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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
童老太太是个注重家庭节日传统的人，每年除夕的年夜饭她都特别重视。以往的年夜饭，她总要到厨房坐镇指挥，甚至亲自动手做一两道菜；今年虽然手臂骨折，年夜饭也一样不能含糊。童家上下都知道奶奶对年夜饭的重视，也已经习惯了每年除夕夜的郑重其事。今年没有了李嫂，全指望五千显然是不可能的，在奶奶的要求下，全家人齐上阵，各司其职，从吃过午饭开始就忙上了。
除夕夜要用的东西早就买好了，奶奶端把椅子坐在厨房指挥大家做事。洗的洗、切的切、烧的烧、炒的炒，厨房里忙着一团，相互抱怨伴着相互取笑。在大家的手忙脚乱中，一道道年夜菜纷纷上桌了。就在白慧的饺子下锅、童舒摆好碗筷只等饺子出锅就开饭时，童老太太突然想起一事：“振声，春联贴了没有？”
童振声一愣：“春联？哎呀忘了！我就说有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没做呢！一直想不起来，原来是春联忘买了！这怎么办？现在也没地儿买去啊！”
“你这孩子，我一件事没叮嘱到位就不行！没春联可不行，不贴春联哪算过年哪，赶紧想个办法吧，家里没有现成的吗？”童奶奶不高兴了。
“奶奶，谁家还备着现成的春联哪！有纸没有，现写吧。”童展耸耸肩。
“红纸倒是有，在书房，可现写……”童振声为难了。
童舒看着忙忙碌碌的五千，嘴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他下巴往五千一挑：“不是说她会写毛笔字吗？让她写啊。”
“对啊！把现成的高手给忘了！”童奶奶高兴道，“五千，你给写个春联吧，振声，你快去把纸拿出来裁好了，笔墨呢？有吗？”
童展呵呵乐了：“有！爸爸不会写字，文房四宝倒齐全，我去拿！”
童展说着就往书房跑去，五千还站在原地没动。童舒别有用心地走到她跟前，不无嘲弄地笑道：“怎么？不敢写还是不会写？”
五千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她径直往门口走去。
“喂，你去哪儿？”童舒看她竟然不理自己，有些生气。
“我看看大门的高度。”五千边回答边往外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又用手比划了几下，才回到客厅。
这边童展已经拿来了文房四宝，在桌子上摆好了。五千问童振声：“叔叔，您要写什么对联呢？”
童振声正在翻着一本对联书，头也不抬地说：“我正在找着呢！”童展和童舒也凑过去帮忙选对联。
“好的，我先裁纸。”
五千拿来一杯水，先把毛笔放进水中发开，她擦干手上的水，拿起一张大红纸，用手比划着量了一下，折成长条，用裁纸刀把红纸裁成四长条。童舒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一边看着五千裁纸，五千浑然不觉。
“我们家只在大门贴春联，一副就够了，你裁这么多，怕写不好备用的？”
五千头也没抬：“大门有点高，这纸短了点，一边得两张纸接在一起才够。”
童舒无话可说，他所有的挑衅和嘲弄，在五千这儿都得不到回应，也造不成伤害，这实在是让人泄气的事！
那边童振声也选好了对联，五千算了一下字数，用指甲在四张纸上划个浅浅的线大致定了位，便提笔写起对联来。
童家一家人围着五千，只见她神情专注，提笔铺纸，饱蘸浓墨，下笔干脆利落。虽不似书法大家大开大合，刚劲有力，却也是行云流水，娟秀浑厚，一气呵成，没有一笔滞涩，没有一字犹豫，一气写完了整副对联。
旁边围观的童家人忍不住鼓掌赞叹，只童舒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哇噻！五千，你这是书法家的程度啊！”童展由衷地赞叹。
“五千，之前看你抄的那本金刚经，觉得你就是毛笔小楷写得工整娟秀。今天看这对联，才知道你毛笔字功力很深厚啊！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事，练了多久了？谁教的你？”童振声拿起对联边欣赏边啧啧称赞。
“落梅庵的师太教我的。我五岁的时候开始写毛笔字，以前也写过庵中的对联。”五千不喜不骄，娓娓道来，并没有因为大家的赞美而兴奋。
“熟能生巧而已。”童舒说着自己也不能信服的理由。
“哥，你就别嘴硬了！我虽然不会写，还是看得懂的，写好毛笔字可不只是个熟能生巧的事，要天赋！你不承认五千的字写得好？”
“还行吧。”这在童舒，已经是很难得的肯定了。
