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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从一个人在净室时会发生何事着手。”燕子恪吃喝完毕,接过燕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随手掖进怀里,迈着长腿便往门外走。
这就要开始了!乔乐梓精神一振,忙跟着出去,再一次进了净室。
“去找个仵作。”燕子恪一句话又把他支了出来,仵作从衙门到崔府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乔乐梓只好把崔大少爷拉来问崔府中有没有稳婆,在古代,稳婆偶尔也是会客串一下给女人验尸这种工作的。
崔大少爷心道谁没事在家里养个稳婆啊,生孩子都是提前去外头请的,他三婶去年生小十还是去挺远的地方请的稳婆,这附近可真没有,估摸着请来也不比仵作快多少。这么琢磨着,忽地心头妖气又生,一指那边面无表情站着的燕七,道:“燕小七或可胜任,方才便是这孩子替何小姐穿的衣服。”
乔乐梓惊讶了:这胖丫头才十二岁啊,居然不怕死状这么惨的尸体?!别的小姑娘胆儿再大看看也就算了,她还敢动手!还敢对死尸做出穿衣这么复杂的行为!行啊,牛逼啊,果然是体胖心宽啊!
够了啊,这跟胖有什么必然关系吗。燕七十分无语地被乔乐梓招手叫过去,崔晞懒洋洋地后面跟着,待要一起进净室去,却被崔大少爷拦住,压低声音道:“你进去干什么,里头一会儿验尸啊,脱了衣服来回拨拉,好看么?”
来回拨拉……这种形容石板烤肉的词不要放在这里啊!乔乐梓在旁听见不由黑线满额。
终究净室里只留了燕子恪、乔乐梓和燕七三个人,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你给尸体穿的衣服?”燕子恪蹲在尸体边上抬脸问燕七。
“嗯。”燕七点头。
“这么厉害。”燕子恪道。
“昂。”燕七继续点头。
“给尸体脱衣服呢?”燕子恪问。
“也行。”燕七道。
“果然厉害。”燕子恪道。
“昂。”燕七道。
乔乐梓在旁边已经习惯性地无语了,明明很严肃的一个事,被这伯侄俩这么一搅和怎么看怎么像是来吃石板烤肉的,你们的人生就不能认真正经一点吗?态度端正地好好和尸体相处不行吗?老子还饿着肚子呢好吗!连送礼的成本都吃不回来了啊!吗!
其实也不是说男性仵作不能给女人验尸,但毕竟死的是个官眷,而且燕子恪和乔乐梓又不是专业仵作,何大人也在门外,行事总得顾及一下死者家属的心情,所以只好由燕七上手,燕子恪同乔乐梓背身而立进行盲人指导。
“脱下来了么?”燕子恪就问。
“脱下来了。”燕七道。
“检查一下,身上除了腹部还有没有伤处。”燕子恪道。
“左臂上有两处擦伤,右腿上有三处擦伤,应该是被竹子弄的,肉上插了竹子碎片。”燕七检查过后道。
“其它伤处可还有?”
“没有了。”
“拨开头发检查一下头皮,看是否有淤伤、针孔。”
“没有。”
“检查眼睛,鼻孔,耳孔,口腔,看是否有伤或异物。”
“鼻孔和嘴里有浮萍和鼻涕。”
“检查手指缝和脚趾缝是否有伤和异物。”
“没有。”
“检查□□和肛部,是否有伤处和异物。”
“没有。”
“……”乔乐梓再一次惊了,燕子恪这神经病心是有多宽啊?!你侄女才十二岁好嘛!还是个孩子呢你就教她摆弄一具横死之尸不怕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啊?!谁家大人会教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干这些事啊?!你真不怕她爹从边关回来用燕子连弩对你顔で発.射啊?!
最神经病的其实还是这个小胖子啊!麻痹你别忘了你才十二岁啊!别干不符合年龄的事好嘛!验尸你怎么能不怕?!你这比尸体还冷静淡定的语气究竟是怎么造就的啊?!敢不敢像个正常小孩一样吓瘫吓哭吓尿掉啊?!老子都被你弄得对小萝莉有接触障碍了好嘛?!
