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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世界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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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驶在乡间的泥土路上,每蹬一下,身下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就发出一声吱呀呀的声音。路两边是三十公分宽的小沟渠,在十二月份的现在,沟渠里的水已经干涸。顺着沟渠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早已收掉,秸秆也在上个月烧完,所以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在月光下呈现出蓝黑色。

    十二月份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了,杜安空出一只手把头上的绒线帽往下压了压,盖住了眉毛,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蹬着脚蹬。

    工厂离姐夫家不远,又骑了三四分钟就到了。

    姐夫家在小河村东头第三排第二间,经过靠外那间人家门口的时候,可以看到这户人家的院场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三胖子家还有开得起车的亲戚?

    杜安这么想着,往这户人家的房里看了一眼:客厅里开着灯,却空无一人。

    大概窝在灶头那边说话呢吧。

    杜安推着车子穿过三胖子家的院场,来到姐夫家的院场,把自行车推到廊下,正要把脚撑踩下来,姐姐杜萍已经走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

    “加班。”

    杜安随口答道,踩好脚撑。

    “饭给你留着呢,在灶台。还有,你有朋友来找你。”

    “朋友?”

    杜安一愣。

    他有什么朋友会来找他?他想不出来。

    走进屋里,他看到了那个朋友。

    杜安承认,看到束玉坐在他姐夫家的客厅里捧着小瓷碗喝茶的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过去几个月的一系列事情像是《电锯惊魂》最后那段快镜头回放一样窜过他的脑海。最终他定了定神,对束玉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姐夫家比起以前他家来也富裕不到哪里去,沙发是万万买不起的,就在客厅里摆了张方桌,桌子还缺了个角。现在束玉就坐在方桌的一面,他姐夫段智杰坐在另一边,看样子很拘束——能不拘束吗?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城市里面的人,穿得好看人又长得漂亮,还是开着小轿车来的,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看到杜安回来了,段智杰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小安你招呼一下你朋友,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下。”说着就钻进了厨房。

    “你这里可真不好找,我几乎把你大学里的同学都问遍了才找到。”

    大学里的同学?他那些同学他自己现在都联系不到几个了,束玉竟然能找到,也是本事。

    杜安点点头,“我们上楼说吧。”说着就带束玉上楼去了——有些事他不想让姐姐知道,免得她又担心,反正事情也都过去了。

    通过水泥楼梯上到二楼,右转,推开一扇门,进去,按下门边的开关,是一间单人间。房间内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具衣柜,其他什么都没了。

    “坐。”

    杜安先去把窗户关上,然后自觉地坐到床上,看着在椅子上坐下的束玉。

    差不多将近一个月没见,束玉没什么改变:还是戴着那副大黑框,头发还是在脑后盘了起来,用一根筷子斜向插着,还是习惯性地喜欢穿一身女式西装。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后,束玉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住在你姐姐家?”

    “我爸还在的时候,为了给我爸治病,把房子卖给村里人了。”杜安轻描淡写地说着,突然笑了一下,“你变了啊,你以前可是有事直接说事的,现在还会拐弯抹角了。”

    束玉左手在桌子上点了两下,“人都是会变的。”接着话锋一转,“我离开瑞星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打算做一部电影。”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安。

    杜安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名声都臭了,你还准备找我?”

    一个多月前,杜安曾经担心过的假证事件终于爆发,以中戏系和北电系为首的一系列明星艺人炮轰杜安,喊出了“诈骗犯滚出娱乐圈”的口号。

    现在他的名声在娱乐圈可是臭的不能再臭了——没办法,往前数个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胆子这么大的导演来啊,就让杜安生生赶上了,成了头一份,枪打出头鸟,不踩他踩谁?

    束玉摇头,“名声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杜安再度苦笑:“我都烂片之王了,我还能力呢。”

    假证事件的影响不仅反映在杜安身上,还反映在《电锯惊魂》这部影片身上:首先是《电锯惊魂》在豆瓣的评分到达7.6分的巅峰成绩时,被硬生生的拉到了5.1;其次是大量专业性针对影评的出现,揪出《电锯惊魂》中每一个技术性缺陷和逻辑性缺陷进行攻击、大肆渲染,俨然把《电锯惊魂》当作了史上第一大烂片,在这些影评的影响下,杜安也凭空得到了一个“烂片之王”的头衔;最后是对于《电锯惊魂》票房的影响,这也是唯一有利的影响了。

    在媒体的攻势下,众多没看过这部影片的观众走进了电影院,在大规模放映第三周、票房于周一已经出现明显颓势的情况下硬生生实现了绝地反弹,再度拿下4800万票房,在那个青黄不接没有大片上映的时间段第三次蝉联周票房冠军,复制了《英雄》连续三周票房冠军的奇迹。

    束玉说:“他们高兴的时候,你就是下一个‘张艺某’,他们不高兴的时候,你就是‘烂片之王’,跟这些人没什么道理好讲,只要我知道你有能力就够了。”

    杜安不说话。

    束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杜安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听到束玉的话,杜安眼神恍惚,那一晚的情景仿佛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也仿佛响起在耳畔。

    “杜安你个王八蛋!你去跟他们对抗啊!你能把《电锯惊魂》拍出来,你能让《电锯惊魂》从无法上映到两千一百家影院同时放映,你能打破恐怖片第一的纪录,你为什么就不能再一次地打败他们!”

    “王八蛋!你个王八蛋!胆小鬼!懦夫!”

    他记得当时束玉的声音隐隐可以听到一点哭音。

    是错觉吧,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哭?

