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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氏躺在藤椅上下了马车,朝战战兢兢来接人的张嬷嬷递了个眼色。
张嬷嬷机灵地哭天抹泪:“哎哟,奴婢的夫人和三姑娘啊,你们怎么会遭这么大罪!大姑娘最最孝顺,夫人,侍疾的事让我们大姑娘来做罢?”
傅卿云柳眉微颦,这个老货越来越不像话了,她也不惧,侍疾便侍疾,她傅卿云的伺候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少不得她多说两句“都怪我不能端稳滚烫的药碗”,让小林氏的假病变成真病。
一想想这场景,她便觉得好玩,傅卿云的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小林氏突然后脊发凉,一个哆嗦,正要说什么,有下人传话林老夫人派人来接傅卿云:“老夫人染恙,想要几个孙子和孙女、外孙女榻前侍疾,闻听傅三表姑娘落水受惊,免了傅三表姑娘相见,又特意赐下珍贵补药,请侯夫人务必好好照顾傅三表姑娘。”
一番话滴水不漏。小林氏揪了一朵紫藤萝花,揉碎,扔在地上。
傅卿云心知外祖母听说了明镜湖上之事才急急会接她去林府,但心里总放不下,因此一路上不停催促马车夫快一点,及至看到傅老夫人乐呵呵地坐在高堂上时,才完全把噗通跳的心落回肚子里。
傅卿云的脸色堂上众人都看见了,林家大房的三表哥林琼玉是个跳脱性子,蹦起来取笑:“表妹,瞧你脸变的,怕是没看见你爱吃的点心,才没继续冲进来罢?”
傅卿云脸一红,未开口,二房的二表妹林翠玉与傅卿云是从小的玩伴,赶忙维护,一脸鄙视:“三哥,你贼喊捉贼,自个儿想着点心却污蔑表姐贪吃,这下暴露你的心声了罢?哼哼!”
林琼玉被说中心事,气得脸红脖子粗,撸撸袖子准备和林翠玉斗嘴。
二房的二表哥林龙玉轻咳一声,林琼玉思及林龙玉陪练时的“动手动脚”,一下子蔫了,嘴巴微撅,嘟嘟哝哝地不知说什么,林龙玉一个眼神过去,他立刻安安分分地坐好。
傅老夫人的脸笑成一朵菊花,点点他们:“你们这些猴儿,还晓得斗嘴,可知卿丫头今儿个受了惊吓。”
林翠玉和林琼玉满脸忧色地询问,傅卿云心中暖流翻涌,对比林家的欢喜一堂,在傅家的生活便是如履薄冰。林老夫人怜惜地将她拉到身边搂在怀里,傅卿云轻声细语地讲述出门经历,尽量往轻了说,就怕吓到外祖母。
林翠玉和林琼玉连连惊呼,一向沉稳的林龙玉也变了脸色。
林老夫人一拍喜鹊登梅镂空雕桌案,茶盏盖碰碗,堂上鸦雀无声,林老夫人冷笑连连:“早便知不是个好东西!当年你母亲不知听她说了什么鬼迷心窍,非要纳她进府,结果枉送了性命,这些年瞧来以为是个好的,谁知背地里存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傅卿云忙劝解:“外祖母,我警醒着呢,落水的事没有证据证明全是夫人的安排,外人看到的是针对我傅家三姐妹的局。”
“那傅冉云小贱货处处破绽,除了她母女俩,还能有谁?还好卿丫头是个聪慧的,没有着了道。”林老夫人十分气愤。
林龙玉剑眉微拧,沉吟道:“老夫人息怒,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孙儿看,先查一查钟灵毓秀坞的东家背景为好。大哥是京兆少尹,查这个不难。”
林老夫人颔首,喘着粗气说:“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那贱婢生下她时,就把她扔到粪桶里淹死得了!”
林翠玉噗嗤一笑,赶忙掩了唇。
傅卿云也忍俊不禁,外祖母是真心关心她的,才会骂粗话。
林老夫人拍拍傅卿云的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我为你着急,你却取笑我!”
“我哪敢取笑外祖母。”傅卿云赶忙乖巧地说,林老夫人是个老小孩,得用哄的。
林老夫人一叹,旋即神色严厉:“你傅家姐妹的名声毁在她手里,等你祖母回来,让你祖母休了她!”