谁来治治这两个蛇精病啊?!
乔乐梓内心狂刷吐槽的功夫,燕七已经给何二小姐的尸首重新穿好了衣服,检验证明,何二小姐除了腹部的致命伤之外,在生前并没有遭受到其它的攻击和伤害。
乔乐梓挠着大脑袋想了半晌:“莫不是这位何二小姐有癫狂症?就我所知,有些人生来体内就藏着这种病,只不过不到非常时刻便不会发作,发作时也毫无前兆。”
燕子恪负着手仰着头,倒不是因为他想用鼻孔看乔乐梓,而是正在天花板上找着什么,边找边道:“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上净室的时候发作,未免太巧,此其一;池塘里插了竹子,本就不属常事,此巧二;竹子被削尖了头,正可以插中跳池之人,此巧三。一件事上发生的巧合太多,我宁愿相信这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你的意思是——”乔乐梓一惊,“这是一起谋杀事件?”
“我并不能保证,”燕子恪又开始低头在地上找,“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乔乐梓摸着自个儿的双下巴琢磨了一阵,道:“既如此,不妨我们就先假设这当真是一起谋杀事件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推翻这个假设,只有彻底推翻它,才能真正地排除它的可能性。一件凶杀案,无非是要有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动机、作案手法等几个要素,其中作案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很明显,至于动机,恐怕要询问过与死者相熟之人才能捕捉到蛛丝马迹了。而作案手法嘛,如果说用池塘中削尖了的竹子杀人是目的的话,凶手又是如何做到使何二小姐自己往池塘里跳的呢?且如果本次事件当真是一起凶杀案的话,那么凶手也只能是她——崔美琳。”
说至此处,乔乐梓问燕七:“崔美琳对死者可表现出过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么?”
问完才不觉一愣:这样的问题问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做什么,她能看出个屁啊。
就见燕七摇头:“并没有,琳堂姐对谁都一样。”
小孩子的话不足为信,乔乐梓对燕七的回答并没有上心,只重新陷入了思考。
燕子恪踱到马桶前,背身立住,似是在重现何二小姐当时如厕的情形。如果坐在马桶上的话,脸是正朝向东边推拉门的方向的,门外就是走廊,当时那名去换水的丫鬟刚刚离开,手里端着盆子,她走出门去,放下盆,回身,将净室门拉上,而后走开,准备到隔壁去换水,才刚拉开隔壁的房门,何二小姐就在净室里尖叫了起来……
门。
燕七看向净室那扇门,门框是木头做的,刷着乌漆,门板则由既厚又硬的纸糊成,纸上不规则地喷洒着斑斑墨迹,琳堂姐在闲聊时还给大家显摆过这一创意,说“很有一种‘春阴泼墨人愁坐,把雨丝、牵下春雪如磨’的味道。”映红轩所有房间的四面纸墙上糊的都是这样的墨迹纸,另还卷着一挂紫竹制的竹帘。
燕子恪走过去,将那卷竹帘放下来,竹帘是像卷闸门一样卷上去的,用个小钩钩住,放下来后长度能及地板,且上面长度还有剩,做成竹帘的竹片约一指宽,竹片与竹片之间的间距也宽约一指,这上面并没有什么能致人突然发狂乱蹿的东西。
接下来燕子恪和乔乐梓两个几乎将整个净室每一寸地方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段时间里乔乐梓派去的人终于叫来了他衙门里的小弟,有师爷有衙差有仵作,一行人为了不惊动崔府的客人们,是从府后门鬼鬼祟祟地摸进来的,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映红轩,搞得大家都很郁闷,明明我们都是执法者啊做什么弄得像是来进行犯罪活动的一样!
