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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摇摇头,继续哭。
“那你哭什么?大鹏哭就够呛了,你也跟着添乱。”美花不高兴了。
“妈妈,妈妈被批斗了……”春花终于说出来啦。
“你说什么,春花?”美花惊愕地问?
“妈妈被批斗了。”春花战战兢兢地重复一遍。
“在哪里,你看到啦?”美化急切地问。
“在,在组长家里。”春花抽涕着回答。
美花听清楚了。只见她蹦下地,提上鞋就往屋外走,她见到过被批斗的人,那场面令人心颤!妈妈心脏不好,妈妈刚满月,妈妈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哇!哇哇!哇哇!”身后大鹏的哭闹声传了过来,美花停了下来,弟弟怎么办?想到妈妈挨批斗,想到弟弟没人管,美花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流着泪返回屋里,她在寻找可以给弟弟吃的东西。她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一点红糖,她冲了半碗红糖水,放到奶瓶里。试一试,有点热,她走到厨房,看到装水的大水缸,她把奶瓶的一半放到水缸里,用冷水降温,然后开始喂大鹏。
大鹏贪婪地吸着,吸着……也许是哭累了,也许红糖水给了他一点能量,他睡着了。
美花轻声地嘱咐春花,不要离开大鹏,好好看着大鹏。
安顿好大鹏,美花急忙往组长家里奔去,迎面碰上很多附近的婶子大娘,他们都是参加会议的邻居。散会了,她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赶。
美花没有和她们打招呼,她低头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她进到了组长家的屋里,她发现妈妈还跪在那里。那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组长家的人也不在屋子里。
妈妈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尊雕像,她的头发很凌乱,她的脸对着地面。
“妈妈,回家吧!”美花过去扶起妈妈。
妈妈没有反应,像睡着了一样。
“妈妈,我们回家吧,啊,回家妈妈!”
“哦,回家,回家,回家吗?”张媛机械地重复着美花的话,慢慢地抬起头来。迅雷不及掩耳的批斗会,又一次把她击懵了。
“是啊,妈妈,咱们回家,大鹏饿了,等你喂奶呢,妈妈!”
“噢,大鹏,大鹏,我的孩子,呜呜!我的孩子,呜呜!”美花终于将母亲唤回到现实来,张媛想到大鹏伤心地抽泣起来。
“妈妈,咱们走,咱不在这哭。”倔强的美花扶着妈妈往门外走去,张媛机械地跟随美花往家里走去,她们的身后是街坊们悄俏的议论声……
终于回到了家里,张媛进屋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儿子大鹏,转身来到自家的仓房,她关上仓房的门,放大悲声痛哭起来,她现在是清醒的,她怕自己的哭声吵醒大鹏。可她内心积郁的疼苦她自己已无法控制,就如同冲出堤坝的洪水,狂泻而下,无法阻挡。
刚才的批斗会,她就像被人一闷棍子打下来,立刻昏死过去一般,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只是机械地跪在那里。她恍恍惚惚觉得他们在批斗自己,他们在喊打倒自己的口号,他们在控诉她。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遇到了一群完全不熟悉的人,这些人在在用鞭子抽打自己,在用脚踹自己,很恐怖啊!她感到很害怕。她想找李青山,可她找不到。她,孤立无援,她很害怕。
终于有人救她来了,是美花,美花用大鹏唤回了自己。当意识到平日里那么讲究仪表注重形象的自己,被当众****得狼狈不堪;当一向自尊的她感觉到自尊被践踏了;当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牛鬼蛇神,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的现实,她的精神崩溃了。此时,她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她放大悲声,哭嚎起来。
她悲愤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不少街坊邻居都站在院子里听,不知此时此刻他们是什么心情。
此刻,张媛的几个可怜的孩子们早已伴随着母亲的哭声哭作一团。
李青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一直盘算着请满月的事情。
都应该请谁,再仔细想想吧,可千万别漏掉哪一家啊;家里的碗不够用,还需要从邻居那借一些;对了,凳子也不够用,另外还要准备两盒烟;光有白酒也不行,还需要准备几瓶啤酒。
他路过副食店,顺便买了几瓶啤酒几包烟。
他兴致勃勃地往家里赶,远远地就听见了大鹏的哭声,原来张媛一股急火奶回去了了,没有奶吃的大鹏饿得直哭。李青山刚走进屋子,张媛就叫他去给孩子买代乳粉,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紧忙转身又往商店走去。
趁这功夫,张媛和孩子们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爸爸,爸爸上一天班很辛苦,一会吃完饭了由我和他说。
