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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审问的场地换到傅二夫人的永香院。因为定南侯参与这件事,而他早上要上早朝,所以时间定在下午。
傅卿云注意到定南侯落在韩嬷嬷身上的目光果然恢复到之前的凌厉,她内心忍不住失望,但是在她没看见的瞬间,定南侯偶尔瞥向小林氏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小林氏如坐针毡,她昨儿个晚上苦思一夜,感觉傅卿云是有备而来,还很有可能她入了傅卿云的套儿,但是她在永和院动弹不得,无法布置更多,现在只能祈求她的第六感不准了。
傅卿云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般气定神闲,她是在事发的前一夜才想通小林氏在利用菊蕊院的人下手,前后的布置变数多,来不及做更多准备,能不能拉下小林氏她也没把握。
定南侯是男人,自然不好多话。傅二夫人向来不做出头鸟,所以案子主要是傅四夫人审的,而且她昨儿个主动将翠雀抛出去,不怕引火烧身,这个举动反而更让人认为她光明磊落,她接着昨儿个的案子审。
第一桩事便是,徐嬷嬷作证韩嬷嬷的南红玛瑙耳环掉在寿安堂,韩嬷嬷身上的嫌疑再洗清两分,算是当众给众人一个交代。
第二桩是按照昨儿个傅卿云的要求继续审问被关押的丫鬟婆子,力求找到新的证据。
扁豆和苍耳分开关押,但是两人的口供极为相似:“……宋姨娘披了大姑娘送的斗篷,按照规矩走在二姑娘身后,二姑娘却一直和宋姨娘说话,两人前后脚差了不到半步远的距离,宋姨娘只能走在二姑娘身侧。奴婢扶着宋姨娘时便觉得奇怪,碧桃和布纹像是故意的,将奴婢和扁豆(苍耳)朝内侧挤。奴婢可以肯定,若是宋姨娘走在路中央,便是奴婢摔一跤,也不会让宋姨娘摔跤……”
这话可以说是碧桃和布纹挤宋姨娘,导致宋姨娘恰好走到冰面上滑倒,也可以是傅冉云早有预谋。只因为傅冉云是主子,她们不敢点着傅冉云的名字说,这跟大家怀疑韩嬷嬷时不提傅卿云半句是一个道理。
但是这几句话的矛头对的是谁,在场众人一目了然。
小林氏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傅冉云再难镇定,急的面红耳赤,指着后做供词的扁豆吼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挤过宋姨娘了?我跟宋姨娘无冤无仇,我害她于我有什么好处?”
扁豆面上的血色唰地消失,惶恐至极地说:“二姑娘息怒,奴婢绝不敢诬赖二姑娘,奴婢指的是碧桃和布纹,二姑娘被她们两个扶着,当然不是您挤宋姨娘。”
傅冉云急的哭了,抹着泪委屈地扑到定南侯面前:“父亲,您瞧瞧这丫头舌灿莲花说的是什么话!一边说不关我的事,一边拿莫须有的事扣在我的丫鬟头上,暗暗地点着名指责我,父亲,您要为我做主啊!”
定南侯面色僵硬,他从前最禁不住女人的眼泪,可数次因此被傅老夫人奚落,而且傅冉云当着丫鬟婆子和婶娘们的面哭让他甚觉丢人现眼,他不禁心生厌烦,口吻也变得硬生生的:“你想我怎么为你做主?”
傅冉云一喜,定南侯最恨的便是有人诬陷他的儿女,这次扁豆和苍耳可跑不掉了,她心内雀跃,面上却泪眼朦胧地哭道:“诬陷主子当然是打死了事!不过年关将近,府里还在为老夫人积福,就把这些搬弄口舌的丫鬟赶出去便罢。”
定南侯眼底闪过嘲讽,傅冉云这个女儿真是自私得没救了,昨儿个傅卿云被泼一盆脏水,傅冉云无动于衷不说,还跑出来作证火上浇油,半点不念手足亲情。
他忽然觉得傅冉云的眼泪刺眼得很,冷静地开口说道:“恐怕不行。”
傅冉云震惊地抬眼,眼中满是失望:“父亲?!”
