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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鸿率领队伍回京,沿路上左顾右盼,来时的近三千五百闽军、锦衣卫队伍,如今已经少了好几百人,另外还有不少人带伤,也算是损折不少。另一方面作为收获,则是钦差的行囊里多了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和地契房契。严鸿看前面护卫的俞大猷,在马上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心疼闽军子弟伤损,便出言安慰道:“俞老兄,这边关一战,全亏您老兄护卫我得周全。将士们伤折甚多,兄弟这里自己多出些银两,抚恤死者,伤者多发汤药费,老兄还请宽心。”
俞大猷答道:“将士既然吃粮当兵,为国捐躯本是分内之事。只是这次马莲堡之战,原本可打成大胜的,皆因杨顺胡乱指挥,弄成如今惨烈,实在心有不甘。”
严鸿心道,这事儿已经过了,打退了蒙古人不就好了么,你还啰嗦什么。跟这倔老头真是尿不到一壶,算了算了。他便转过头去和锦衣卫说话。孙月蓉此时怀胎已有数月,不但常觉身上乏力,而且口中泛酸,胃口不佳,各种反应此起彼伏。她原本是直筒子一般的脾气,也不知道啥是隐忍包含,现在行动不便,憋出来,难免口中不忿,或为些小事找茬子。严鸿自然不会和她计较,只让花月仙、耿金铃多多劝慰陪伴。 严鸿喜道:“青砚。事情办妥了么?”
张青砚道:“已经办妥了。我不在的时候,相公还好吧?想来不是在马莲堡那般艰险,倒也不该有什么危险。”
严鸿道:“放心,没什么大事。青砚,今夜你陪我吧。”
张青砚掩口道:“相公,咱们分别不几日,相公便这般难耐了。孙姐姐现在正是身子不适的时候,你还是多多陪她为好。”说着,走近严鸿,轻声道:“相公。那桃松寨啊,我已经也安置在了京郊的了尘庵,让她和胡家姐姐。还有那田盼儿作伴。我也警告她了,她本是该被辛爱黄台吉剖腹挖心的人,既然得了性命,就不要再想三想四,好好在庵里待着就是。相公若有兴致,去寻她也方便。”
严鸿对这桃松寨倒也没那么强的**。不过听张青砚这般安排。心头倒是颇为欣慰,又道:“那晚娘对这夷女又是什么态度呢?” 严鸿点头:“青砚你想的甚是周到,来来,亲一个,以资鼓励。”
行进路上,严鸿目睹孙月蓉的长呼短叹,张青砚的眉目传情,心中有时却在思虑:“前番只顾着宣大的事,不知夏紫苏现在何处?她离开了沈家庄,到底去了何方?这次回京之后,倒要细细的派人查问一番。”
北京。兵部尚书杨博宅邸。
杨博倒背双手,肃立不语,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只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溜溜转动,看得出正在思索。
一边的张四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伯父,严鸿在宣大闹这一出,沈炼沈青霞惨遭毒手,连带雁门派霍振北老先生也随同遇难,小侄看来,多半是那杨顺勾结严鸿做下的。这杀害国朝士人,乃是第一等恶事,莫非就此算了不成?”…
杨博道:“严鸿的奏章中却说,是混迹在标营中的白莲教匪所为此事,而如今杨顺也已经在边庭战死,你说是严鸿指示,可有证据?”原本杨博与雁门派的霍振北私下交道,霍振北加入忠义盟,乃是杨博操控江湖的一步棋。因此他也通过霍振北,知道沈炼在宣大搜集杨顺的罪证,那么此次严鸿北上查询,不管严鸿自己存什么态度,只要沈炼在恰当时候把这批证据抖落出来,那么严府都将遭到沉重打击。却不料,霍振北在沈家庄一起身故,杨博的这条线却是受损了。
张四维哑口无言。杨博叹道:“我只道,杨顺在宣大干下如此勾当,早该恶贯满盈,严鸿此次为钦差,不管查与不查,他严门皆会落人话柄。谁知这严府竟然能演出让杨顺为国捐躯的把戏来。这下,算是被他一俊遮百丑,那杨顺既是严嵩义子,又已经为万岁捐躯了,谁再弹劾他贪墨军粮,刻毒士卒的话,万岁爷岂能爱听?而马芳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严鸿在边庭倒是广布恩惠,收买人心,连马芳都与他相得甚欢。这会儿要拿这宣大的事来动严家,谈何容易!”
