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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节 郓城墙外解离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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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面现出一座城池来,这城北依高山,南傍大湖,在月色下如同小兽一样安静地蛰伏着。众人走得近了,一堵三丈高的城墙迎面扑来。城门早已关闭,上面用小篆刻着“郓城”二字。城楼上有稀疏的火把点点,应该是士卒在夜巡。

    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洞,秋决明忍不住抱怨道:“这么晚了,我们怎么进城啊!”

    王慕秋轻叹一声,指着城墙根的一处说道:“就在那里露宿一夜吧,夏日城门开得早,明日进城后再找家客栈休息。”

    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来是护城河岸边的一处平地。此时夜色已深,那里居然仍然聚集了一些人。那些人见了谢子枫们,一点也不诧异,有些还主动寒暄了几句,并且给他们让出了一块空位。

    “小秋秋,这是?”谢子枫哪里见过这种情形,疑惑地问道。

    “你很少出门,自然不知道这些。这片区域是专为行商所设的,郓城城门落锁很早,往来商户若不能及时入城,就在这里歇息一宿。”王慕秋随意坐下,“看见城墙根靠着苫布大车和衣而睡的老翁没?他想必是为赶明天的早市,匆忙从家里出发,结果误了时辰的。如果我所记不错,明日应该是郓城十日一次的大集市。”

    “那我们一定得好好玩玩了!”李怡拍手笑道。

    谢子枫这一行人虽然出身不同,然而行为举止都很随意,几人纷纷坐下,从行李里取些食物来吃。唯有秋决明坐不住,悄悄地在谢子枫耳旁轻语道:“子枫啊,在下对那什么朝廷的官儿很感兴趣啊。我们要不要回去探查探查?”

    谢子枫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决明兄,我们现在回去,非但赶不上,反而会落在他们手中。我那四舅的手段与为人,你也算有所了解了。”

    “哎呀,不要叫他小秋秋,跟我乳名重了!”秋决明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儿,“子枫,你不知道,在下平生最喜欢偷窥,啊不,刺探情报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放弃呢!”

    谢子枫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趁秋决明抓耳挠腮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情况。这片区域除了他们与老翁外,还有三拨人特别引人注目。其中一拨三人,围坐在护城河边,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言谈举止与中原人大不相同。居中的是位红衣姑娘,神色冷冽,倒是与魏刀儿有些相像。两位精壮汉子左右将她紧紧护住,眼神时不时地往左手瞄去。顺着他们的目光,谢子枫看到了主仆二人,主人是一位白面短须的青年,只见他侧卧在地上,用一只胳膊支着身体,正在对仆人吩咐些什么。谢子枫的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位体态微胖的书生,此时耷拉着脑袋,隐隐传鼾声。他的身旁放着一个书箧,上面放着书画笔墨以及一把纸伞。

    “决明兄,吃点东西吧。”谢子枫忽然发现,自从认识秋决明以来,就没见过他的行囊。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半个胡饼递给秋决明。

    秋决明也不客气,抓过饼子就往嘴里塞,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卡住了……”

    秋决明没提防间,居然被炊饼噎住了,又跳又咳的,在寂静的月夜中格外突兀,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倚着苫布大车的老翁有些怯怯地缩起了身子。红衣女子掩口轻笑,对秋决明指指点点。短须青年瞬间停下了与同伴的谈话,用审慎的目光看向这里。唯有右手边的书生,坐姿不变,呼噜依然打得山响。

    “水,水……”秋决明拍着胸脯艰难说道。

    谢子枫看着已经见底的竹筒,有些无奈地问道:“决明兄,你忍着些,我去护城河接点。”

    “不喝,不喝……”噎到这个份儿上了,秋决明依然坚持不喝不干净的水。众人看得又可笑又心急,这时却见那红衣女子对身边一个壮汉示意了一下,那壮汉点了点头,提着一个水囊走了过来。壮汉显然不善言辞,把水囊往秋决明手里一塞,便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秋决明急火火地灌下一大口水,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他被壮汉看得有些别扭,探头向后望去,却见红衣女子举着同样制式的水囊遥遥致意。

    秋决明的眸光瞬的一亮,再也不管这边的伙伴,直接朝女子那边走去。只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谢礼,口中说道:“小姐姐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这半个胡饼请姐姐笑纳!”

