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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阉党内乱起
大明朝里爵位最高的英国公张惟贤做五十大寿,大摆酒席宴请百官,收到请贴的张大少爷当然不能空着手去,加上以前在邹元标家门口,张惟贤的女儿仗义为张大少爷打伞,一直念着这份人情的张大少爷不免在礼物上下了一番心思。直接送九千岁喜欢的金银珠宝肯定不行,以张惟贤的名声,不会俗到九千岁那个份上;送文人墨客喜欢的古玩字画,张大少爷又觉得有点寒酸和附庸风雅。琢磨来琢磨去,张大少爷盯上里自己刚刚从葡萄牙商人那里买来的几把短柄火绳枪,从中间挑出一对,找高手匠人给木柄镶上黄金花纹,装进熏香檀木的礼盒里就成了送给张惟贤的寿礼。——当然了,为了张惟贤女儿的一伞之恩,张大少爷也没忘记给她买上一个漂亮的西洋马车模型。
第二天傍晚,张大少爷准时赶赴英国公府赴宴,到得门前,魏忠贤两个心腹崔呈秀和冯铨都已经先行抵达,和张大少爷关系不错的崔呈秀还守在门前等候,见张大少爷下马,崔呈秀便迎上前去与张大少爷亲热客套,一边说着些无关疼痒的客套话,一边低声向张大少爷提醒道:“小心点,冯铨那个狗杂种最喜欢背后告黑状,别和英国公走得太近。”
“多谢崔大人,下官明白。”张大少爷点头——冯铨这个家伙确实又心黑又讨厌,魏忠贤下死手猛整东林六君子,其实就是他的主意,得到魏忠贤信任宠爱后,冯铨又削尖了脑袋想往内阁挤,一心想挤掉现任内阁首辅顾秉谦取而代之,也想挤掉崔呈秀当上魏忠贤的头号心腹,和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关系都非常不好,魏忠贤对此洞若观火,却故意佯装不知。而张大少爷因为在阉党内部和崔呈秀、顾秉谦走得太近,自然也被冯铨视为自己上爬路上一颗不大不小的钉子,平时明里暗里没少在魏忠贤面前下张大少爷的烂药。
和崔呈秀手拉着手进到张惟贤寿宴大厅,大厅里已经坐上了不少朝廷官员,彼此之间不断的虚伪客套,热闹非凡,看上去和一般的喜庆酒宴没什么两样,但张大少爷很快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坐在这个大厅里的人,除了张惟贤的亲戚之外,几乎没有一个上了东林点将录的东林党官员,大部分都是在朝廷里属于中立派别的官员,剩下的全是魏党官员,而且客人总数也不甚多,仅仅才摆了十桌酒席,这和张惟贤的身份相比,显然十分的不相衬托。张大少爷不由有些纳闷:随口说道:“咦?张国公五十大寿,怎么这么草率?才请了这么点人?”
“张探花所言极是,这场寿宴确实是临时决定。”身后传来张惟贤和蔼的笑声。张大少爷和崔呈秀回头一看,却见穿着绣满寿字喜袍的张惟贤满面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在走到了身后,身旁还站着当朝国丈、太康伯张国纪和崔呈秀的死对头冯铨。张惟贤拱手微笑说道:“崔大人,探花郎,勿怪,其实老夫喜爱清净,原想着就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拜个寿就算了,可儿女们都不同意,非要逼着老夫做寿,老夫拗不过儿女的一片孝心,这才临时决定办十桌,请一些朝廷里的亲朋好友赴宴。因为准备得仓促,有不少人大人都是昨天才收到请柬,失礼之处,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不敢,不敢,张大人太客气了。”崔呈秀和张大少爷赶紧还礼。崔呈秀又在心里嘀咕,“他娘的,冯铨这个杂种怎么和张惟贤走在一起?这事我得向九千岁禀报!”同时张大少爷也在肚子里嘀咕,“张惟贤这话明显是借口啊,难道他也是一根墙头草,看到魏忠贤势大,就想方设法的和魏忠贤拉关系套近乎,顺带着撇清他和东林党之间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魏忠贤在朝廷里才真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制约威慑了。”
“探花郎,手里拿的是什么礼物啊?”冯铨注意到张大少爷手里的两个礼盒,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咦,怎么是两个礼盒?难道探花郎打算给张国公进献两份寿礼?”
“张国公,下官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区区薄礼,不呈敬意。”张大少爷懒得去理冯铨,直接把稍大那个礼盒捧到了张惟贤面前。张惟贤似乎也很在意张大少爷送些什么,接过礼盒就直接打开,露出那两把黄金镶柄的火枪,冯铨马上大惊小怪的惊叫道:“探花郎,张国公大喜之日,你怎么送这样的不吉之物,太大煞风景了吧?”