众人各司其职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人手多了好办事,一伙人开始地毯式排查整个映红轩,池塘更是重中之重,才刚被家长带走的焦小姐和张小姐又被带了回来接受问询,五六七组合并崔晞也一起留下等着录口供。
这厢众人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前头的晚宴却也早就开始了,崔大老爷和崔大少爷拽着不明所以依依不舍离开映红轩的崔夫人去了前面照常招待客人,不知找了什么借口将这厢几个当事人不能参宴的原因唬弄了过去。
幸好崔家没打算把这几个人饿死,专门让嘴紧的婆子去厨房盛了几个菜过来给大家开小餐桌,崔晞指名要了燕七喜欢吃的那几个菜,几个人就在茶室里席地坐了,各怀心事地默默吃饭,轮到谁录口供了谁就去隔壁间接受问询。
“说来她是为的什么要住在你们家里的?”武玥同崔晞已略熟了些,这会子便悄悄地指着琳堂姐压低声音问他。
“我堂叔来京办事,她跟着过来,就先暂住在我们家。”崔晞淡淡地道。
这还是往好听里说的,事实上这位琳堂姐是死缠烂打地跟着她爹进京来的,她爹进京是做生意,她就吵着要到京里散心,反正以她这样的奇葩行事,能把她爹说服同意她跟着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进了京她爹要去办正事啊,总不能也带着她,就让她暂住进崔府了,这一住进崔府就开始满处乱蹿,指手划脚没个消停,崔家人就算再不待见这位族亲,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
武玥就只觉得琳堂姐这人太不懂事,在别人家里还不老实待着各种生事,你看,这不就闹出恶果来了?
崔晞懒得谈论琳堂姐,只管歪在熏笼上假寐,这熏笼下罩着的当然不是炭盆,而是香炉,炉里燃的是熏肌香,《洞冥记》云:“用熏人肌骨,至老不病。”
“累了就去隔壁歇歇啊。”燕七和他道。
“早说了我病已好了。”崔晞道。
“可你脸色不大好,泛黄了都。”燕七道。
“是吗?拿镜子来我照照。”崔晞坐直身子,接过燕七递来的他送她的小铜镜照了照,“是灯光映的。”说着将镜面对着灯,立时便有花纹投射在对面的墙上。
“真神奇。”燕七道。
“我做的这面魔镜与古籍上所载还有些不同,”崔晞说着转动镜后的镜钮,墙上花纹竟跟着起了变化,“我这个能转动,花纹便可像走马灯般变跟着变。”
“嗯,你这个更厉害,是升级版的魔镜。”燕七夸道。
“升级版是什么?”崔晞问着,但并没有等燕七的答案,反正从小到大这孩子嘴里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汇来他都习惯了。
俩人对着灯光摆弄这面“走马灯镜”,边转镜钮边瞅着墙上的花纹,搞得武玥也凑过来跟着摆弄,在茶室里负责监视当事人的衙差颇感无语:到底都还是小孩子,这才刚死了人没多久就忘记害怕玩儿起玩具来了。
明明暗暗的光纹投射在墙壁上,不断变换着图案,燕七看着看着忽然站起身来,把武玥吓了一跳:“怎么了?”
燕七看了眼坐在门边望着外头夜色出神的琳堂姐,从何二小姐出事之后她就一直在哭,这会子眼泪已经哭干了,眼皮和鼻子仍旧红着,那呆滞的目光里却似乎透着一缕哀伤。
“我去找大伯。”燕七并没有犹豫,从茶室出来去了净室。
净室里只有燕子恪一个人,衙役对于事发现场的勘查已经结束,何二小姐的尸首仍旧停放在原地,燕子恪双臂抱怀地倚在临塘的纸屏门上正在沉思,见燕七敲门进来,眸光微晃,似带了丝笑意,却在原地不动,只道:“知道我在这儿?”
“嗯。”燕七进屋,随手将门拉上。
“吃饱了么?”她大伯就问她。
“饱了。”
“都吃了些什么?”
“……”两人中间夹着马桶和尸体聊这些话题真的合适吗……
讨论了几句今晚燕七吃的菜色,她大伯终于言归正传:“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燕七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纸屏门,指了指门上卷着的竹帘:“大伯帮我把它拽下来吧。”
燕子恪走过来,长臂一伸便解了钩着竹帘的钩子,向下拽了一截出来,递进燕七的手里,也不问燕七原由,就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她。
“站马桶前面去。”燕七指挥她大伯。
她大伯就听话地站到了马桶前。
燕七向着旁边偏开身,让出大片的纸屏门来,手里仍拽着竹帘钩子,而后向下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