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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上十余人,以写意的笔法绘出,同样是惊讶,每个人的神态都各有不同,十分凸显功底。
而且柳虚生并没有避讳他自己当时的状态,将他自己当时的懊悔、遗憾与失落都如实地呈现在了画作之上,于功底之外,更显气度与胸襟。
在场名士对他的画作都呈欣赏的态度,柳虚生自己看起来也是自信满满。想来在诸多年轻人之中,他的画是最令杜巾满意的了。
陆海发看到杜巾微笑着说出“甚好”二字,让人撤去柳虚生的画,向他看过来,暗暗地深呼吸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画轴,请侍者协助他将画呈现在杜巾的面前。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唐正延卓然出尘的风姿渐渐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即便在场之人都已见过唐正延,亦都知晓他的外貌风度是如何出众,见到画作,都依然被震惊了一下。
唐正延看着画中的自己,也被惊到了。
画卷之上,苍山巨石,碧波湖畔,凌水而建的凌波亭与四周山水融为一体。他微笑立于亭中,发带衣摆随风而动。
亭下有两人对他举头相望,虽只有背影,但凭衣着却可以认出,其中一人是陆海发,另外一人是柳虚生。
整幅图中,他所占尺幅不足半尺见方,不过全画数十分之一,超然的气度神韵却令他成为了全画的点睛之笔,周遭的妙丽山水尽数成为了他的映衬。水光山色之间,他仿似从尘世之外而来,绝俗不类凡者。
惊为天人,大抵莫过如斯。
唐正延并非没有被人写诗作赋入画赞美过,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被这般精妙得入画,却是绝无仅有。他看了眼前的画,再看陆海发,心情不由有些微妙。
杜巾盯着此画看了良久,突然将手中的酒杯搁在一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小心地凑近画纸,神情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欢喜,想要触碰画中的唐正延,指尖即将触碰到纸面上时,又缩了回来,在衣服上仔细地蹭了蹭,才再伸出去。
快要碰到时,他又停住了手,眯着眼,仔细盯着画上的唐正延,醉语喃喃道:“如斯妙人,岂可以凡夫之手相碰。”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连赞数声“妙”,一把抓住了唐正延的手臂,大声道:“唐老弟,你不如画上动人。”
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陆海发:“你这幅惊为天人图画得妙极,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陆海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旁的柳虚生更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压抑不住满心的失落,就要上前质问,被旁侧的刘半琴紧紧拉住了手腕。
唐正延没想到杜巾门徒之位竟然真的能落在陆海发的头上,生怕杜巾反悔,也为了防止有其他人从中作梗,立即踏前一步,微笑着对杜巾拱手道:“恭喜杜兄再得一位得意门生。”
杜巾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陆海发。
陆海发已经从初时的震惊中冷静了一些,闻言立即向杜巾跪地叩首道:“徒弟陆海发,给师父行礼!”
“哈哈哈,好!”杜巾抚掌大笑,从水流中捞出一只流觞,塞进了陆海发的手中,“此处无茶,你便以酒代茶敬我一杯。”
陆海发恭敬接过,起身,双手端起酒杯,再跪地道:“徒儿请师父用。”
“好!”杜巾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陆海发就此正式成为他的门徒。
随后,三竹先生等人先后向杜巾道贺,有心思灵活的,更趁机向陆海发递了君子信结了萍缘。
柳虚生虽然也向陆海发道了恭喜,心中却是恨极了陆海发。愿意无他,今日若非陆海发在此,杜巾门徒之位本该是属于他的。
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巾与陆海发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在远处的两名不起眼的侍者在接到唐正延的眼色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地。
其中一人,携着拟好的话本,去了京中最有名的说书人家中。另外一人,则到了陆怀的家里。
书房单独碰面了一刻钟之后,陆怀让安心去送来人,自己则在书房里一直待到吃晚饭才出来。
陪母亲用过晚饭之后,陆怀回到房里,又进入了书房之中。
在桌案之上,放着一页墨迹已干的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十六个字,出自《论语》。后八个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像写起来那般轻松。
“以直报怨”,有人将这四个字的意思解释为用正直回报怨恨,陆怀却喜欢将它解释为用反击回应伤害。
放在眼下的情形来讲,自然就是要让陆钱氏尝到他母子两人一般的痛苦,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毁了陆海发。
在今日以前,陆怀并没有想过陆海发真的能为云边老人或程大学士收入门墙。此二人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就算有,按照他对陆海发的设计,也不必在意。
只是,能为此二人中任意一人看中,说明陆海发确确实实身负大才。若是毁了,未免可惜。真算起来,陆海发与当年的事也并无牵扯,只是不幸生为了陆钱氏的儿子。
然计划已定,若要保他,就会牵动全局。
陆怀看着桌上的字,默立良久,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将纸从桌上拾起,卷成了一支纸卷,探到案头灯内,引燃了它,将它投入了角落里的铜盆中。
火苗燃到最旺,又迅速熄灭,就仿佛陆海发已被注定的命运。
陆怀看着那纸卷彻底变成灰烬,收回目光,就见秀珠走了过来。
“老爷。”秀珠走到他身边,嗅到纸张被烧焦的味道,有些紧张地蹙了蹙眉,望向了他:“是您烧了什么么,还是……”
“嗯。我烧了一张字,写得不好,不想留了。”陆怀柔和地解释。
“哦。”不是走水了就好。秀珠放下心来,慢慢再凝眸看向他,微微有些拘谨地小声道:“水备好了,来和您说一声。”
这些日子来,每回洗澡,陆怀都必定在她之后,但是秀珠都还是会来和陆怀说一声,以示尊重。只是这样的话,虽然已对陆怀说了许多回,但每一次再和他说,秀珠都还是会觉得有些害羞。
“嗯。你先去吧。”陆怀照例说,看着秀珠微微颔首,脚步轻轻地离开房间,攥了攥手腕,回过头,目光就落在了书架上被放得高高的《三国志》上。
那里面还夹着数日前得到的图册,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将图册的内容反反复复看过多次了,几乎可以内里的内容倒背如流。
其实若不是唐正延那日来找他去与陆有富和王景对质,也许在那天晚上,他就可以与秀珠一起亲身体验一些图册里的内容了。
但对质令他有了一个较从前更庞大的计划,这几日以来都在反复推敲,如今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已顺利落实,他应该也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了。
陆怀负手站了一会儿,被压抑数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他决定遵从自己此刻的心意,走入了卧房,从最靠里的橱柜中取出了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