张四维听杨博这般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言以对。杨博又道:“罢了,我辈既为人臣,自当以国事为重。严鸿此次在宣大虽然难免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然而他亲临一线,在马莲堡督率诸军,大挫鞑虏锐气,此事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再则,杨顺这祸害边庭的酒囊饭袋,这回除去了,换上个江东,倒也是国家之福。这一趟说来,严鸿也算给朝廷立了功劳的。我等也不必把私怨时刻放在心上,大处还当公允而为。”
张四维听伯父这般训话,只得点头。杨博又微微笑道:“只是,却不知徐子升这一番要如何处置?”
泰山胡同,徐阶府邸,当朝次辅端坐椅上,面沉如水,不动声色。身旁,张居正正襟危坐,似笑非笑,不发一言。
过得片刻,徐阶叹息一声:“严鸿这小子,手段好生厉害,竟能把杨顺在宣大做下的这般劣行,也都轻轻抹去。这一步的手段虽然尚有欠缺,这胸襟,可比那严世藩要胜过十倍。有此人在。要撼动严府,谈何容易。”
张居正道:“恩师所见甚是。只是以居正看来,我等要扳倒权奸严嵩,倒也不须过于急进。譬如严鸿此次在宣大作为,其中固然有权术自固,然其驻守马莲堡,大战鞑虏,所为也是不错的。说起来,今春宣大事了,这开海通番之事。大抵便要提上日程。咱们在宣大之事上既然没能拿出严府的破绽,开海上却不可落了下风。”
徐阶点头道:“叔大说的甚好。只恨此次我特意嘱咐华山派的宁清志前去保安州,暗中保护沈炼。却还是棋差一步,终使沈青霞为严党所害,反把事情栽赃到白莲教头上。嘿嘿,据宁清志回报说,沈家庄被血洗那一夜,他在沈家庄中。与敌人交手。敌人武艺甚是出色,乃是江湖上第一流高手的身手。那混入标营的白莲教匪。岂能有这等人物?我看哪,怕是严府心腹护卫吧。沈青霞乃国朝高士。竟遭毒手,痛何如哉!”
张居正也知,自家老师徐阶虽然对江湖中人看不上眼。却也暗中豢养了一批武林高手,华山派的宁清志是其中佼佼者,辈分既高,武艺也出色。前番徐阶听说沈炼在宣大走访军民,心里便猜测沈炼多半搜集了杨顺的证据,曾派人送口信与沈炼,希望沈炼把证据直接交给徐阶。不想沈炼却反而当面嘲讽徐阶在严嵩面前装孙子,是“小妾阁老”,闹得不欢而散。此次派宁清志前去,保护沈炼是家,想法弄到那批罪证为真,结果却在沈家庄与来犯的凶徒大战一场,不敌而退,那罪证也没捞到手。这也是徐阶深以为的恨事。
徐阶又道:“如今,严府气焰日盛,我等若要逆着他行事,那是自取灭亡。唯有顺势而为,趁隙而进,方能有所作为。叔大,我知你于开海一事,颇为热心,近来又常询问国子监中的江南、山东子弟,想必有所计划。待朝中热议开海时,你不妨放开手脚,参与其中。那严嵩本对你颇为欣赏,严鸿又是你的记名弟子,由你在内,则开海之事,也可避免完全操控于严嵩一党手中。”
张居正喜道:“居正谨遵恩师之命。”
徐阶点一点头:“还有,待严鸿回京之后,老夫且看万岁爷态度。若是因为杨顺此事,万岁爷非但不责罚严府,反而恩宠更甚,那我却也需要再退一步,设法结交严嵩,麻痹其心,以图长远。”
张居正道:“恩师的意思是……”
徐阶又微微叹一口气,捻须不语。
秦岭,斜谷。
山路之中,风雪漫漫,两个女子身裹皮裘,艰难地一步一滑,挨挨蹭蹭行进。好在身后的马匹驼了行礼,又还乖巧,跟的甚紧。其中年长些的那个,显然身负六甲,腰身已极粗,行动不便。虽然她练武多年,体质非寻常女子可比,但到了此时,也是行不得几步,便要拖拽着马鞍子,勉强行进。
好容易到了一处道边无人小屋,两人忙躲了进去。年轻些的那女子连忙生起火来,扶着高个儿的女子坐下。看着孕妇那张原本娇美,现在却强忍着难受的脸,少女埋怨道:“夏姐姐,你看你,弄成这样子。还不如听我的,在西安附近寻个地方修养着,找郎中把孩子生下来呢。这孩子,真是那姓严的恶贼的?”这女子自然是沈炼之女沈小霞了。
那孕妇当然便是昔日威震江湖的紫衣嫦娥夏紫苏。听得沈小霞这般说,她秀眉紧蹙:“小霞,我……我对你说过,不要提严……严鸿。我现在孤苦无依,那些害我们的恶人,想必也不肯放过我们。只有先回四川我的师门,才是正途。”
沈小霞道:“依我说啊,还不如先到浙江,寻我哥哥沈襄呢。至少在他那里,你可以得到庇护,免得这样东奔西走啊。严鸿这恶贼,害我全家,我一定要找到哥哥,报仇雪恨!”