童奶奶细细欣赏着五千的字，点头赞道：“这比买的对联都好！五千，教你的师太就是吕院长的姑姑吧？早就听说她家祖上是书香世家，看来是真的。吕院长的毛笔字写得也不错，我在养老院看过她写的标语什么的。这下好了，振声，赶紧去贴上，贴好对联就要开饭了！”
童家父子去贴春联时，五千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笔墨。那边白慧的饺子也上桌了。童老太太喜笑颜开，这才是她要的圆满，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起了年夜饭。
吃完年夜饭，全家人一起收拾停当后，老太太照例去佛堂念经。童振声父子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五千见没什么事了，一个人悄悄溜回房间，她急着给双成和两位师父打电话。
五千依然站在房间外的阳台上打电话，外面虽然有些冷，但可以看到远处夜空不时盛开的绚烂烟花。五千的心情也跟着绚烂起来，仿佛这烟火是可以借着自己的眼睛和手中的电话，分享给远在落梅岭小小山村的、她惦记的人们。
五千先给落梅庵如真、如幻两位师太打了电话，双成回去后，特别给落梅庵装了电话。这是五千进落梅庵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两位师太自然有许多的话要叮嘱她，还特别吩咐五千以后不要再带钱给她们，从她们那儿，五千得知落梅庵又来了两位出家人。给两位师父打过电话后，五千又急忙拨通了双成家的电话。她急着要打给桂花。这么多年，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年，五千难得地急于想跟一个人说话。
桂花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后，春晚也无心看，就坐在电话机前等着五千的电话。电话铃声一响，桂花立即按了免提，肯定地说：“是五千打来的。”
“五千吗？我们都在等着你的电话呢！”桂花兴奋地说。
“奶奶、爸爸、桂花妈妈、大成哥、双成哥，过年好！”五千兴奋地一口气问候了所有人。
罗家人围着电话机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桂花大声道：“别一起说，五千听不清楚！我做代表。五千啊，在那边过年还好吗？买新衣服了吗？吃好吃的了吗？累不累？……”
“妈，你一个个问！别一下问那么多！”大成赶紧拦住兴奋的桂花。
五千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嘈杂声笑了：“桂花妈妈，我在这边什么都好。阿姨给我买了漂亮的新衣服，我还没穿，你不是说过年的新衣服，要在初一的早晨穿吗？我明天早晨穿了新衣服，再拍张照片发给你看。奶奶和叔叔都给了我压岁钱，我还没看是多少。桂花妈妈，这边天上好多烟花哦，你们听到响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了吧……又响了！家里也放了吗？”
“放了放了！五千啊，你看你捎这么多钱回来，双成说你自己一分都没留呢，傻丫头！桂花妈妈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用上我们五千赚的钱……”桂花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我高兴赚钱给桂花妈妈用。桂花妈妈，你买了什么？有没有告诉别人说是我赚的钱买的？”五千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与期待。
“当然喽！给奶奶、爸爸都买了新衣服，我自己还买了一对金耳环呢。我天天在村子里转悠，碰到人就说是我们五千给买的，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羡慕着呢！你双成哥说我有病，哈哈哈哈，我可不是高兴疯了！五千啊，这耳环是买了将来给你的，桂花妈妈先戴着显摆一下！剩下的钱我也都给你存着呢。”
五千乐得一直傻笑：“对对对对对！桂花妈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不用存，自己用吧，我还会赚的。”
罗承宗听着五千和桂花的对话，对双成和大成摇头道：“五千是你妈亲生的吧？”
罗奶奶也笑了：“这两个疯女人！上辈子怕是亲母女吧。”