“冯大人,大煞风景的人是你吧?”崔呈秀针锋相对,冷笑道:“张国公出自名门世家,祖上名将辈出,探花郎献上火铳,不仅可以用于防身,又可用于战场杀敌,这难道不是出自对历代英国公的尊敬吗?”
“崔大人所言极是,探花郎的礼物,老夫是很喜欢。”张惟贤并没有因为冯铨和自己站得近就站在冯铨一边,只是和蔼的谢过张大少爷的礼物。张大少爷则又举起那个稍小的木盒,向张惟贤赔笑道:“张国公,至于这里面的东西,则是下官送给令千金的东西。”
“送给我女儿?我有三个女儿,你说那一个?”张惟贤惊讶问道。张大少爷有些傻眼,赶紧解释道:“就是上次在邹元标邹大人门前,为下官打伞遮阳那位小姐,她戴着面纱,自称是张国公你的千金,难道不是?”
“在邹大人门前为你打伞遮阳?”张惟贤又是一楞,然后才醒悟过来,笑道:“知道了,肯定是清韵那小丫头,成天往外跑,那里热闹往那里去,没一点大家闺秀的作风,真是拿她没办法。”
“原来那个小妹妹叫张清韵,名字不错,就是不知道相貌怎么样。”张大少爷心中嘀咕,又把礼盒一举,笑道:“那么应该就是这位张清韵张小娘子了,那天先是太阳后是暴雨,如果不是张小娘子和雨伞和蓑衣,下官肯定跪不了那么久,也完成不了父亲的心愿。一点小小心意,请张国公转呈令千金,聊表下官谢意。”
“既然探花郎这么说,那张惟贤就不客气了,在此代小女先谢过探花郎。”张惟贤也不推辞,径直接过了张大少爷的礼物,吩咐仆人立即送去交给女儿,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指着宴会大厅说道:“几位大人,时间不早,就要开席了,请都入席吧。”张大少爷等人谢过,这才与崔呈秀和冯铨等人入席。
张大少爷在京城名声虽响,官却不大,所以张大少爷很识趣也很谨慎的选择了第六席,和几个四五品的阉党官员坐在一起,既不惹人注目,又不容易招来闲话。那边被魏忠贤派来代表自己出席寿宴的崔呈秀和冯铨却起了冲突——两人都不想被对方压倒,自然都想坐头桌首席,手上都是各自按住头桌首席的椅子不放,嘴上却分别谦虚,“崔大人,你请坐。”“不不,冯大人,还是你请坐。”
“多谢崔大人承认,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冯铨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原本给魏忠贤安排的头桌首席位置上,俨然就成了魏忠贤的全权代表。崔呈秀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恨恨的坐到次席。看到这个画面,张大少爷心中一凛,暗道:“崔呈秀和冯铨斗成这样,阉党内部,只怕迟早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而张惟贤则与张国纪暗中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悦神情。
又过片刻,酒席摆上,参加寿宴的各级官员开始向张惟贤敬酒,又开始向同僚互相敬酒,张大少爷当然也不能免俗,端着一个酒杯在人群中不断穿梭,向张惟贤和熟悉的官员陆续敬酒——不过张大少爷出于对崔呈秀在熊廷弼案中提供帮助的感谢,故意领着一帮低品级的魏党官员先敬崔呈秀,后敬冯铨,崔呈秀对此自然是喜笑颜开,暗道张大少爷果然懂事,帮自己找回了面子。心胸狭窄的冯铨却气得脸青嘴白,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将张大少爷敬来的酒恨恨喝下。
热闹而又无聊——这是张大少爷对张惟贤寿宴的准确评价,眼看这个无聊宴会还要持续不少时间,张大少爷就借口尿遁逃出大厅,到院子里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出得厅来,月明星稀,在繁花似锦的花园里大口呼吸几下,已经喝得有些天旋地转的张大少爷顿时觉得眼前目明,舒坦无比,但就这时候,张大少爷的背后又传来一个银铃般的清脆声音,“探花郎,别来无恙啊。”
“谁?”张大少爷赶紧回头,却见月光朦胧下,一名身材曼妙的美貌少女彩衣飘飘,俏生生的站在正值怒放花丛中,隐隐然有超凡脱俗之姿,看得咱们的张大少爷呆了一呆,差点以为是仙女下凡。那少女又展颜一笑,当真是倾城倾国,身旁怒放的牡丹海棠也瞬时间失去颜色,也顿时让张大少爷又呆了一呆,怀疑自己是身在梦里,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娘子,你是人还是仙?”