夏紫苏道:“妹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沈家庄都被血洗了,令兄那里又岂能安全?再说,这杀害令尊的,也不知是哪路恶人,却不可先入为主。”其实夏紫苏那夜险些被奚童所杀,心中已知沈家庄必然是被严鸿所屠灭。只是她心中却绝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更不愿意对沈小霞承认此事,所以还装聋作哑地在这个话题上兜着圈子。
沈小霞叹道:“就算不是严鸿派的,也是杨顺派的。不然,为何这么巧,严鸿刚来沈家庄,当夜便来了强盗?算了,说这些又有何用,便是把凶手千刀万剐,我爹爹和二哥,还有庄子里那些人也活不转来了。可惜邵大哥不在,不然何至于此。夏姐姐,我总要等你把这孩儿平安生下来再说其他。哎,可惜我二哥,原本是想把这孩儿当做自家的……”
沈小霞刀子嘴豆腐心,对自家二哥痴迷夏紫苏这事儿,真是又恨又怜,由此对这夏紫苏,完全没有好感。只是自己当夜被恶贼追杀,进而晕倒,全亏这女子恰好救了性命,欠下一份人情。又看夏紫苏身孕日重,怕是不久便要临盆,只得强忍着陪伴她。而夏紫苏原本就素来横惯了,如今怀孕在身,更是强横,不顾沈小霞劝阻,硬要往那川西去寻她师门。由晋入川,本有两条路,自山西到陕西,再至汉中这条路虽然近些,却要翻秦岭。沈小霞建议走水路,从河南、湖北逆流入川,路虽然远些,更轻松。但夏紫苏既怕人多被发现,又怕湖广本是邵景师门所在,是忠义盟的大本营之一,若去那里撞上熟人更难办,因此坚持不允,两个女人这才折腾到了秦岭路上,吃尽苦头。
现在,想到二哥原本一心娶了夏紫苏,把她腹内孩儿也认作己出,夏紫苏却如此不知好歹,居然私自逃跑,连累得忠义盟的龙雪音等分头去找她,进一步削弱了沈家庄的防御力量。念及此,沈小霞禁不住就借着叹息的名头抱怨起来。
夏紫苏如何听不出她的话中意思?只是一则对沈二公子全无感情,二则对这一厢情愿的苦恋颇为厌恶,现在听沈小霞这话,竟然隐隐把沈家庄惨剧的诱因给安到自己头上。她素来心高气傲,情商平平,此刻身孕颇重,哪里容得下?气血一上来,竟而晕了过去。慌得沈小霞忙叫:“夏姐姐!夏姐姐!”……忙乱一团。
武昌,梁汝元宅邸。
嘉靖朝大明心学名宿梁汝元,正在书房中,与他的高足邵景谈天。面前摆着一壶好茶,两只瓷杯,但师徒二人却都忘了品茶之优劣,水之清浊。
梁汝元道:“惊风,你带回来那部奇书,为师已经草草看过。其中所言,颇多精妙之处,只是有些似是而非,与我大明风物绝无相容,若是强行为之,到底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其中涉及的一些兵器锻造之法,若是真能造出,那倒是威力匪浅。因此为师看来,对此书不可视为等闲,却也不能尽信,须得对其细细评估,看哪些条款能在大明朝试用的,步步为营,则或有裨益。”
邵景眉飞色舞道:“恩师说的甚好。只是徒儿一见这书中所言民治民享,民选朝廷,禁不住就心花怒放。若是我大明早行此道,那奸臣严嵩如何能把持朝政,谗害忠良?因此,恨不得早行此新法,以匡正乾坤。”
梁汝元道:“好,惊风,我心学门下,正要有此敢想敢为之气魄,才能王公阳明之伟业。这样吧,你且在武昌盘桓些时日,咱师徒俩慢慢研讨。至于其中的密器,我在武昌倒也认得几个精巧匠人,你可趁隙与他们商量。哪怕是造出一支神兵来,于我国朝的防务,也是大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