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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得了王绪的指点,又有来过这里的王冉在旁参谋,很快就到了山寨门前。那里的喽啰们早已听到断金亭传来的鸣镝声,知道有客上山,忙不迭地打开了寨门。这些喽啰里恰有一个是王家子弟,认得是茯苓庄的三小姐,忙带着几人直上主峰。
这名王家子弟话极多,一路上竟然把梁山水寨的结构介绍了个遍。谢子枫几人认真听着,才知道梁山水寨是王家三房王茯这一支的聚居之处。水寨分前后二门,前门就是众人来时经过的寨门,后门则通过石碣亭码头与杏花村隔湖相望。王家大部分女眷都安置在杏花村里。雁荡水泊内藏着王家的船只,来往游弋,可以第一时间向山上传递讯息,也可用来狙击对头,保护大寨与杏花村。
梁山号称三关八寨,地势险要,有三道关隘分列前后,将整个大寨遮蔽得严严实实。八寨依山而设,或藏金银,或锻铁器,或练新丁,不一而足。这八寨中,又以主寨聚义厅最为重要。聚义厅坐落在梁山主峰,是王家平日决断事务之处,地势并不是太高。据这王家子弟所言,在聚义厅外可以俯视整个水泊。
众人听他讲着梁山的地势形胜,倒也不觉行路艰辛,很快就到了聚义厅外。这聚义厅看起来不大,门外立着一根腿粗的楠木桩,最上头挑着一面“王”字大纛,迎风猎猎。引路的子弟示意众人稍候,寻了门口的一个护卫问道:“寨主他现在能见客否?”
护卫显然与他相熟,苦笑着说道:“老爷子刚刚发了一阵脾气,现在进去,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欺负老夫听不见吗?”一位短髯老者大步而出,先把二人训斥了几句,然后急急火火地向谢子枫这边望过来。
这老者相貌与茯苓庄的主人王苓极为相像,然而精神与样貌看起来都要比王苓年轻许多。他嗓音洪亮,出气粗重,哈哈笑道:“冉儿,你可有一阵子没来看三伯了!”
王冉一直是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此时却有些胆怯地往众人身后藏。那老者见王冉如此,眼眸中划过一丝酸楚,抖擞精神往他们这里走来。
“唔,都是少年人呢。老夫平生最喜欢与年轻人相处,觉得自己也会跟着年轻起来。”老者毫不客气地拍打着秋决明的肩膀,疼得秋决明呲牙咧嘴,“老夫就是这梁山的强盗头子王茯。这位后生,老夫该怎么称呼你啊?”
“秋决明,老丈叫在下小秋就行。”秋决明颤声说道,“老丈神功盖世,在下承受不住。”
“哦哈哈哈!”王茯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来,毫无愧疚地说道,“小秋啊,你这身子骨有些弱了!要不要在这里多呆些时日,让老夫好好调教调教?”他见秋决明口中唯唯,又开怀道:“小秋脸皮还挺薄,你们看他还害羞了!”
秋决明很少遇到这种不循礼数的主人,一时大为尴尬。好在王茯把注意力转向了李玥,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小姑娘生得真不错,可曾婚配?老夫有两个不肖子,小的那个还没有媳妇,你要不要试试?”王茯口无遮拦,李玥听得又羞又恼。若不是看他是位老人,以她清冷的性子,不是举剑相迎,就是转身而走。她偷看了一眼谢子枫,见少年对她做了个消气的手势,心里一暖,拱手应道:“栖霞山李玥,拜见王老寨主。”
“原来是柳七月的徒弟……”王茯忽然打了个冷颤,“啊哈哈,老夫方才说过些什么话?怎么全都不记得了?”他把目光转向最边上的谢子枫,眉毛忽然攢到一处,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少年看起来好面善吶!”
王茯扶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忽然又直勾勾地盯着谢子枫,如是再三。那带路的王家子弟和护卫熟悉这位老寨主的脾性,交头接耳道:“看这情形,寨主又要发癫了……”“这少年真是可怜,刚上山就撞上这么一出。”
谢子枫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见礼道:“荥阳谢子枫,见过王寨主。”
“不要打扰老夫思考问题!”王茯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讶声问道,“你也姓谢?可认识一个叫谢昌的小子?”
“老寨主也认识我家老爹?”谢子枫也有些讶异。
“什么老寨主老寨主的!你这小子忒滑头,这称呼是觉得老夫年老体衰吗?”王茯有些暴躁地在原地转着圈儿,看得众人莫名惊诧。他骂了一阵,忽地停下了脚步,双目已然赤红,“小滑头,见了你舅舅,还不磕头行礼?”
“磕头……行礼?”谢子枫有些迟疑地把这两个词重复了一遍,忽然面色大变。只见他双膝着地,结结实实地给王茯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前额已沾满了泥土。
少年望着王茯,忘记了起身,抖抖索索地叫了声:“三舅!”