    束玉继续说着:“我到现在依然保持当初的想法——你有能力改变一切,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杜安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四面楚歌,最终只能接受瑞星影视的条件,以放弃票房分红和《电锯惊魂》所有版权的代价换取了自身的自由,瑞星也在他签下一系列复杂的转让合同后,一改之前暧昧的态度,发表正式声明,宣称他们是在明知杜安非中戏毕业的情况下签下了影片摄制合约,所以诈骗罪不成立,就连想要提起公诉都不可能,这部影片只是一场正常的交易。

    然后杜安麻溜儿地滚出了娱乐圈,回到了乡下姐姐家。

    众人得利,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你太高看我了,”杜安沉默了良久后,终于开口,“那种情况已经无解,我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你不是想不到办法,你是不想去想办法,因为你害怕!你这个不敢面对自己只想着逃避的懦夫!”

    杜安猛地站了起来,怒瞪着束玉,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鼻子的间距只有五厘米。

    “我害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害怕什么!我也想知道你害怕什么!”

    两人互相怒视着对方,门响了。

    杜萍敲了敲门,擅自开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大碗饭,上面堆着一叠青菜,五片带皮肥肉。她堆着笑,走过来,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把两人拉开,然后瞪了杜安一眼,“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心下却是埋怨起束玉来:她这弟弟她最知道了,自从长到十五岁后脾气就一直很好,从来不会跟人脸红,更别提吵架了,有限的几次也都是别人太过分,不过杜安依旧不会吵——他会选择直接动手。

    现在两个人竟然能吵起来,她在楼下都能听到,肯定是这女孩子做了太出格的事真正把她弟弟惹毛了,可这女孩子又是客人,不好说什么。

    两人冷静了一会儿,等到杜萍离开了,束玉才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就走,却在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停住了,背对着杜安,静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在那个时候,他们说你是‘下一个张艺某’,但是我觉得不是。”

    “电影是跟现实世界相连的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导演让我们哭,导演让我们笑,导演让我们愤怒,导演让我们恐惧,导演操控了我们的情绪。《电锯惊魂》做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你是一个天生的导演,因为你可以随意操控我们的情绪。所以,如果真要给你加一个名头的话,不应该是‘下一个张艺某’——你应该是这个电影世界的王。”

    “世界之王。”

    “你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吗?为什么要说‘我们’!”

    杜安大喊,束玉却已经拉开门离开了,随着下楼的哒哒声,再随着汽车引擎发动,渐渐远去,终于离开。

    “又发神经病了……”

    杜安喃喃自语着,起身去拿饭,手却在饭碗边停了下来。

    碗旁边有一张纸片,上面写了个地址。

    杜安的手只是停顿了这一下,就继续伸了出去,拿过饭碗。

    吃过饭把碗送下去的时候,姐姐正在洗碗。杜安把碗筷往脸盆里一放,就要走开,刚刚迈出步子却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姐,我害怕什么?”

    杜萍呵呵一笑,一边洗碗一边说了起来:“你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小的时候你怕黑,总是要抱着我睡,稍微长大一点了你又怕没人和你玩,一闲下来就在村子里到处找人玩。对了,你还记得慧娟吗?”

    杜安点了点头。

    “慧娟都出嫁了,就今年秋天的时候办的酒,她结婚那天还跟我念叨呢,说你怎么不来。想想也是啊,你们两个小时候那么好,总是在一起玩泥土,你当爸爸,她当妈妈,哈哈。”

    听到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杜安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记得有一次,三胖子家女儿说要一起玩,慧娟说好,你就不乐意了,还把你们当时用泥土捏的那些碗啊,房子啊什么的都踢烂了,把两个小娃娃都弄哭了,跟个小孩子一样。哈,你看我说什么呢,你那时候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

    杜萍絮絮叨叨地说着,杜安却如遭雷击。

    他像是进入了时光隧道,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全都想了起来:三胖子女儿小时候很漂亮,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他也总想和这个小女孩玩,但就是不敢过去对她说一句“我要跟你一起玩”,只敢整天想着要是能和她一起玩多好啊。于是他和慧娟玩,和其他人玩,就是不和她玩。终于有一天,她过来了,说要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却害怕了。他踢烂了泥碗,踢烂了泥土房子,转身跑开,逃回了家里。

    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长大,还在干着相同的事,他依旧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想长大。”

    杜安轻轻说道。

    杜萍一愣,随即乐了,“你已经长大了啊。”

    杜安摇摇头,他知道杜萍听不懂,却没有解释,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杜萍。

    “姐,谢谢你,但是我应该长大了。”

    他轻声说着。

    杜萍只上到初中就不读了,听不懂自己弟弟的话,但是姐弟连心,她大约能够感受到自己弟弟现在的心情。所以虽然这么大了两个人还抱抱,她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推开杜安,而是伸手在杜安身后温柔地拍着。

    ……

    束玉从出租车上下来,步入了一条街。

    这是一条老街,路宽过一辆车都危险。这里原本还有店面,但是随着城市发展,商业集中化,店铺越来越少,再到现在,基本都是住家的民房了。

    束玉也在这里租了一间民房。

    现在是十一点,老街两边的居民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梦想,整条街上几乎没有人家窗户里有灯光漏出,只剩下隔上十几米才有一盏的路灯寥落地发挥余热,勉强照亮这条街。

    束玉走着走着,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前面五米处就是她租赁的民房,民房门边正好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男人蹲在她家门前,身边是一个暗绿色的旅行箱。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过来。

    “你车呢?”

    束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声音有些沙哑。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路灯从他头顶照下,把他的面庞掩盖在黑暗之中。

    “我要当世界之王。”

    束玉双眼突然有些模糊,声音更加沙哑地问道:“那只是我说的,他们不承认怎么办?”

    男人笑了一下,眼神坚定。

    “那就……打到他们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