定南侯别过眼,瞥眼若有所思的傅卿云,说道:“昨儿个有人指认你大姐姐的奶嬷嬷,攀诬你大姐姐,我没出手将那丫鬟打杀了,怎么能因为你的丫鬟被指认,我就打杀了你大姐姐的丫鬟?我若惩罚了你大姐姐的丫鬟,岂不是承认这事是你大姐姐所为?冉云,你回去好好坐着,这事不管是个什么结果,我相信跟你和你大姐姐都没关系。”
一句话将他的两个女儿都摘了出来,他十分明确地在众人面前维护两个女儿,不偏不倚,也告诉那些奴仆们,查出真相,他的女儿依旧是他的女儿,那些助纣为虐的奴仆们他可不会轻饶!
一时,堂下噤若寒蝉,傅冉云惊得目瞪口呆,傅卿云心里酸甜交加,甜是因为定南侯无条件地维护她,酸是因为可能定南侯心里还是质疑这件事的幕后人是她傅卿云。
小林氏瞪了一眼傅冉云,示意她安分些,别胡闹。
傅冉云却不依,傅卿云向来跟定南侯不亲近,而她不一样,因为是幺女,定南侯对她的容忍向来比别人多,加上小林氏的暗中相助,她跟定南侯的关系说不上亲密,但比起高山雪莲般遥不可及的傅卿云和毫无存在感的傅丹云,定南侯最亲昵的女儿依旧是她,她想当然地认为定南侯应该偏心她。
傅冉云顿时爆发不满,抽噎着说:“我跟宋姨娘又没过节,我干嘛要害她?可大姐姐不一样,宋姨娘害过她,她报仇有动机,为什么要将我跟大姐姐一视同仁?父亲,你太偏心了!”
宋姨娘用夜来香香片“谋害”傅卿云,傅卿云因此报仇,这个话题大家心照不宣,可谁都不敢宣之于口,偏偏傅冉云吼出来,一下子就像捅了马蜂窝。
傅卿云不得不站起身,面上镇定,实则眼中隐含委屈,她难以置信地说道:“二妹妹,原来你是这般看我的。宋姨娘虽是办了坏事,却是无心的,她本心是好的,我怎么会记恨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小心眼、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傅冉云故意忽略掉定南侯的怒瞪,不管不顾地将傅卿云的“阴暗”昭告天下:“我知道大姐姐大度,可宋姨娘差点害了大姐姐的命!哪有人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姐姐能不恨她么?若是大姐姐不记恨她,那天韩嬷嬷又怎么会背地里嘀咕宋姨娘的不是?”
傅卿云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堪,咬着唇,冷冷地盯着傅冉云。
这时候,韩嬷嬷噗通跪在地上,面上老泪纵横:“昨儿个二姑娘说老奴背地里嘀咕宋姨娘的不是,老奴不敢反驳,只当二姑娘年纪小,童言无忌,可二姑娘今儿个又拉扯上我们大姑娘,老奴自个儿受委屈不要紧,可老奴看不得大姑娘受委屈!”
言罢,她以破釜沉舟的气势看向定南侯,大声哭道:“老奴实在没法子忍受下去了,就是侯爷杀了老奴,老奴也要说出口!侯爷,夫人,老奴昨儿个压根没说过宋姨娘的坏话,大姑娘将宋姨娘视为大少爷的恩人,老奴只有欢欢喜喜招待的份儿,怎么会说宋姨娘的坏话?咱们府里有人针对大姑娘,不是一天两天了,宋姨娘初来乍到,误入别人的圈套情有可原,况且她自个儿吓得不轻,老奴怎么会将大姑娘发病的过错归咎到宋姨娘的身上呢?侯爷可别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咱们大姑娘向来光明磊落,心地良善,根本不是二姑娘嘴里心胸狭窄的小人!”