挂了电话的五千开心得手舞足蹈，房间的灯光把她活蹦乱跳的影子，投射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站在二楼阳台上的童舒看着那影子，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初一一大早，五千侍候童奶奶穿戴洗漱完毕，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换上白慧买给她的漂亮的红色大衣，还有新裤子新鞋子，连绑头发的黑色发带也换成漂亮的新头花。五千记得上一次像这样在新年的第一天打扮一新还是她五岁的时候桂花妈妈给她打扮的。在落梅庵的这十几年，她从来没有这样打扮过自己。五千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连自己都喜欢上了镜子里的那个漂亮得好像在发光的自己。
“五千，快出来吃开年饭，你一个人在房间干什么呢？”新年的第一顿饭是白慧弄的。童家全家人都坐在桌前等着五千，他们有点奇怪，五千还从来没有让人等过。
当五千打开房门走出来时，童家人全惊呆了。大家目瞪口呆地傻看着她，不只是惊艳于她仿佛突然绽放的耀眼的美丽，也惊讶于她如此郑重其事的出场——其他人都穿戴得很随便，与平常无异。五千看到大家的反应，再看看每个人随随便便的衣着，也傻眼了，站在那儿既迷惑又不知所措。
“你这是要出嫁了吗？”童舒第一个开口取笑她。
五千有些慌乱，说话都结巴起来：“我……你们……大年初一，不是要穿新衣服的吗？”
童展哈哈大笑：“五千，你是三岁小孩子吗？过年还要穿新衣服？不行了！笑死我了！”
童舒也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笑个不停，连白慧和童振声也忍不住笑了。
五千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见五千如此尴尬，童振声首先收起了一脸笑，招呼五千过来吃饭：“挺好看的五千，过年就是要穿新衣服，挺好挺好！来来来，快过来吃饭。”
“哎哟，所以说还是要生个女儿才好！你看五千穿上这身衣服，这不就是花开了吗？家里有个女儿，过年哪用得着再买花！五千过来，坐阿姨这边来，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白慧也热情招呼她。
那边童舒童展还在笑个不停，五千站在那儿没有动。此时的与众不同，让她好像突然站在了聚光灯下，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房间脱下这身新衣服。
“你俩别再笑了！吃完饭都给我换上新衣服去！”童奶奶瞪了两个孙子一眼，又招手叫五千，“过来五千，到奶奶这儿来。你做得对，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嘛！奶奶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初一的早晨也是这样穿了新衣服，去给家中长辈拜年的。唉，现在的人都不讲这些喽！奶奶看着你，好像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呢，又像回到从前在娘家过年时的情景。”
五千尴尬惶恐地慢慢移步到童奶奶和白慧中间尴尬地坐下，吃饭的时候一直不敢抬头，换上新衣服照镜子时自怜自爱的好心情，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只想着赶紧吃完饭把衣服脱了。童舒童展吃着饭，不时偷看五千一眼，抿嘴暗笑。
五千吃得很快，一放下碗就起身要回房间换衣服。
白慧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呐五千？去换衣服吗？不要换，真的特别漂亮！新衣服不在过年穿，什么时候穿？别害羞，我们等一会儿都会换上新衣服的，是吧？妈？”
白慧说着对童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童老太太心领神会：“是啊，五千，你扶我回房，我老太太也要换上新衣服过新年！你们两个小子，还不快点吃完换上新衣服，不许再笑！没点规矩！以后咱们家每年正月初一这天，大家必须穿新衣服，听见没有？振声，你也是！”
“是，妈！我吃完饭就去换身新衣服。童舒童展，你们动作也快点，童舒把车开出来，一起去山庄。”
每年正月初一，童家一家人都会在东篱山庄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