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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他的强势冷酷,所以,朝中除他可以相信的少数几个近臣,其余之人并未察觉到他已前事不记,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刚愎自用。
当韩非本能地,凭着他的睿智跟手段,重新将自己的王国打造得牢不可破时,他才毅然决然地按着自己从前的设定,继续着他的霸国梦想。
他用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重新从陌生走向熟悉。可是,这个妇人,还是从他前事不记以来,第一个可以轻易便让他感到如此熟捻的人。
与她甫一接近,他便自然而然地被她所吸引。尤其在妇人如同理所当然地为他忙碌着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跟她已经熟悉多年,就好像,彼此是对方生命中重要的另一半似的……
自清醒以来,韩非第一次失眠,居然不是眼前这场如火如荼的战争,也不是数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事,而是为了一帘之隔的那个新寡之人。
重重地摇了摇头,韩非努力闭上眼眸,强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眼前迷雾重重。
妇人泪流得汹涌,但是目中却甚是欢喜。
“你要好好地活着!哪怕是为了我,你亦要好好地活着!”
“夫主无须太急,生不相随死相随,奈何桥边,有我等你!”
恼怒、无奈、痛苦、不舍种种熟悉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似要将韩非撕裂。
“奈何桥边,有我等你!等你——”
随着那声音逐渐远去,妇人模糊的脸,一点一点地隐入黑暗之中,最终又将不见。
韩非又被那种又急又怕又慌的情绪所控制,他的喉中开始咯咯作响,额前青筋突起,他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着,挣扎着……
“不要——”
随着一声暴喝,韩非嗖然伸手一抓。
他抓住她了!
他竟然抓住她了!!
韩非在前所未有的狂喜中惊醒。他嗖然睁开双眼,翻身而起。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皇上!”
昏暗的灯光下,妇人一脸焦虑地坐在床榻前,语气紧张。
与梦中的妇人完全相似的声音,握在手中真实的触感,让韩非一时间,恍若魔障了一般。
“皇上可梦魇了?”
卫芊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韩非定了定神,他用了点时间才分辨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这种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自从他进入军营,与将士们同宿同食,日复一日地为了攻打越国做着准备时,那种原本如影相随的梦魇,便神奇地消失了。
直至今天,在这战火纷飞的战地前沿,他居然又开始诡异地做着那个总是相同的梦境。
总是让他醒着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总是让他即便醒着,可是心却依然会持续痛着的梦魇……
可是今天,他的心虽然惶然不安,却显然没有往日那种似烙在心底的痛疼。
怔怔地望向握在手中的纤纤素手,它是如此真实地提醒自己,就在刚才,他真的已经握住她了。
那一句接一句不无担忧的声音,让他震聋发聩,直闯入他的灵魂深处,与梦境中人完全同出一辙。
嗖然抬头望向眼前的妇人,韩非抱头痛苦地重重闭目。
梦里的面孔总是模糊,他便是用尽全身气力,终是难以识清……
望着不无痛苦的韩非,卫芊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甲所说的梦魇缠身!
心中隐隐一痛。
卫芊起身替他倒了一碗清水,再次行至床榻前,柔声道:“天色将明,明日的战事甚为关键,皇上喝点水还是好好再休息一会罢。”
韩非重重抺了把脸,迟疑着接过卫芊手中的陶碗,仰头一饮而尽,复又倒头睡下。
放下陶碗,卫芊并没有急于离开。
她悄然来到床榻前,抬手轻轻抚向韩非的额角。
“你要干什么?”
韩非猝然睁开双眸,语气严厉。
卫芊柔柔一叹,“皇上被梦魇所困,如不能好好休息,将伤神伤身,千略通一些推拿之道,或许对皇上有所助益。皇上何不容我一试?”
在韩非的沉默中,卫芊自顾伸手自他额前拂过,强迫他闭上双目,或轻或重地替他按压起来。
韩非向来不喜妇人接近,他以为自己的身体会排斥,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身体与他的心更快接受妇人这种抚摸。
从前,梦魇之后总是整夜整夜无眠的韩非,在妇人熟捻而又让人极其放松的按压下,不过少顷,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卫芊灵巧的手指,游走在这不无熟悉的面部轮廓上的同时,她的心,亦酸酸地泛起了层层漪涟。
渐渐地,她的目中有了湿意。
她曾在毕僳处得知过服用雪山乌头后的后遗症状,她深知前事不记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
这个傻瓜,这个执念如此之深的傻瓜,这个将自己爱入骨血的傻瓜,如果不是他爱惨了自己,他又何至于受这梦魇之苦。
这个傻瓜呀……
这又是何苦!
她曾无比庆幸他已经前事不记。因为那样的话,她可以毫不迟疑地再次离开。
可是,韩非他真的可以做到完全的不记吗?