    谢子枫哑然而笑,秋决明的年纪分明比红衣女子大许多,也好意思腆着脸叫她小姐姐?这话且不提,单听他方才感谢红衣女子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

    少年朝几个同伴看去,不单是两位姑娘,就是一直沉郁的王慕秋也忍不出露出笑容。众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然而更令几人错愕的是,那女子居然毫不忸怩,接过胡饼轻轻咬了一口,拍打着空出来的地方示意秋决明坐下。

    看着秋决明欢天喜地的样子,谢子枫忍不住打趣道:“噢呀,小秋秋,你看看人家搭讪的本事。”

    王慕秋也不多言,直接赏了谢子枫一个爆栗。倒是李怡有些不满地问道:“什么本事?你想学他吗?”

    谢子枫收敛神色,低声问道:“小秋秋,大小姐,师妹。王家说三日后还给漕帮一条船,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李怡悻悻地收回手刀,歪头思付道:“三天之后,正好是我们与漕帮约定到期之时。我看现在就可以给沐大哥回信了,省得他天天担心。”

    “怡姐姐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小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李玥沉吟道,“为何偏选三天之后?船上的粮食从何而来?这些事情我们并不清楚,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琅琊王家如今并入太原王家,这点实力还是有的。”王慕秋讥笑道,“你们可不要小觑了世家门阀的财力,还记得荥阳郑家么?一家之粮便可养活一郡之人。王家想要筹集一船粮食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子枫不解地问道:“小秋秋,你既然用了筹集二字,就是说,你也认为三日后王家交给漕帮的,是茯苓庄自己的粮食,而不是之前散失的那一批了?”

    王慕秋点头道:“满载粮食的漕船绝然不能通过狭窄的清水河水道,粮食一定在半路就被人搬运一空。从种种迹象来看,此事并不是茯苓庄所为,然而我那四叔却主动将这事揽下来,这里若是没有问题,我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不要忘了朱雀七宿。”李玥轻声提醒道,“他们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时依然藏身不见,难道还有别的图谋不成?”

    “陷害爹爹,挑起鬼谷和漕帮争斗,这些还不够吗?”李怡随手拾起一截树枝,在地上恨恨地戳着,“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小秋秋,要不我们明天再去一趟茯苓庄,好好问问你四叔?他知道的应该更多些。”谢子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四叔这人圆滑无比,说话真真假假,与其问他,不如问问我那从弟。”王慕秋眯着眼睛,眸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几年不见,他长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恐怕他也不记得我这个从兄的模样了吧?”

    “小秋秋,王家不是世家门阀么?为什么总出一些偷盗下药的人物呢?你是这样,你从弟也是这样。”谢子枫叹息道,“噢呀不好,论辈分,我是不是还得管他叫一声表哥?”

    “对极!”王慕秋一见谢子枫吃瘪就觉得舒坦,心里的担忧也跟着褪去不少,“坑蒙拐骗,就是王家的门风,你似乎也流着王家的血,要跟愚兄学吗?”

    “呼……”谢子枫没有接王慕秋的话茬,“既然不能直接从你四叔那里入手,我们又该找谁去问呢?不过小秋秋,我忽然发现,你虽然对你四叔有诸多不满,然而却从未怀疑过他就是朱雀七宿呢。”

    “哼,连我的避水阵都认不出来,你觉得他像是摆下迷雾阵的高人吗?”王慕秋一锤定音。

    “噢呀噢呀!”谢子枫看着群星自言自语道,“血浓于水,亲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扯断的。”

    王慕秋喟叹一声,再也不发一言。四围一片沉寂:李玥睫毛轻闪,神思恐怕早已飞到瓦岗山上去了,李怡散去了脸上的笑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笔地画着桃花。正在这乡愁弥漫之时,一阵三弦琴声幽然飘来。一支众人从未听过的小调,被秋决明用沙哑的嗓音演绎了出来。

    “客路青山外哟,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呀,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哟,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呀,归雁洛阳边。”

    这首带着中州风味的曲调甫一响起,谢子枫的双眼便模糊起来。失去双亲的他,对于亲情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都要执着。对于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股亲情在这些年已经化为对谢家镇,对代海寺的眷恋,越是远离,越是思念。

    秋决明不知怎么了,居然把这首小调连唱了两遍。到最后时,几乎所有旅人都沉浸在乐音声中,就连红衣女子和短须青年也有些迷离地轻哼起来。

    谢子枫回想起与秋决明初见时,他正是用一曲小调平息了众人的争斗之心。他后来偷偷问过王慕秋,这是不是一种诡异的术法?谢子枫还记得王慕秋当时也是一副迷离之色,叹息道:“是术法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到这里,谢子枫下意识地向王慕秋望去,却见他也闭上了双眼,合着节拍轻轻地扣动指节。

    这是术法吗?不是吧?谢子枫将这份疑惑压进心底,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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