傅冉云炸毛,跺了跺脚,上前就要扇韩嬷嬷一巴掌:“你说谁是奸人!你个老货,敢骂主子,还说你这不敢,那不敢!”
韩嬷嬷丝毫不畏惧地迎上那个巴掌,眼看要落在她的脸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傅冉云来势凶猛的手腕。
傅冉云抬头一看,原来是傅卿云,她更愤怒了,奈何她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傅卿云的手。
傅卿云清冷的眼盯着她说:“二妹妹何故生气,韩嬷嬷又没说你是奸人。”
她的语调清清冷冷的,如珠玉掉落在冷潭里,有种安抚人心躁动的效果。
傅冉云被傅卿云看得打个寒颤,她心虚地不敢看她,出口的话怒气不像刚才那般重,却也好不到哪里:“大姐姐,你我是亲姐妹,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下人诬陷我!”
话里话外指责傅卿云冷血,在她眼里,亲妹妹还没有一个下人重要。
傅卿云则道:“二妹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刚才扁豆和苍耳指认碧桃和布纹,你就跳出来让父亲发卖了她们,你都做不到看人诬陷自个儿的丫鬟,又怎能要求我冷眼旁观我的丫鬟和嬷嬷被人冤枉呢?而且,二妹妹刚才可是明晃晃地指责我谋害宋姨娘,二妹妹眼里的亲姐妹就是这样你可以随便诬陷我,我却要拿身边人的性命维护你不成?”
傅冉云面如土色,喏喏地说道:“我只是说你有动机,是韩嬷嬷谋害宋姨娘,又没有说你!”
可能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话有些强词夺理,有些哑口无言,顿时恼羞成怒,不甘心地回身说道:“父亲,您瞧大姐姐伶牙俐齿,您评评理,韩嬷嬷就是在骂我!”
定南侯再看不上傅冉云,到底也将傅冉云看做疼爱的小女儿,他不满地看了眼韩嬷嬷,眼含警告,回头来又要教训淌眼抹泪的傅冉云,嘴巴刚张开,只见韩嬷嬷倏然从地上爬起来,哭天抢地地吼了一声:“大夫人,大姑娘屡遭人毒手,老奴无能,没法子为大姑娘洗清冤屈,反而惹了一身骚,老奴无颜苟活啊!”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韩嬷嬷猛地朝堂中央的三阳开泰焚香铜鼎撞去!
夫人、丫鬟婆子们纷纷惊呼,有的惊恐地闭眼,有的惊慌地尖叫,有的直接傻在了原地。
在韩嬷嬷堪堪撞到铜鼎时,傅卿云一把搂住她的腰,死死抱住,向来坚强的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嬷嬷,嬷嬷别死!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傅卿云崩溃地大哭,恨恨地瞪了眼傅冉云,瞥过定南侯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然后她再也不把目光投向定南侯了。韩嬷嬷回身抱住傅卿云,扁豆和苍耳、铃兰、海棠见此,都跑过来抱住哭得毫无形象的傅卿云,一时间主仆六人哭成一团,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十分可怜。
定南侯眼角酸涩,心凉如水,舌尖抵着唇角,牙齿狠狠地咬破****,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和大林氏的女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傅卿云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像是钝刀子一样在他心口不断地磋磨。
当初傅卿云奄奄一息,这样的事竟然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实在不是个好父亲,没有保护好自个儿的孩子。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面面相觑,前者无奈地哀叹一声,傅四夫人心里藏不住话,脱口而出傅二夫人没说出口话来:“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小林氏暗恨咬牙,当她这个后娘是死的不成?
定南侯将嘴里的血水咽进肚子里,正要说什么,傅冉云身后的丫鬟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捂住嘴哭。
傅冉云莫名其妙,瞪了她一眼:“滨旋,你哭什么?”
滨旋抖得像只可怜的兔子,抬起赤红的双眼怯懦地说道:“侯爷,二姑娘,奴婢昨儿个看见的和翠雀不一样,不是韩嬷嬷在梨蕊院外面洒水,是碧桃和布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