傅卿云想了想,不置可否。她记得傅老夫人与小林氏的关系一直不错,若找不着确凿的证据,傅老夫人不会这么捕风捉影地休了小林氏,而且一旦休了小林氏,就坐实了定南侯府家风不正。
在林家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自大表姐出嫁后,林家只有林翠玉一个女孩,与傅卿云更亲近几分。傅卿云和林翠玉一起去林家私塾进学,偶尔听听外面的八卦。
林家两位舅母的交际圈子很广,有商人圈子,也有京中贵妇圈子,舅母们看林老夫人脸色下菜碟,关于小林氏的八卦一字不漏地道出。
原来,傅冉云回府数日没有动静,那位叫做张回峰的乞丐依旧在街上行乞,到处宣扬自个儿英雄救美的壮举,小林氏不得已送了些银钱。
如傅卿云所料,张回峰不是个普通的乞丐,有学问,有心计,还有贪婪,居然带着他老母上门负荆请罪,口称不该坏了傅三姑娘的名声。闹得傅家所在的侯爵一条街全部看笑话,而且有“恰巧”经过的贵妇,认出张回峰手里拿的是小林氏的定亲信物。
张回峰三番四次地“负荆请罪”,定南侯府里炸开锅,惊动二房和三房以及老侯爷。三房是庶出不敢吭声,嫡出的二房夫人有嫡女四姑娘,年十一,马上到说亲的年纪了,二夫人闹得不可开交。
老侯爷老脸丢光,罚小林氏闭门思过,亲口定下傅三姑娘和张回峰的亲事。张回峰便将梅英采胜簪作为女方给他的定亲信物收藏起来。
老侯爷看不上张回峰逼婚的人品,但发现张回峰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一问才知他幼年失父,因老母生病才不得不放下书本去乞讨,本身已有举人功名,来年便参加春闱考取进士。
老侯爷心中一动,决定资助张回峰读书。
傅三姑娘落水一事一波三折,英雄救美,一跃成为侯门贵婿,还是个明年会参加春闱的贵婿,一时在不明真相的人口中传为佳话,甚至有人编了话本准备上演戏折子。
而小林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此,她不知道傅冉云脑门破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不嫁张回峰,傅冉云也结不了好亲。
傅卿云听着自家八卦,心中五味杂陈,怪只怪小林氏太会作孽,反自食恶果。
这时候,林老夫人派丫鬟通禀:“安国公拜访老夫人,老夫人请表姑娘相陪。”
傅卿云颊飞红霞,匆匆换了身衣服去外祖母的院子。
林老夫人和安国公在花园子里的阴凉下散步,林老夫人抬眼看见傅卿云,笑呵呵的调侃:“卿丫头来了啊?唉,人老了,爱犯困,我正要去歇晌,你来陪陪安国公。卿丫头,可要好好招待贵客啊。”
傅卿云娇羞地一跺脚:“外祖母!”
林老夫人哈哈一笑,扶着丫鬟的手回房。
傅卿云脸红成一片,上前几步走近站在原地等候的安国公。安国公换个位置,恰好让她完全处在阴凉之下,傅卿云为这个小小的动作而心生感动,慢悠悠和安国公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朝前走。
沉默半晌,安国公一笑,打破令人尴尬的沉寂:“大姑娘这些日子可安好?”
“多谢国公爷关心,自上回一别,未曾生病。”傅卿云浅浅一笑,嘴角抿了个小小的梨涡。
树叶错落,斑驳的阳光照在傅卿云如瓷细腻的脸上,绯红的脸颊如多汁的草莓可口诱人,安国公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察觉自个儿失态,他一怔后,赶忙转开目光,又问:“大姑娘那日可受惊了?”
傅卿云颦眉感叹:“受惊倒是小事,只是三妹妹……唉!”
安国公脱口而出:“大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如约娶大姑娘的。那件事,我心中有数,与大姑娘无关。”
傅卿云抬眸,清眸中的恋慕流泻而出,她惶惶不可终日,未尝没有担心安国公退亲的想法,那一个眼神终究比不上安国公的亲口承诺。她知道,安国公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安国公微微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卿云一双明丽含情的眼,漂亮得如同一汪清水,没有任何杂质,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忘情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汪清水,暗想,若能掬起一把便好了。
傅卿云在他抬手时,轻启檀口,真诚地说:“谢谢你,国公爷。”
傅冉云声名狼藉,其实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二房的四妹妹正在谈的一桩亲事便告吹了。安国公此刻坚定娶她,既是为着诚信守诺,也可以为定南侯府扳回正面形象,当然,安国公不可避免地会受人指指点点。
安国公抬起的手悄然收回,他尴尬地咳一声:“大姑娘是祖父千挑万选的孙媳,我自然相信大姑娘,不会因外人的闲言碎语毁弃盟约。”
傅卿云羞涩一笑,转念一想,安国公是因老安国公的缘故才这么看重她,又不免有些失落,可来日方长,过日子细水长流,她一定会争取到安国公的心。
给自个儿打气一番,傅卿云的笑容更加明媚动人,眉眼里流动着自信的光彩。
安国公第一次见识灵动明媚的未婚妻,有些看呆了眼。
傅卿云羞涩抬眼时便看见安国公的失神,唇角微抿,虽说以色侍君不可长久,但少年慕艾是人之常情,她若能凭借这副皮相在安国公心里先占据一定地位,并非不是好事啊!因此,她笑得更加动人了。
就在安国公发呆时,傅卿云取下腰间荷包递给安国公:“一直病弱,未能有精神气儿刺绣,这是匆忙绣好的,国公爷千万别笑话我做的粗糙。”
未婚妻给未婚夫做些小绣品不算私相授受,可傅卿云以前不是病,就是动了退亲的心思,一直没有想起给安国公送个什么。
安国公闻言一喜,接了荷包,只见墨绿底的荷包上绣了并蒂莲,莲花下荷叶间鲤鱼戏水,金线勾边,十分精致,跟“粗糙”二字完全不搭边。
安国公第一回小心翼翼地收下别人的礼物,揣在怀里。
傅卿云蹙眉,小心地问:“国公爷不喜欢么?”
“大姑娘的刺绣很精致,我当然喜欢。”
傅卿云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脸又红了,说道:“那国公爷怎么不系在腰上?”安国公腰间只挂了个嵌碧玉佩的络子。
“……我怕丢了。”安国公摸摸鼻子。
傅卿云笑颜如花初绽:“我以后得空多做些,国公爷不必如此小心。”
安国公唇角微勾,将荷包拿出来系到腰上,香暖的气氛掺合着荷花的馥郁温香缓缓在两人之间流动。
傅卿云有心提醒安国公淳于沛的野心,可是她和安国公只见过两面而已,数次欲言又止。
紫藤萝花架外各色姹紫嫣红争相斗艳,安国公望着一丛艳丽的牡丹,大马金刀地坐在石桌边,抿了口茶,眸光一亮,是他最喜欢的云雾茶,问道:“大姑娘有话请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