他真的可以将自己的存在,变成一片空白吗?
这一刻,卫芊竟然不再对毕僳的话那般坚定了!
第二日将近黄昏时分,韩军在佯装退兵之后骤然发起突袭,出其不意地将才松懈下来的越军打了个错手不及。
到了子夜时分,韩军终于撕开了越军守防最为坚固的第一道防线。
自此,韩军一路长驱直入,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直接攻到了越国都城城下。
战局的进度,一如韩非预计的那样,进行得十分顺利。
越王宫内。
“往岁,储位大臣曾极力主张孤以拯救太上皇之名前去攻打韩国,如今太上皇还被拘于韩国,韩王却已经攻至城下了。事到如今,你们这些为人臣子,一个个倒俱无良策了?”
龙榻上那个新晋之君,怒气冲冲地朝着堂下诸臣咆哮着。
满朝文武如惊弓之鸟,却又鸦雀无声。
到了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越国,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境地了。
望着沉默中的众臣,越王的身子明显摇晃了一下。他那年轻却又苍白着的脸上迅速掠过一抺绝望。
就在他萎靡不振之时,一个朝臣突然越众而出。
他踌躇着禀道:“皇上可还记得,半月前那个自称可以助皇上破敌的蒙面妇人?”
原本已是万念俱灰的越王,闻言眸子一亮。
那个妇人,越王自然记得的。
半月前,那个蒙面妇人曾于半路拦截越王行驾,当街毛遂自荐,曾自命有退敌之策。
越王听闻妇人有退敌之策,一时好奇,便下令让妇人前来。
那妇人声音清脆,进退有礼,然而得到越王赐见时,却以面目不善为由不肯脱去纱帽,此举对越王而言极是不敬,故而招至越王不悦。
当即便准备拂袖而去。
那妇人无奈之下只好脱去纱帽,却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便是越王也吓得大惊失色。
原来那妇人虽然一边面容姣好,然而另半边脸颊却被生生剜除了血肉,徒留一个黝黑的洞口,让人望之生畏。
在这个强调相由心生的时世,容貌不端者,多为世人轻鄙。所以当那妇人一经露脸,在越王被吓到龙颜大变之时,越王的侍从便连赶带驱将妇人驱退了去。
现在不同于往日,已经走投无路的越王现在骤然听到大臣提起这个妇人,不由得迅速坐直了身子。
到了这时候他方想到,如果那妇人不是有独特或是过人之处,她必定不敢冒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
“爱卿可知那妇人现在何处?”
让那大臣一提,原本已频临绝望的朝中诸臣,几乎也同时想了那个面目可怕的妇人来。所以,当越王急切问那大臣时,众人的目光也忍不住直直地朝那位大臣望来。
那大臣为难地回道:“臣,并不知那妇人的下落。臣只是突然想到,那妇人若是没有几分本事,她必然不敢冒然求见皇上的。”
一片私语声中,越王频频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只可惜孤当时一叶障目,不该以貌取人啊!”
望着神色黯然的越王,又一个大臣越众而出,大声道:“半月前妇人求见皇上时,适逢都城戒严之际。其时皇上已经下令,都城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由此推断,妇人必然还在城中,皇上若是有心想要寻那妇人,必然不是难事。”
越王闻言连连点头,当即下令,立即将那妇人找来。
不过一日功夫,妇人便被带到越王面前。
虽然她带着纱帽看不出神色,不过从她褴褛的衣袍便足以看出,这个叫卫姣的妇人过得不甚得意。
相较于上次的不堪客气,这次见面,越王明显对她礼遇有加。
“卫姑娘曾向本王毛遂自荐,说有破敌之策,只可惜本王一叶障目,未能善待姑娘。如今越国已是危在旦夕,本王恳请卫姑娘能不计前嫌,为我越国出谋划策,本王愿意上宾之礼款待姑娘。”
平素高高在上的越王,难得地放低了姿态,他好言相劝之后又许以重利,“若是卫姑娘可以助本王驱退韩人,本王在此承诺,愿许姑娘万金,并赐豪宅一座,奴仆一百,永世受我王室僻佑。自此以后,世上再无人敢对姑娘相轻。姑娘意欲如何?”
显然,这样的条件对卫姣而言是极其巨大的诱惑。
自她容貌被毁,又险险从段墨与韩兵追击中出逃以来,处处受人白眼,过得猪狗不如。
自那时起,卫姣便咬牙发誓,就算段墨费尽心机地为卫芊寻到了断肠毒的破解之法,然而,只要她卫姣不死,此生此世,她便势必要将卫芊挫骨扬灰。
她知道,段墨不是心胸可以撑船之人,在她那样伤害过卫芊之后,一旦在利用自己乔装成卫芊脱险之后,他便必然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