通过中午那一通的宣泄,张媛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吃过晚饭,李青山又去厨房忙碌,这时,张媛来到了厨房。她挪走他正在收拾的食品,抓住他的手说声:“用不着了,不用收拾了。”之后便是大滴的泪珠夺眶而出。
李青山一头雾水,他刚要问她这是怎么了。只见张媛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跟前,梗咽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此时的张媛已哭成了泪人。
“你这是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青山慌了,赶紧扶她起来。
张媛已陷入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她痛苦地哭着,本来有好多的话她要等李青山回来之后和他说的,可此时太多的委屈已经致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孩子们来到了厨房,从她们的口中他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把张媛扶进屋里,他安慰她。
“你呀是整天的呆在家里,不知道外边的事情。我上下班来来回回这路上遇到的这种情况多去了。那被批斗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那罪名五花八门啊!有的批斗完了还要游街,被游街的同时手里还拿个铜锣,一边走一边敲打,一边报着自己的姓名,那人被捉弄得活像个小丑;还有脖子上挂双破鞋游街的女同志,你说那人的脸往哪放啊,那要叫你看来,就没法活了是不是?”李青山点上一支烟接着说:“张媛,记住一点,你没有做错事!你没有错!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孩子们也都清楚。是因为你的家庭出身,街道里把你做了批斗的典型,所以,这事怨不着你,你千万不可因这事上火,一定要挺住,任何事情有发生就有结束的时候,我估计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理解和关怀。李青山的话语,令处于绝望之中的张媛看到了希望,现在对张媛来说,李青山就是她的天,有他在身边,她就有了主心骨了。
“嗯,我听你的,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我会挺过去的。”张媛止住了哭泣,接着她又说:“可这满月宴席还是不要办了吧,邻居不会过来的。”
李青山低头不语,他陷入纠结之中,邻居们的人情是需要答谢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可偏偏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的人都是讲究斗争哲学的,讲究阶级性的,请他们过来他们或许真的不会过来,可不请呢,从情理方面也说不过不去,毕竟我们生孩子,人家都过来祝福了,再说,以前也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反复思考之后,他决定满月宴还是照常办,有些老街坊或许就能给点面子,即使他们不过来也没关系,毕竟我们心意到了。
就这样,他叫美花再去挨家请请,他和张媛在家忙活。
美花不愿意去,可她还是去了。
“刘婶好!我爸爸妈妈叫我请你们过去吃满月宴,我们都准备好了,11点开席。”美化很有礼貌地邀请。
“哎呀美花,真是不巧,今天家里亲戚病了,刚接到的通知,我们马上要到医院去看望,去不了啦,谢谢啦!”刘婶礼貌地回绝了。
“李大娘,我来请你们啦,我爸妈在家等你们呢,是我弟弟的满月宴席,一定要去啊,11点开席。”
“美花啊,李大娘去不了啦,这脚崴啦,一步也走不了啦,哎呀,哎呀,疼死我了!”这李大娘说着就真的疼起来啦。
“张阿姨……”
“唐伯伯……”
“……”
美花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张媛和李青山顿时明白了,他们没有做声,依旧默默地准备着酒席。
两桌酒席备好了,很丰盛,有鶏有鱼有肉,很像样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能张罗成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为了这两桌酒席,李青山托人高价换的肉票,两口子起早贪黑忙活了好多天。
邻居们都找借口回避了,尽管在意料之中,夫妻俩还是心里很难受。李青山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张媛的嗓子顿时沙哑了。
又等了一会,看还是没人过来,李青山就叫孩子们先吃。几个小孩子早就等不及了,一哄而上,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吃起来。
夫妻俩看着满桌的佳肴,谁也吃不下去,没动筷的那一桌他们叫美花给他舅舅张涛家送去了。
满月宴变成了家庭的宴会,准确地说是变成了张媛他们家孩子的宴会,因为李青山和张媛根本没有吃几口。
家里发生这样的情况后,美花就总是找借口,不再去宣传队排练了。她心里很清楚,按赵红军的说法,自己现在的家庭状况肯定是不符合红小兵的标准了,如果被当众开除了,还不如自己主动退出为好。另外,妈妈自从上次被批斗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家里暂时也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