“探花郎,小女张清韵。”那少女轻咬着嘴唇,温柔的答道。张大少爷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拱手行礼,说道:“原来是张国公的千金张小娘子,小生失敬失敬。”
“探花郎不必多礼,清韵还要多谢你送的精致礼物,我很喜欢。”张清韵轻轻一福,向张大少爷还了个礼。张大少爷赶紧又拱手,“张小姐,你才不必客气,那一天在邹大人门前,如果不是你帮忙,小生就有得苦头吃了。”
张清韵的俏丽脸蛋似乎红了一下,只是皎洁明月恰好被一片浮云半掩,张大少爷难以看清她的真实容貌,只是觉得一阵陶醉眩晕,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平时里的油嘴滑舌全然忘记,找不出半个话头和张清韵交谈。最后还是张清韵主动开口说道:“对了,张公子,还有一件事清韵要向你道歉,那一天在承天门外的金水桥旁,你被……。”
“算了,用不着道歉。”张大少爷大度的一挥手,抢着说道:“是你弟弟踩着我,又不是你。不过你那个宝贝弟弟张清,倒是得好好管教一下——明明是他把我踩得跳起来,还反咬一口说是我硌着他的脚。他这种脾气如果不好好改正,将来肯定会给张国公惹祸。”
张清韵也呆了一呆,半晌才语气古怪的问道:“探花郎,你对我弟弟的印象就真那么不好?”已经喝得有些天旋地转的张大少爷顺口答道:“谈不上不好,只是有点不喜欢他的脾气,可能是张国公和你们几个做哥哥姐姐的对他太娇惯了,所以把他养成了那样的脾气。父母疼爱孩子当然应该,可孝经上面也说过——慈母多败儿,你们要是再这么把他娇惯下去,只怕对他的将来不利。”
张清韵抿了抿粉红的薄唇,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探花郎,听说你就要奉旨南下江南了,有这事吗?”张大少爷点头答道:“对,我要去江南筹款赈灾,不过张小娘子,你怎么知道的?”
“张探花名动京城,一举一动世人无不注目,去干这么大的差事,清韵当然有所耳闻。”张清韵俏皮一笑,又柔声说道:“探花郎,既然你要去江南,那你把我弟弟带上如何?我那个弟弟是从小娇生惯养,你带着他出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说不定就可以把他的脾气改过来。”
“这个……”张大少爷没想到张清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要直接拒绝却又不好意思,只能婉转说道:“我当然是没问题,不过就怕张公子不愿去,张国公和张老夫人也不答应。”
“只要探花郎同意就行,剩下的我去安排。”张清韵飞快回答一句,又柔声恳求道:“探花郎,这是小女对你一点点请求,请你务必答应。”
“那……好吧。”张大少爷欠着张清韵人情,只得认命的点头答道:“我三天后出发,走运河南下,如果张小娘子你能说服张国公和老夫人,就把你弟弟带到码头上交给我吧。”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说服我弟弟去。”张清韵娇声一笑,向张大少爷摆摆手,转身就消失在花海之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张大少爷搔搔脑袋,嘀咕道:“老天保佑,张国公可千万别答应,带上魏良卿和傅应星就够麻烦了,再把张清那个小鬼带上,我就更头疼了。到时候,说不定我连去找陈圆圆和秦淮八艳的时间都没有。”
被张清韵的事这么一耽搁,张大少爷再回到大厅时,参加寿宴的客人已经有人开始告辞,代表魏忠贤出席的冯铨和崔呈秀因为公务缠身,也同时向张惟贤提出了告辞。张惟贤也没挽留,只是拿捧出一个礼盒,笑道:“冯大人,崔大人,这里面装的是当年成祖皇帝赐给我们张家的一个玉枕,张惟贤打算做为回礼送给九千岁,不知你们那一位大人能辛苦一下,替张惟贤把礼物送到九千岁府上?”
“成祖皇帝赐给英国公的玉枕?张惟贤也开始投靠九千岁了!”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心里一凛,知道这很可能是朝廷上中立派领袖彻底倒向魏忠贤的信号。而崔呈秀和冯铨同样也明白这个道理,双双伸手去接,异口同声说道:“张国公,下官愿意效劳。”
把英国公张惟贤试图投靠魏党的消息报告给魏忠贤,这对崔呈秀和冯铨两人来说,自然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也绝对不愿意与对方分享,所以两人你争我夺,说什么都不肯谦让,局面一时陷入僵持。见此情景,张大少爷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二桃杀三士!这位英国公,可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