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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节 输赢只在棋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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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3-11-04

    晨光熹微之时,谢子枫的屋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少年心性警觉,起身一看,慌得把自己藏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怡李大小姐。她仍然穿着昨夜的衣服,沾染了朝露,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她坐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闭目不言,仿佛睡去了。然而谢子枫透过晨曦,分明看到她的眼睑在轻轻颤动。

    “大小姐?”

    “嗯?”李怡轻哼了一声,声音慵懒无力,又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你莫不是得了风寒吧?”谢子枫觉得李怡脸色有些苍白,心头一紧,赶紧跳下来想要靠近点看。却见李怡嗔怪道:“你做什么呀!穿成这样靠近本小姐,果然是小色胚!”

    谢子枫被她抢白,听她说话中气十足,放心了不少。担心一去,少年心性又起,只见他学着李怡的口吻,叉腰指着她说道:“大清早跑进本公子的房间里,你这才叫耍流氓!”

    李怡“噗哧”笑了出来,然而眼圈却红红的。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低声叹道:“爹爹他,也走啦。”

    “李伯伯什么时候走的?”谢子枫心头一惊,“我昨夜还听到有人在吹箫,是他吗?”

    “嗯。”李怡以手为枕,将脸埋进桌面,咕哝道,“我从你这里出去以后,不知怎么了,就走到了后院。我一眼就看到爹爹坐在一块石头旁边,拿着锤头剪刀在忙活。我叫一声‘爹爹’,跑了过去,只见他一手提着锤子,一手拿着我买回来的皮带,笑着对我说,丫头,我看你最近瘦了些,就帮你把这皮带紧紧。他说我以后还要四处奔波,要做一条最好最结实的皮带,这样才能用得久。我们俩坐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后来,爹爹把皮带和书信一起交给了我,就走啦。”

    李怡的话音中已有三分哭腔,听得谢子枫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要轻轻地拍李怡的背,却觉得这样有些唐突。看着李怡那有些单薄的身体,谢子枫忽然冒起这样一个念头来:这样娇小柔弱的女子,除了她的爹爹与娘亲,又有谁能在此时毫无顾忌地将她呵护呢?他的眼前忽然浮起一个白衣男子将李怡揽入怀中的情景,却怎么也看不清男子的脸。

    谢子枫心里胡思乱想,却不防被李怡从后面轻轻抱住。一双柔荑轻轻地自他腰后环绕过来,身体虽然没有挨着,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少女传来的温热与心跳。谢子枫只觉自己血气上涌,脑子如同煮熟的小麦粥一样糊成一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小姐,这个,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

    话音未落,却感到李怡使劲在他腰间掐了两下,然后埋头在他脊背上来回蹭了蹭,心满意足地说道:“哎呀,起得早了忘了梳洗,就借你衣服做汗巾了。你不会怪我吧?”

    谢子枫转过身来,见她双眸笑中含泪,哈巴着脸说道:“这是小人的荣幸呀!要是大小姐愿意的话,我每天都想被你当成汗巾用。”

    “又说胡话了!”李怡嗔怪一声,脸色红扑扑的,“你那衣服本就沾了血迹,又被我这么一弄,肯定用不成了。不如脱下来,穿我爹爹的长衫吧?我去拿!”

    谢子枫招呼不及,见她蹦跳着出门而去,嘴角不由挂起一份笑意。他稍微梳洗了一番,又将头发箍好,这才坐下来拆看李靖的信。这封信笔迹大气沉稳,勾陈之间从容不迫,谢子枫的心一下子平静不少。

    “慕秋,子枫,玥儿。某平生最恨离别,故而昨夜不辞而别,几位不必担心。某此去,一则往临淄拜访稷下学宫,一则打探朱雀消息。青州齐墨总坛所在,某并不清楚,只是听说有墨者在东平郡出现。我们兵分两路,劝说墨门之事,便委与诸位了。此去东平,若是遇到难解之危,可以报上某的名字。”

    谢子枫默默地想着李密和李靖这一前一后的两封信,无论是为了探寻迷雾阵,还是劝说墨者相助,这东平郡是非去不可了。然而他隐隐约约又觉得此去东平,并不会太过顺遂。有两件事悬在心上,尚未确定。第一件,昨夜盛师彦提到了运河之事,不知有何用意。第二件,听说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此时正在东平郡,此番又会不会遇到呢?谢子枫从王慕秋口中听得不少关于张须陀的消息,也见到了八风营的将军和士卒,更是与张须陀手下的斥候互称姐弟。这个张须陀,与蒲山公李密并称中州双壁,到底是何方神圣?

    “衣服来啦!”李怡打断了谢子枫的冥想,只见她端着一套淡青色的圆领长衫进来,口中叫道,“快换上快换上!”

    谢子枫接过衣服,苦笑着说道:“大小姐,我要脱衣服了,你还要看吗?”

    “哎呀坏死了!”李怡闪身而出,靠在门外跺脚道,“小色胚!”

    少年就着晨光,将李靖的衣衫换上,只觉稍微有些宽大。李怡等了一会,悄悄推门进来,掩口叫道:“啊哟,这衣服有些大了!我再去找。”谢子枫急忙将她拉住,笑道:“不用了,扎上腰带就好了。”他扎上李靖用过的腰带,又把青色幞头扣在脑袋上,大模大样地走了几步,学着李靖的口吻说道:“某觉得吧,这身衣服还不错!”