“唉呀!原以为你跟你老子一样是个小滑头,没想到却是个老实胚子。”王茯急忙把谢子枫扶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老夫叫你磕头,你就真磕啊?要是让菱妹知道老夫欺负她的孩儿,这梁山水寨从此就不得安生了。”
他一手拉着谢子枫,一手招呼众人道:“来来来,进屋说话!”
众人跟着他进了聚义厅,分宾主坐好。王茯扯着谢子枫的手,端详了好一阵才放他入座,口中兀自得意道:“小子,你生得如此清秀,可都是我菱妹的功劳!你可不知道,谢昌那小子长得獐头鼠目,实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谢子枫见他如此贬低老爹,心里有些不服,然而贬低老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舅舅,这笔糊涂账,少年不想算,也不愿意算。他低下头,静静地品尝着这股久违的亲情。
王茯坐在主座上,全然没有一寨之主的风范,反而如毛躁少年一般,一会手舞足蹈,一会骂骂咧咧。在他的言语里,谢昌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而谢子枫的母亲王菱则是天下最美的少女。
“枫儿,不是舅舅胡诌。我二叔王通离开青州的时候,你老子只不过是他新收的一个弟子,你娘却是我们王家最出众的姑娘。谁知去了太原没过久,你老子就拐了你娘跑回了荥阳。这小子就是流氓,无赖!”王茯口中骂着,眼泪却扑簌地落了下来,“谢昌,你这天下第一号大滑头!你娶了我菱妹,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去什么长安做什么官?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进了朝廷就变成了天下第一号傻瓜,惹恼了皇帝,屈死在狱中!你知不知道,菱妹为了你们谢家吃了多少苦!”
王茯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看得谢子枫心里一揪一揪的。他从王茯的话里听到的不是抱怨,而是最深沉的牵挂与不甘。谢子枫并不了解王茯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只需知道面前这人是老娘的哥哥,自己的舅舅,就足够了。
王茯又骂了一会,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拾收拾衣服,正色道:“枫儿,冉儿,你们大老远上梁山,到底所为何事?”
谢子枫本想多打听些老爹和老娘的事情,然而此时被王茯问起,只有收拾情怀,沉声问道:“王寨主,我们接了漕帮的悬赏令,追查六月十五失踪的漕船一事。漕船已经找到,然而船上的粮食却不翼而飞。我们听说这批粮食被人送上了梁山,故而冒昧求证。寨主对此有何说法?”
“这小子有点谢昌的样子,跟你舅舅也搞公私分明。”王茯指着谢子枫笑骂道,“前几日,老四家的小子的确送了几车粮食上山,不过他可没说这批粮食的来路。”
谢子枫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舅舅可知道,这批粮食是江都行宫的御粮?”
“什么!是给皇帝陛下吃的?”王茯拍腿痛声道,“唉,几年不见,老四家的小子还是这么不长进!老夫这里就缺那么点粮食?这批粮食就应该送到江都去嘛!”
在座众人对大隋、对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听王茯言语里居然有些媚上之意,皆有些失望。
然而王茯话头一转,叹惜道:“我要是老四家的小子,就给这船粮食里下点药,说不定这会已经进了杨广老儿的肚子了,可惜呀,可惜!”
王茯的话里毫不掩饰对皇帝陛下的憎恨,众人见他言之凿凿,不知他是真想这么干,还是假作试探。王茯这人唠叨起来,倒是和褚遂良有些相似。难怪刚才引众人上山的王家子弟一路絮絮叨叨,原来是受了寨主的影响。
他大概骂得有些口干,拍着桌子叫道:“人呢?没看见老夫这里招呼亲戚呢?还不上茶?”
门外侍候的护卫一直侧耳听着里面,听了这话,急忙跑去提了一壶水进来,给每人倒上一杯。
王茯看着碗里的清水,皱眉道:“茶呢?我大梁山就是用水招呼人的吗?”
护卫垂手唯唯道:“寨主,咱们一不打家劫舍,二不设关立卡,一文钱的进项都没。这偌大的山寨,啥都没有,就是不缺水。”
“好小子,老夫听出来了!”王茯气急而笑,“才吃了几顿老四家的米,就想替老四家说话了?你也是王家人,难道忘了我们与朝廷之间的血海深仇了?难道忘了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梁山的子弟们吃他家的一粒米!”
“老三,你这又是何苦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伴着咳嗽声越传越近,“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何必要迁怒到小辈头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来就没做过什么正事。不过能想着把粮食送给他三伯,有点像我王苓的种!”
王茯愣了一下,忽然起身怒喝道:“谁,是谁把这人放进来的?难道忘了我水寨的规矩了!”
“老三,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性急。”说话间,灰发驼背的王苓已经迈进聚义厅。他双手背在身后,用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厅中众人。在他目光的扫视下,王冉的身子不由往暗处缩了几分,弱弱地叫了声“爹爹”。
王苓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王茯,反而缓缓走到谢子枫身前,叹息道:“好孩子,如果可能的话,四舅多么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和琅琊王家有所交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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