪在那边怎么都劝不走,自然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围观群众还是有一些的。
安宁并没有被她的话语所打动,声音依旧平静,“你的意思是,即使你丈夫之前想要抢我们的东西,打伤我家的人,只要忏悔一下就可以轻易被原谅吗?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作为一个受害者,应该原谅他呢?”
“他,他毕竟没有成功啊。”
安宁冷漠地看着这还在掉眼泪的妇人,说道:“嗯,我懂你的意思了。如果我想杀你,直接捅了你,是不是只要没成功杀死你,到时候我只要掉一掉眼泪,你就会原谅我了?如果真的如此,我倒是想要试上一试呢。”
这陈氏妇人被安宁的反问给噎住了,在安宁冰冷的视线下,她有种倘若她回答是,这看似温和的小姑娘会真的掏出一把刀捅她一下的直觉,她只能咬着下唇,语气悲伤,“求求乡君看在我这一些可怜孩儿的面子上,放过我家官人吧。”
玉容听不下去,直接说道:“现在你丈夫所触犯的是我大周的法律,即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你凭什么认为我家姑娘一张嘴就可以修改法律放过你丈夫?”
陈氏妇人呐呐开口:“乡君若是替他求情,定可以减免罪行的。”
“我有一个问题。”安宁看着她慢条斯理问道,“你说你丈夫被关进去,那么你一个弱小的妇人,又带着三个儿子,吃食又是如何来的?”
陈氏的声音小了一些,“府上好心,所以施舍了一些粥米……”
“嗯,我想起来了。我之前的确是见过你。当时我还特地吩咐我家的下人多给你盛上一份。所以从你们一家到开原县中,我称得上对你们有救命之恩对吧?”
陈氏点点头,这点是无法否认的。
安宁继续道:“你丈夫当时同那些人打算上我家门抢我家东西,这件事也肯定瞒不过你这个妻子的吧?”
陈氏无法否认,只能再次点头,只是这点头的弧度有点小,脸上也涌现出羞愧的情绪。
安宁声音发冷,“那你当时又是以什么心情,眼睁睁地看着你丈夫对你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出手的?还是说对你来说,只要能拿到钱财,忘恩负义也不是什么小事。”
陈氏摇摇头,“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劝得动他……”
安宁冷笑道:“你劝不动他,那么跑来通知一下我们的时间和力气总该有吧?”
“明知丈夫忘恩负义,却与他同流合污,是为恶毒。”
“明知法律无法修改,却试图让我出面,是为不仁。”
“明知自己的孩儿幼小,却故意带着他们跪在大太阳下,丝毫不顾他们的身体是否支撑得住,是为不慈。”
“像你这样恶毒不仁不慈的人,又有何颜面出现在我面前?”
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一样锋锐地投掷在陈氏的身上,陈氏身体晃了晃,像是被这些话语打击到体无完肤一样。
就在这时,她最小的那个儿子也噗的一声,倒了下去,像是在验证安宁刚刚不慈的话语一样。
安宁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玉容说道:“玉容,去请个大夫给她儿子看病,所谓她这个母亲不慈,但我们也没法将自己拉到和她一个水平,对于这种事眼睁睁视而不见。”
原本还觉得她嘴巴太利的人又觉得这位乡君心底果然心地良善。
因为有安宁那一席话在,大家也不会简单被这陈氏现在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蒙骗,加上陈氏因为儿子突然晕过去,也不知道是头脑短路还是如何,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大家对她也越发看不上眼。
“果然是黑了心肠的人,看看,连孩子都可以拿出来利用呢。”
“这对夫妻都不是好的,一边吃着人家的米,一边想着抢人家的钱。”
“看她瘦瘦小小的,没看出脸皮这么厚,居然还好意思找周乡君求情。”
“所以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她既然同她丈夫那么情深意重,干脆陪她丈夫一起流放得了。”这一位的嘴巴更损一点。
一道道议论声将陈氏的脸皮往外揭,她沐浴在众人鄙夷的视线中,终于承受不住,也晕了过去。
安宁直接向围观群众中一个数落陈氏数落得特别欢快的大娘走去,这郑大娘以为安宁不喜欢自己被八卦,讪讪地住了嘴。
安宁只是微微一笑,“大娘,我观你面相,一看就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你知道的,我实在不想再看到那陈氏,但是又不能眼睁睁放着她不管。等下大夫就要来了,您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帮我看着一下她吗?”
郑大娘见她一个身份高贵的乡君,如此温和没有架子地同她一个平民百姓说话,忍不住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声道:“当然可以!”
