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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浅在尼庵内下了轿,正要门口扫地的老尼看了李思浅一眼,侧身往旁边让了让,李思浅双手合什微微致礼,进了小院门。
岫云一身细棉淡蓝衣裙,正站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李思浅进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紧几步掀起帘子,让李思浅进去,自己忙去屋角捅开炉子烧水。
李思汶坐在南窗下的扶手椅上,正低头缝着件衣服,见李思浅进来,也不站起来,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低下了头。
李思浅坐下,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细细查看李思汶的脸色,脸色倒还好,李思浅往后面椅背上靠了靠。外面,岫云已经沏了茶送进来。
“姑娘!大娘子来了,你也歇一歇!”岫云放下托盘,上前拿走了李思汶手里的针线,李思汶手僵僵的抬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颓然垂下,手垂下,头也垂下了。
“昨天太医来过没有?”李思浅转头问岫云,岫云点头,“来了,还是胡太医和贾太医,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说姑娘脉象稳什么的。”
“姑娘饮食起居都好?”
“嗯,跟从前没什么分别,夜里也睡的沉。”岫云回头看着目光怔怔直直看着窗外,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的李思汶,神情黯然,“姑娘什么都好好儿的,就是……”
李思浅轻轻叹了口气,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靠近李思汶,伸手拿过她的手,“明天是姨娘的忌日,汶姐儿可记得姨娘?”
李思汶侧头看着李思浅,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李思浅耳上垂的鸽血红宝石坠子,直看的眼睛渐渐瞪大,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恐惧,恐惧到纠结成团。
“汶姐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岫云!快去请师太!去叫太医!”李思浅吓的心里猛跳。
李思汶突然‘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只哭的天地变色,听者惶惶。
李思汶哭的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半瘫半跪在李思浅面前,头埋在她两膝之间,两只手死死揪着她的裙子,哭的泪水滂沱,李思浅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任李思汶的眼泪将她的裙子打湿。
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时候,李思浅只觉得仿佛经过了一个地老天荒,李思汶哭声渐低,这一场痛哭,哭干了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她的力气,直哭到浑身软瘫在地,半晕半醒。
李思浅抬了抬手,在满院子的人中站在最前的胡太医和贾太医急忙拎着长衫一角急步进屋,不敢多礼又不敢无礼,干脆跪在地上,膝行上前,一边点头躬身一边伸手搭在李思汶脉上。
“娘娘,夫人气血已通,已经通了!”两位太医换了手又诊过一回,面露喜色,压着声音禀道。
李思浅轻轻舒了口气,李思汶痛哭出声那一遍,她心里一松,而不是一紧,汶姐儿这毛病,不怕哭不怕闹,就怕象前一阵子那样一声不响。
“有劳两位了,请到外间开方用药。”李思浅微微欠身以示感谢,两位太医忍不住满脸笑容,站起来,连连躬身,连连不敢。
娘娘是打心眼里尊重他们,这是整个太医院所有人的共识,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都抱着士为知已肝脑涂地的想法,他俩就是其中之一。
太医退出,几个女使进来,和岫云一起,小心的将虚脱昏迷的李思汶抬到床上。
“您的衣服……”岫云指着李思浅的衣服,李思浅摆手示意没事,旁边金橙已经接过女使递过的衣服包,看着李思浅道:“娘娘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这样的天气最怕着凉。”
李思浅点头,女使们利落的扯起围幔,金橙和岫云侍候李思浅换了衣服,撤了围幔,岫云见李思汶睡的极沉,曲膝道:“姑娘睡沉了,只怕要好一阵好睡,娘娘也该累坏了,也该回去歇着……”
“不用,”李思浅冲岫云摆摆手,“金橙去让人取张摇椅来,我就在这里躺一躺,汶姐儿醒来头一眼最要紧,不能再吓着她。”
金橙忙出去让人取摇椅,岫云抬手用帕子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姑娘最大的福气,就是有大娘子这个姐姐,要不是大娘子,姑娘这会儿连骨头也化了。”
“唉!真死了不见得不好,活着,也不见得就是好。”李思浅看着蜷睡在床上的李思汶,象是答岫云的话,又象是自言自语道。
岫云心里一阵酸痛,忙扭过了头。
李思汶醒来时,已经天近傍晚。
“汶姐儿,好些没有?”见她醒了,李思浅忙上前关切道,李思汶目光还有些怔怔忡忡,盯着李思浅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递过来,“姐姐,你回来了!我等你等的苦。”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李思浅被她一句话说的心酸难忍。
“姐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我撑不下去了,我怕得很,我怕!姐姐你知道吗?我怕!我撑不下去了。”李思汶死死拉着李思浅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唯恐一松手一眨眼,李思浅就会不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有我呢,以后有我,我替你撑着。”李思浅柔声细语安慰她。
“姐姐,我把他们都烧死了。”李思汶脸贴在李思浅掌心,好一会儿,突然低低喃喃道:“满院子油,连地都是滑的,一走一打滑,树叶也淋上了油,到处都是,我裙子上沾了好多油,后来就起火了,那火……”
李思汶抖的如狂风中的树叶,“姐姐,那火……就是那样,一下子!就一下子!我看到好些人……好些人……好些火人,姐姐,我裙子上全是油,身上全是油,我出了门,他们把门锁上,门里面全是油,全是火,全是火人,我听见她们叫我……”
李思汶一边说一边干呕,直呕的语不成调,“姐姐,我身上全是油,裙子上全是油,粘搭搭……湿得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