    李怡见他装模作样,跳起来一把将幞头摘下来挑在手里转圈,笑道:“衣服可以穿,幞头却不能带!”

    “为什么啊?”谢子枫有些纳罕,“我记得在濮阳城里,你也想把小秋秋的帽子摘下来呢。”

    “你懂什么啊!”李怡脸色通红,慌忙跑出门去,“我去叫玥儿起床了,你收拾收拾,和王大哥一起来大堂吃饭吧!”

    谢子枫挠挠头,叫了王慕秋,然后一起到大堂中用饭。望着空落落着的主座,大家心里都有些惆怅,就连一直卧在大堂里打瞌睡的小白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还是王慕秋振作精神,拍手叫道:“江湖儿女,本就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哪里有多少安定日子?江河湖泊,皆归于海,我们终有重逢的一天的。目前紧要的,是商量我们下一步的去处。”

    “师兄说的是。”李玥点头说道,“义父信里提到,有人上月在东平境内见过迷雾阵,这应当算是一条线索。”

    “噢呀!”李怡报复性地学着谢子枫的口吻,一拍双手,“爹爹说墨家也在东平郡呢!”

    “这倒是巧了……”谢子枫沉吟道,“不过我倒是对一个人很感兴趣……”

    “啊哟枫弟,你这书呆也有感兴趣的人呀?”王慕秋促狭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啊?”

    王慕秋原本想调动众人心绪,不过谢子枫此时殊无笑意,反而正色说道,“此人就是河南讨捕大使,八风营统领张须陀。按蒲山公信中所说,他目下就在东平。你们说,这迷雾阵会不会与他有关联?”

    “啊哟!”王慕秋呲牙咧嘴地说道,“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怎么说?”谢子枫好奇地问道。

    “唉!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们了。”王慕秋苦笑一声,起身在大堂中踱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与张须陀倒是有些交情……”

    “王大哥,看不出你平日里那么不靠谱,居然能认识张大帅!”李怡忍不住叫道,“看来我以后要稍微修正下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啦。”

    “我以前是什么形象……”王慕秋摇摇头,正色说道,“我倒宁愿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因为,我们是敌人!”

    他在众人的轻呼声中走到香炉旁,整个人仿佛融进了轻烟之中。

    “你们或许并不清楚五年前发生在青州的事情吧。我的伯父王薄见新君暴虐,民心动荡,便有了野心,想要做那分疆裂土之事。此事在琅琊王家内产生重大分歧,经过族内公义,大部分人跟着伯父揭竿而起,小部分人则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对外只宣称脱离了琅琊王家。我从小跟着伯父长大,伯父待我如子,又将一身兵法传与我,自然是随他起兵了。”

    王慕秋的声音如同轻烟一样飘忽不定,“伯父自号知世郎,做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当时正值隋帝二征高丽大败而归,朝廷到处抓人,想要再战。山东儿郎忍无可忍,纷纷追随伯父,义军最盛时,单精壮兵士便有万余。”

    “伯父从这些士卒中挑选出五千精锐,分为左右二营。我凭着王姓子弟的身份,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左帅的位置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忌恨唾骂。所幸我很快带着左营打了几场胜仗,这才压住那些不服的声音。”

    “这就是魏姐姐叫你左帅的原因吗?”李玥心思玲珑,蓦然轻呼道,“魏姐姐是八风营的人,也就是说王师兄与张须陀的八风营对上了!”

    “不错!”王慕秋提起张须陀,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恨之色,反而浮起一丝敬佩,“大隋皇帝疑心深重,那些有些功劳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唯有这个张须陀,十几年来纹丝不动,成了杨广唯一信任的将军。张须陀感激圣恩,对皇帝真是死心塌地。眼看青州乱象已成,官军节节败退,张须陀便主动请缨,前来镇压。”

    “老魏就是在那时认识我的吧……”王慕秋神色一黯,“因为奉命抵挡八风营的,正是我左营。”

    “怎么会这样!”“那你们谁赢了谁输了?”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题,王慕秋自嘲一笑,“我与八风营在齐州外周旋了整整三个月,大小十三战,战战皆胜,他们是一寸也不得前行。然而义军自己却出了问题。伯父雄心渐丧,一面试图议和,一面向新罗求援。右营子弟忿然决裂,南下江淮,我左营则与八风营对峙太久,发生了哗变……”

    他扫视着众人,喃喃问道:“你们说,这结果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小秋秋……”

    “我没事。”王慕秋洒脱一笑,“若是以前,我或许会避讳此事。然而这番离寺,经历了种种,又被李叔一顿痛骂,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输赢不仅在棋局中,更在棋局之外。我当时只是一枚棋子,张须陀却是执棋之人,我的确输了。”

    他回到座位上,指尖轻轻扣着案几,“五年前,张须陀已然厉害如斯。此番若是重逢,我们定要小心。”

    众人沉浸在王慕秋的旧事中,良久,一齐发出一声叹息。

    “好了,张须陀此人心性高洁,从不用阴谋权术。我倒觉得他与盛师彦不是一路人。不管如何,我们先往濮阳城打探些消息,再做区处。”王慕秋见自己一席话说得众人有些丧气,忙出言劝慰。

    “小秋秋说的对!东平是一定要去的。至于张须陀嘛,遇到了再说。如果他不是假朱雀,我们就请他喝酒。如果他是假朱雀,正好向他问个究竟!”谢子枫摩拳擦掌,语意坚决,“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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