嘿嘿,连这周乡君都夸她古道热肠,等下回家看那刘寡妇好意思在她面前显摆不。
“我今天正好闲着没事,这只是小事而已,没问题。”
安宁笑容越发的亲切,拿出了一两银子递给这大娘,“这是那大夫的医药钱,等下大夫看病后你直接给他便是,多出的便是大娘您的辛苦费,大热天的,大娘您还要帮我们这忙也怪不容易的。”
郑大娘知道那陈氏一家最多就是中暑,即使请大夫看,药钱加看诊费加起来恐怕也不用一百文钱,剩余的等于都是她的,顿时笑开了花,向安宁保证自己一定会做的好好的。
安宁笑了笑,同玉容转身回去继续吃午饭。
进屋之前,她还听到那郑大娘正对着自己身边的人不断地夸奖她。
“以后谁若是在我面前说乡君的不好,我定要让他狠狠吃一个挂落。看乡君脾气多好啊,温柔又善良,长得也跟仙女一样。”
“这周夫人也真是好命,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
安宁回去后,发现大家都没怎么吃饭,就等着她。
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下,周李氏也夸她处理的好,只是心中仍然有些不甘心,“真是便宜那女人了。”看什么大夫啊,直接灌她消暑茶就够厚道了,不过想到可怜的孩子,周李氏也就嘴硬心软地勉强承认女儿做的不错。
安宁没说什么,她虽然也可以报复回去,但是并不值得。以她的身份,也没必要特地去做这种报复的行为。更何况,在陈超被流放后,一个妇人独自抚养三个孩子,她已经可以预见到陈氏后续坚信的一生。
她经过这些年也算是建立了一笔的暗势力,拿来打探消息是十分方便的。那陈超入了监狱后,自然而然会受到例行的逼供。
安宁使人将那供词给送了上来,才知道这陈超之所以当时会如此行径,也有一部分的仇富原因。
一个是陈超年幼时曾经有个定亲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感情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长大后青梅竹马抛弃他跑去当富贵人家的姨娘,陈超在蹉跎了好几年后娶了现在的妻子。
另一个是陈超原本家中也有十亩的田地,结果其中八亩被一个官家的下人看中,狐假虎威,硬是夺了过去,导致陈家产业一下子缩水不少,从原先的能够吃饱饭变成了常常饿肚子。这场旱灾到来时,因为家中余粮不够,他爹娘为了不连累儿子,直接自缢。
经过这两件事后,陈超更是恨上了所有的富贵人家——即使安宁他们施粥做善事,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博取虚名。在他心里,这些富贵人家所使用的吃食皆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所以他怂恿大家起事的时候才会如此心安理得。
安宁看了供词后也只能呵呵了。陈超的过去的确是挺悲惨的,但这不是他拿来迁怒伤害别人的理由,他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现在每天的事情仍然不少,很快就丢开这件事。
……
在八月中旬,蔚邵卿这钦差总算带着大批的物资抵达了宣州——这一路上,宣州是他的最后一站。
他的到来也让安宁他们松了口气,她仓库里的米粮已经用掉了四分之三,这赈灾的物资若是再不抵达,他们这五家联盟都要撑不住了。
那些原本盘旋在开原县城中的难民们知晓自己的家乡已经重新发放粮食和赈银,陆陆续续地返回自己家乡。一般来说,逃到开原县的难民基本都距离宣州不算特别远。
送佛送到西,安宁同其他四家的家主商量了一下,拿出最后剩下的那些粮食,分发给他们,让他们每个人一路上不至于得饿到啃草根。
这些粮食分一分,每个人大概手上也有足够支撑三天的量。这些老百姓们手拿着米袋,一个个泣不成声。
站在前头的一个老人直接跪了下来,像是被他的动作传染了一下,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这是一种无声的感谢。千言万语的感激最终化作了这一跪。
此时在场的至少也有一千多人,当这一千多人齐齐跪下的时候,画面还是十分震人心魄的。
安宁、沈以行(沈家出面的是沈以行这位已经拿到举人功名的大少爷)、杨老爷、李员外、蔚池看着这场景,心情复杂。或许他们中的一些人拿出这银子未必是因为善心,只是想要买一个好名声,但是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心生几分感慨。
等到他们起身后,向安宁他们辞别,几个人才仿佛被按下开关一样,又恢复了语言能力。
“人啊,还是得多做一些善事。”杨老爷感慨道,“要知道我们微不足道的一些举动,就很有可能救了不少人的命。”
李老爷抬杠道:“我家不同杨家家大业大,我完全不觉得我拿出的那些钱微不足道。”这些天一同做事,五家多少也建立了所谓的交情,别看李老爷平时喜欢同杨老爷抬杠,其实两人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安宁微微一笑,没插入两个老人之间的谈话,杨老爷却冷不防将话题转到她身上,“不过最大的功劳还是在安宁身上啊。”
安宁抿唇一笑,说道:“几位老爷子皆是善心人士,早有这样的念头,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出头,我不过是顺应大家的心意做这个牵头的人罢了。”
她三言两语又将功劳给分给了大家,其他几个人听了这话不觉心中慰贴。这周乡君就是会说话啊。
就在这时,安宁却突然感觉有凉凉的水滴滴在她脸上,她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抬头。
一开始还只是偶尔的雨滴,到了几分钟后,落在她头上的雨滴越来越多。
安宁伸出手,她从未感觉到这雨水是如此的可爱。狂喜的情绪直接将她整个人给淹没,让她几乎要站不稳身子,幸好桂圆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她的声音同样是遮掩不住的喜悦和哽咽,“总算下雨了。”
历经了好几个月大旱,宣州总算下起了这一场迟来的雨。
“下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阵欢呼声突然爆发。巨大的欢呼仿佛要将脚下的打底一起震动一样。
许多人跑出屋子,手接着雨水,亲自感受着这一场珍贵的雨。
他们欢呼着,庆祝着,哭泣着,咒骂着,感谢着,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了一首阐尽人生百态的歌曲。
安宁忽的想起了《飘》的结尾——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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